【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他站在天台上，向下俯瞰。不仅听到风声，也听到其他人的声音，明明隔得很远，却能很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
“就是他偷的！还死不承认。”
“以为装跳楼就能博同情啊，平时看他挺老实一人，居然背后做这种事！”
“就是，搞得跟谁会原谅你一样，赶紧去死吧！”
“快跳啊，赶紧去死！别恶心人。”
“哎，别跳！”一名穿着制服的警察朝他狂奔。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他不再犹豫，像一朵沉重的玫瑰向下跃。
“嘭——”一声闷响，像一只花盆摔落在地。
警察呆滞地看着地面，神情悲伤。
一摊暗红的血正迅速地从他的后脑勺向外涌出。
案件编号：D0102702201712130221
立案单位：y市公安局夷陵分局刑警大队重案中队
立卷人：周述人、谭阳
立卷时间：2017年12月13日
终结时间：2018年2月21日
“谭阳，你快点啊，今天咱俩好好喝一杯。”
打完电话，我坐在小包间里，百无聊赖地点燃一根香烟。就在昨天，我和谭阳又破获一起入室杀人案，局里都传他和我是天生搭档，倒是搞得老健给我打电话诉了一番苦，他正在调查一起毒品案，也不知道现在进展得怎样了。
“迅哥！”思绪被打断，谭阳推开门，脸上带着昨夜逮捕嫌犯的兴奋。
“珍珠圆子、粉蒸排骨、荆州鱼糕，还有一个肥肠小锅，还有劲酒！过年了啊？”他抖落大衣上的碎雪，朝我挤眉弄眼。
“那咱们不是还被王队奖励了三天假吗，咋了？你想吃盖饭啊？行行行，那这桌我撤了啊？”我调侃他。
“哎别别别，迅哥，我错了！”他走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道：“这都是我最爱吃的，撤了多可惜啊，而且迅哥你说的没错，咱今天是三喜临门啊！”
“哪三喜，不就两喜吗？”
“我约了张雯明晚看电影，她答应了！”
“就是上次那个，和你一起在案审会上讲狼人游戏的？”
“对啊，她刚好也是休假，来，今天咱必须好好喝一杯。”他抽出椅子，坐在我身旁，给我斟满一杯劲酒，也给自己斟满。
“来，迅哥，祝咱俩变成y市甚至整个H省的明星警察！任何罪犯都逃脱不了我们的追捕。”
“来，干！”我举起酒杯与他对碰。
喝完这杯，我感到肚子有些烧，连忙夹了几块肥肠，浇上汤汁就着米饭扒了一口，这才好受些。也不知道这小子从哪学来的野喝法，哪有不垫肚子上来就一口闷的。
男人嘛，喝了点酒，话题就聊开了，我们也不例外，从秦皇汉武到南海危机，又从福尔摩斯到最近的案子，最后从当红女星到局里的美女。酒过三巡，桌上也像战场般狼藉。
“哎，迅哥，我跟你说，我是真看上张雯了，我挺喜欢她的。”他脸上带着微红，手指夹了根燃过半的香烟，手舞足蹈地开口：“迅哥啊，咱们男人，就应该这样，事业成功！爱情成功！还有休假！哈哈哈哈哈。”
我伸过手帮他抖落烟灰：“先别成功了，你这烟都燃一半了还没抽一口呢。”
“那咋啦！”他甩出胳膊抡了半圆，“迅哥啊，你看你，还没有对象，要不要我指点你两招啊？”他夹着香烟的两指在胸前来回摆动，如果不看他通红的脸，倒像是电影中苦战僵尸的道士在作法。
我垂下眼眸，这时我想到了张小馨，我们已经分开快半年了，她现在过得还好吗？
“呵。”我低头自嘲一笑，看着一旁侃侃而谈的谭阳，心里也是有了些少年意气的胜负欲，啧，让你在我面前秀恩爱，也是该让你见识一下前辈那博学的案件储备量了。我拍拍他对他说：“谭阳，咱俩之前光说福尔摩斯里的各种谜案，你知不知道我们局里也曾有过这样一桩案件？”
“啊？什么？”
见他被我成功吸引了注意力，我嘴角翘起，接着开口：“王队你知道吧？我的师父，咱们的队长，论破案能力，y市没人敢说比他强。可就连他，也破获不了这桩悬案。”
“这件悬案也就成了王队一直以来藏在心底的痛，因为他最好的兄弟，同时也是当时与王队并称夷陵警察双雄的张毅，死在这桩悬案里。”说到这里，我的声音也不免有些低沉，因为我曾经也看过案子的卷宗，实在找不出一点头绪，颇有些挫败。
“是什么案子，迅哥你跟我讲讲。”谭阳表情正经，不再嘻哈。
我回忆起那卷带有岁月痕迹的卷宗，缓缓开口道：“那是十五年前的事情，当时分局刚刚成立，作为搭档的王队和张毅也调了过来，两人正准备大展身手，没想到张毅突然死了，死在一个诡异的地方，就在刘家坝那边森林的最深处，一座名叫童话山庄的房子里。”
“童话山庄是当时y市富商刘镇东送给女儿18岁的成年礼，建成于1992年。2002年的一个雪天，王队接到张毅的短信，称自己要去一个地方调查案子，如果第二天还没有给王队打电话，就去童话山庄找他。当时王队正在家里协助妻子做饭，等他忙完后已经是晚上九点，他有些不放心，就给他回了个电话，却显示对方不在服务区。后面又打了几个，都是如此。”
“在过了凌晨十二点后，他有些睡不着，心里很慌，于是他在查到童话山庄的位置后驱车前往，童话山庄在森林的深处，那天又是y市难得一见的暴风雪，车开到一半就被积雪和被风刮倒的树堵住了去路。他只能开车返回。”
“当天值班的民警在凌晨三点接到报警电话，称童话山庄发生一起连环杀人案件，富商刘镇东的电话也打到局里，称自己接到了一通凶手针对女儿的威胁电话，本来并不在意，结果女儿刘美雅的电话打不通。当天值班领导很重视这件事，连夜协调两辆铲车清理道路。在道路清理完毕后，组织几十名民警对出入童话山庄的所有道路进行拦截。”
“当时第一个到达童话山庄的警察是已经调去拘留所当副所长的老吴，据他声称，当他推开大门后，童话山庄里一片狼藉，很多处搏斗与血液的痕迹。他看到有个男人一闪而过，于是带着两个民警迅速追过去，对方扭头就跑，最后那个男人跑进三楼的一间屋子把门反锁，老吴他们在门口喊话，在没有得到回应后立即踹门，五分钟后，门被踹开。里面却空无一人，只有打开的窗户代表对方已经翻窗逃离。”
“那时老吴记录了时间，中午十一点四十七分遇到男人，十一点五十二分踹开门，最诡异的是，当天中午十一点五十五分，在距离童话山庄四公里的外围处负责搜寻的民警，在清理积雪时发现了一具全身赤裸的尸体，后来经老吴辨认，确认其为童话山庄遇见的神秘男子。”
“嘶——”谭阳的脸半红半白，似是被我说的吓到了，我没在意，因为我也随着自己的讲述，陷进当年那起诡异的杀人案。
八分钟，四公里，这是什么概念？
五公里世界纪录保持者，是来自埃塞俄比亚的贝克勒选手，他创造的纪录是十二分三十七秒三五。平均下来再乘以四，也就是九分八十九秒八八。
也就是说，这位在当时年过五旬即将退休的男人，跑过了世界纪录保持者，顺便还抽空让自己死了，怎么可能？但老吴又坚持自己没看错。由于几名死者身份特殊，当时这件事，引起了极大的社会舆论，许多当地媒体争相去公安局采访，就连本地的某个小制片公司，都根据此事改编了一部叫《恐怖杀人魔》的小电影，讲的是一个爱看童话故事的杀人魔，将几个素未谋面的人抓来扮演童话故事中的人物，随后将他们残忍杀害。
而凶手像一个常年犯罪的老手，现场关于他的痕迹都被人为清理，线索也只有从某个旮旯处搜查到的笔记本，上面记载了一篇童话，经家属与同事辨认，确认系张毅本人笔迹。王队与同事彻夜调查数月，一直没有进展，最后也就不了了之，成为一桩悬案。
我说完后，包间里一片寂静，我们都久久沉浸于这件离奇杀人案。
片刻后，谭阳开口道：“迅哥，明天上午你有时间吗？我们一起看看卷宗呗。”
“好不容易放假，不睡个懒觉？”
“突然对这件案子有了兴趣，我感觉冥冥之中与它有缘。”
我站起身，将剩下的酒倒入杯中，与他碰杯：“行，反正我明天也没事，就陪你走一遭。”
聊了这件悬案后，都失了继续吃饭的心思，眼看剩下的菜都已吃个七八后，便起身各自回家。我匆忙洗了澡后，就躺下了，待电热毯驱散寒冷后，将毛毯拉到脖颈处，心里还想着那件悬案，张毅留下的童话中到底隐含了多少线索呢？
翌日清晨我便起床了，也许是昨天喝酒过多，也许是因为聊到了那桩诡异的悬案，昨夜我并未睡好。起床后给谭阳发了个信息，他秒回我，看来这小子昨晚也没睡好，两人一合计，洗漱后过完早就来局里集合。
看到谭阳的时候，他已经在案件室门口等我了。
“迅哥，快来快来。”他向我招手。我小跑过去，带他进了房间，找到那份卷宗，上面没有灰尘，想必是师父经常来这里擦拭吧。我把卷宗递给谭阳，与他一同翻看，我们看到了张毅警官留下的那篇童话：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叫作福瑞特夫的王国，国王的名字叫蒂彻，他是一个非常邪恶的国王，他经常劫掠年轻貌美的少女，将她们囚禁在地下室，慢慢地折磨她们，他非常残暴自傲，带领他手下凶狠的士兵，到处开疆扩土，想要把全世界都染上黑暗的颜色。在大陆遥远的另一侧，有一个叫铂理斯的王国，这是唯一能与福瑞特夫王国抗衡的国家，这个国家有一个勇敢的小锡兵，他决定找到击败蒂彻的方法。他听说蒂彻是一个黑魔法师，拥有言出法随的能力，一张口就能召唤出恐怖的黑旋风，将人刮上天摔死。
为了正义，小锡兵决定找人对抗他，于是他先找到了同样拥有魔法能力的白雪公主，白雪公主说：作为这个世界上美貌与正义并存的我，当然要帮助你，他的黑魔法我来解决。
然后小锡兵心想：国王的黑魔法有办法解决了，那国王手下那么多士兵该怎么办呢，于是白雪公主告诉他：我认识一个很厉害的神兽，它叫丑小鸭，它会变身，当它变身的时候，就能变大挡在我们面前防御士兵的攻击。
于是他们来到丑小鸭生活的水泽，丑小鸭看到他们，主动问：你们是不是要去征讨邪恶的蒂彻国王。小锡兵和白雪公主说是，丑小鸭扇着翅膀扑棱扑棱上岸说道：加上我一个吧，我早就看他不爽了。
于是他们走啊走啊，走了七天七夜，这一路上，他们淋过雨，走过黑暗无边的地界，终于走到了福瑞特夫王国的边境，没想到蒂彻国王早就带领他的军队在这里等待了。小锡兵他们大惊失色，他掏起枪，决定射击国王，却没想他居然忘记带了子弹。这时国王的大军冲来，丑小鸭变大身躯挡在他们面前，小锡兵只能将希望的目光看向白雪公主，白雪公主掏出她的魔法箱，拿出她最引以为傲的魔法书，念出了咒语，却根本没有魔法产生，她的魔法失效了。蒂彻国王骄傲地大笑，说你这是母魔法书，遇到我的公魔法书你就死定了。他一招手就生出一道黑旋风将白雪公主吹上天，随后将邪恶王后交给他的毒苹果喂给了白雪公主，小锡兵上前阻止，却被蒂彻国王打倒在地，丢进了火堆。丑小鸭也支撑不住，它被国王的军队打得遍体鳞伤，也缩回原形摔落在地，最后死去。临死的时候，它变成了白天鹅，飞向了天空。
看到这里，谭阳有些若有所思，“迅哥，我认为这起凶案很像咱们上次的狼人游戏，这篇童话中的人物都是意有所指的。”
我拍拍他的肩膀：“你说的没错，王队也是这样推断的。”我指着卷宗说道：“这件案件中一共有三名死者，第一位是刘美雅，遇害时二十八岁，死因系中毒身亡，第二位是张毅前辈，身上存在搏斗痕迹，右腿有骨折伤，死因系烧死，第三位是杨华，y市一中高三老师，被发现于距童话山庄几公里外的雪地里，全身赤裸，浑身是伤，致命伤为利器刺破喉管而导致的大出血死亡。”
“对啊，迅哥，你看张毅警官留下的童话故事，里面的白雪公主是吃毒苹果而亡，对应刘美雅。小锡兵则是被烧死，对应张毅警官。杨华的遍体鳞伤更是对应了童话中丑小鸭被国王的军队攻击导致的伤痕，而他先出现在童话山庄，数分钟后出现在几公里外，除了会飞之外我想不到任何解释，对应了童话中变成白天鹅的丑小鸭。”
“不错。”我欣慰地开口：“你能一瞬间就联想到这么多，很不错，但这些不仅是王队，就连我也推理出这样的结果。”
“所以我们要去找国王！童话故事中出现了四个人物，其他三个都有对应的人，只有国王没有，根据张毅警官留下的线索，国王就是犯下这件连环杀人案的真凶。”
“所以我们去哪找国王呢？当时负责的前辈们并没有发现第四位人物的痕迹。”
“这……”谭阳低下头，细细思索。我也不再说话，房间里只有我俩轻轻翻阅卷宗的声音。谭阳说得很对，当时的王队也这样想，但当他经过调查，刘美雅家庭条件富裕，她的同学都称刘美雅待人温和有礼，不存在树敌的可能。后来王队怀疑凶手与张毅警官有仇恨，因为张毅警官死得最惨。可那时他也才刚刚从警几年，抓捕的罪犯都未出狱，其亲属皆排除了作案嫌疑。
而杨华本人是一位高中老师，当时的同事调查其社会关系，发现此人非常敬业，除了学校与家外，很少去其他场所，虽然平日里严厉了些，但是位负责的好老师。三人并不能构成关系网，只有刘美雅曾经是杨华的学生，但张毅与另外二人甚至从未有过交集。
当时王队甚至考虑到凶手可能是由于商业上的矛盾针对刘美雅的父亲刘镇东，但终究未调查出线索。
我们就这样默默地看着手上的卷宗，不知不觉，竟在这待了一上午。直到他的肚子发出一声咕隆，我俩才回过神。对视一眼，先去吃饭。
到食堂后，我们各自打了份盖浇，沉默地吃着，突然谭阳恶狠狠地扒了两口饭，抬头对我说道：“迅哥，我想去童话山庄看看。”
我一愣，问他：“不服输？”
“对！不服输，我还没看过现场，虽然已经过去十五年，相关的线索痕迹早就没了，但我还想去看看。”
我调侃他：“晚上不陪张雯看电影？”
“这不才中午吗？我们吃完就出发，下午回来，赶得上，不知怎么，我对这个案子有一种特别强的兴趣。”
“好。”我掏出烟盒，熟练地弹出一根递给他：“那我就陪你去。”
童话山庄在森林的最深处，看着眼前飞驰而过的大树，我不禁感慨，好像真的在去往童话世界的路上。一旁的谭阳就比我兴奋多了，他看着崎岖蜿蜒的无尽小路，指着前方一颗张牙舞爪的粗壮大树对我说：“迅哥，你看，这像不像童话故事里面的妖怪？”
我淡笑回答：“像，我们快到了。一会咱们就在外面转转，看一会儿就回去，外面雪下大了。”
“收到，周警官。”他朝我挤眉弄眼。
过了一会，我们终于到了，这里距离附近的小镇有两小时车程。下了车，我们第一眼就瞅见了那栋建筑，说叫山庄，可实际上是一栋三层的哥特式建筑，高耸的尖塔指向阴郁的天空，不远处似乎传来阵阵乌鸦的哀鸣。不知为何，愈靠近这里，周围的树木愈发没有生机感。
在令人窒息的阴郁天色背景下，山庄周围环绕着许多死寂的大树，纷乱地排列着。时间似乎在此停滞了，依然停留在不知多少年前的荒凉年代。虽才下午两点，但天空飘着大雪，站在这里看，倒感觉已至傍晚般。
“迅哥你看！这门是开的，旁边还有车。”顺着他指的方向，我也发现了，那扇古铜色大门居然是虚掩的，旁边还停着两辆奔驰和一辆本田。据我了解，童话山庄后来便被刘美雅的父亲刘镇东关闭了，现在会是谁在里面呢？
我们默契地靠近大门，侧耳，只听见一些人在有说有笑，但声音缥缈无踪，具体说的什么听不太清。
我俩蹑手蹑脚推开门，门内的装修让我意外，像被人重新翻修过，丝毫没有老房的破旧感，明晃晃的水晶大灯悬挂头顶，墙壁画着怪诞而鲜艳的油彩。荒凉的山峦，枯萎的巨树以及怪诞的童话山庄，这一切的组合给我一种诡异的感觉。
但此时我们最在意的不是这些，而是眼前几人，我们被发现了。
“你们是谁？”一道明亮的女声响起。
眼前三男一女，为首女子约莫三十岁，皮肤白皙，身上带着贵气。身边的壮硕男人神色傲慢，似乎不好相处，他旁边的男人穿着一身运动服，一脸和善，在他们身后，站着一个系着围裙的黑瘦男人，像在这里做事的佣人。
只一眼，我就将眼前几人扫视一遍，随后我不慌不忙地掏出证件对女人开口：“你好，我是y市公安局的，到这里调查案子。你们是什么人？”
“嘁，这么久了，就凭你们，还能调查出什么？”那壮硕男人抖抖双肩，面露不屑。一旁的女子倒是上前两步礼貌地回应我。
在与他们的交谈中，我们得知女人叫刘美妮，是刘镇东的小女儿，她这次邀请了国内著名编剧王超与刚从国外回来的杨艺谋来到童话山庄，意图拍摄一部惊悚电影引起热度，诱使当年的凶手浮出水面，而一旁的壮硕男人就是编剧王超，和善男人是导演杨艺谋，黑瘦男人是管家老梁。
说起姐姐刘美雅时，她抹抹眼角称姐姐是个很好的人，不可能得罪过他人，当初刘美雅遇害时她正在国外读书，加之父亲命令，直到近期她才归国。这是人家的家事，我与谭阳并不想插手，在征得她同意后，我们决定在童话山庄寻找线索。
一层主要有会客厅，厨房和餐厅。二三两层则是客房。我和谭阳简单商议后，决定直接去二层，来到二层后，我们小心地踩着地毯，谭阳目露羡慕：“有钱人真好，这地毯踩着就感觉不便宜。”
十五年前，张毅警官与刘美雅分别死在203与208，我们决定先去这两个房间探查，推开208的大门，一张简朴小床和原木色的床头柜，显得格外空旷。在墙上油彩绘画的衬托下，给人一种强烈的反差感。
墙上共有八幅绘画，第一幅是一位白裙女孩，她双手合十，闭目微笑，周围是色彩缤纷的蝴蝶翩飞起舞，第二幅是一身黑袍的女人，她正站在一面巨大的落地镜前说着什么……第八幅则是女孩倒在地上，嘴边放着一颗咬过一口的苹果。
“迅哥，我怎么感觉这就是白雪公主的童话呢？”谭阳指着最后一幅画开口：“就是童话后面的王子没出来，只画到公主被毒苹果毒死了。”
他说得很对，我紧紧盯着这几幅油彩，刘美雅尸体被发现时是在208房间，死因也是中毒。“走，我们再去203看看。”我拉着他走到203门口，推开门，家具摆设和208几乎一样，不同的只有墙上的绘画，一共八幅，主角貌似是一名断腿的锡兵，第八幅是锡兵被丢进火炉。
我与谭阳均认为这是童话【坚定的锡兵】油彩画，只不过奇怪的是，原版童话中作为女主的芭蕾舞小人没有出场。
现在我们可以确定的是，刘美雅与张毅均是按照童话中对应的人物而死，只可惜过了十五年，过去的痕迹早被清理干净，据当年办案的警官说，张毅是被活生生烧死在203房，他死后，火势疑似被凶手扑灭，当时警方推开门，看见的是被烧得焦黑的张毅以及黑黢黢的房间。可以说凶手是严格按照童话故事来作案的，我和谭阳对视一眼，都认为应该再去丑小鸭房间看看。
二楼有几扇门上了锁，我们推测应该是刘美妮一行人入住的房间，只好推开其他门来排查丑小鸭房间的位置。
“迅哥，在这里。”听到谭阳叫我，我迅速跑到他身边。与203和208的陈设一样，只是墙壁上画着丑小鸭的油彩，是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故事。
“这么说来，根据我们的推理，童话中丑小鸭变成白天鹅，其实也对应了张毅警官留下的童话，飞向天空，变成白天鹅，也就是杨华从房间里消失，数分钟内移动到几公里外的地方，除了会飞，我想不到其他解释。”
“可人怎么可能会飞呢？”我打断他的喃喃自语。
“童话中丑小鸭濒死飞向天空变成白天鹅，也对应了杨华在房间消失死在几公里外。迅哥，我找不到比这更合理的对应关系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杨华对应丑小鸭没错，但他消失的谜点一定是凶手设下的障眼法，因为人不可能会飞，在当时的条件下，其他飞行道具肯定也不现实。”
“阿嚏！”谭阳摸摸发红的鼻子，抖了抖肩，“迅哥，有点冷，我好像有点发烧。”
我看了眼他单薄的外套，打算下楼问刘美妮要件外套。
还没等我有动作，一道声音从我们身后响起。
“小伙子你感冒了？”
是那个穿着运动服的导演，他什么时候来的，我心里一惊，用探寻的目光看他。
他看我一眼，取下身上的外套，披在谭阳身上，然后用生涩地口音开口：“奥sorry，我是上楼取东西的，顺道上个厕所，听见你们的声音就好奇看看。”
我点点头问道：“您刚回国？”
这下轮到他看我：“小伙子你咋知道的？”
我笑笑：“说话习惯能听出来。”
他却是摆摆手走开，据说有艺术细胞的人脾气都很古怪，没想到这导演人还怪好的。我拉着谭阳向他道了声谢后，就继续打量丑小鸭房间，可实在找不出别的线索。扭过头才发现谭阳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我轻声问他。
他把头低下，双肩微颤，片刻后缓缓开口：“迅哥，没事，我就是刚刚想到我爸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我了然点头：“他一定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默默关注你，也许他并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谭阳的养父在将他拉扯到大后就神秘消失，在前面的案子中更是以疑似戏罪师的身份出手，希望他父亲和戏罪师不是同一人吧。我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与他便很有默契地不再谈论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案件，最让我们迷惑的，其实就是第四人国王。只是没有任何线索指向他。我们来前，通过互联网搜索了名字叫“蒂彻”的国王童话，并未查找到任何关联信息，凶手，也就是国王，到底是谁呢？
“两位警官，下来吃饭了。”管家老梁上楼走来，他胳膊上戴着袖套，上面沾了几片鱼鳞，恭敬地开口：“刘美妮小姐也为二位准备了碗筷。饭做好了，下来吃吧。”我与谭阳点点头，和他一同下楼。
不愧是大户人家，菜盘几乎摆满整张餐桌，很多鱼与海鲜，刘美妮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下，举杯对着我们表达了感谢，并拜托我们务必帮忙找到凶手，我们自然是答应下。吃完这顿大餐，我们在征得刘美妮的同意后，继续在童话山庄内搜寻线索。
“坏了，迅哥。”谭阳一拍脑门，“我一会还要和张雯去看电影呢。”
没等我说话，他就急忙拉着我出了大门，此时已近傍晚，周围的大树像张牙舞爪的黑色巨妖，雪不停下坠，天上下着点点细雨，如果不看树的排列，连分清道路都难。谭阳双手环抱，哆嗦地跑进车里，随着我们关上车门，才感觉手指逐渐恢复知觉。
我踩下油门，缓缓向回开，只是越往前，积雪便越厚，不到四十分钟，便被一棵倒地的枯木拦住去路，雪愈来愈大，我们在商讨后决定今晚留宿童话山庄，在谭阳给张雯打了电话道歉并说明原因后，我们掉头返回童话山庄。
“今晚只能在那过夜了。”
“我听你这声音，好像还带点期待？”
“对啊迅哥，想想就刺激，十五年前的那天，不也是下着暴雪了吗？”
“够了，别乌鸦嘴。”我打断他的叽叽喳喳，伸手将车载音乐打开。就这样，我们就着摇滚乐，在漆黑的夜路上摇摇晃晃地开回童话山庄。
看到我们回来，山庄众人都很惊讶，在我们解释了原因后，刘美妮给我们安排了两间客房，分别是203与204，恰好是张毅之前的房间，这让我们有些头皮发麻。山庄几人都睡下后，我们聚在屋里讨论案情。
“迅哥，我们其实也找不到十五年前的痕迹了。”
我安慰地递给他香烟，两人在烟雾缭绕中互相沉默，谭阳说得的确没错，那些痕迹也被翻新，还有什么地方是我们疏忽的呢？当时师父认为杨华的消失是一种障眼法，可警官老吴却认定他当时看到的肯定是死者，但排除掉所有不可能，只能说明凶手化妆技巧极其高超，他提前将杨华的尸体放置在几公里外，然后给自己化了妆，在故意遇见老吴后从窗口跳下去躲起来，制造了障眼法，可他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制造这一障眼法呢？
我将我的思路告诉谭阳，他也没有头绪，最终我们决定去三楼转转，上楼后，我们闻到一股香味，像从地毯上散发开，在小声感叹有钱人的任性后，径直走进当初杨华消失的房间，也就是308。
门内的摆设和其他房间没有差别，我们打开窗，冷风夹着雪花砸进来，谭阳打个冷颤，用手捂住口鼻向下探头，“迅哥，我目测大概有六七米高，下边也没有落脚点。”
我跟着他往下探头，这个高度，训练过的成年人应该可以做到，但对于当时年过五旬的杨华来说不太可能。
“看来的确是障眼法没错了，凶手既然精巧地设计了这起童话杀人，不可能像老吴看见的那样慌张。如果是杨华本人，应该会选择二楼而不是三楼作为障眼法地点。”我点点头肯定了我们之前的判断，凶手应该是当时25至45岁的年纪，擅长化妆，身手敏捷。
“走吧，我们回房间。”既然确定是障眼法，我们接下来打算从死者的人际关系入手，找出几位死者的联系，刚把头缩回，就闻到那股香味，好像越来越浓了，我扭头看谭阳，他皱眉，似乎也闻到了。
不对劲，刚刚在房间还没闻到，香味在扩散！
“迅哥，我闻到……”
“走！”我打断他，推开房门，寻找香味的源头。
在301房！
我和谭阳迅速跑到门口，没记错的话，这是刘美妮的房间，我敲敲门，“刘女士，你睡了吗？”
没有回应。我再度开口：“刘女士，我是警察周述人，十五年前的案件我们有一些思路想找你确认一下。”
咚咚咚……
察觉到不妙，我轻轻握住把手，门没锁。我拉开门，看见倒地的刘美妮，以及碎裂一地的香水瓶。
“刘女士！”谭阳冲过去扶住她，将手指放到对方鼻前，十秒后他垮着脸对我开口：“没呼吸了。”
刘美妮死了！在十五年后的今天。来不及多想，我让谭阳打电话报警，自己则细细端详她的尸体，很快我就发现了她脖颈处的针孔和击打痕迹，她的皮肤也不对劲，相比之前的白皙，现在变成了粉色，表面更是浮现出斑点，我扒开她的嘴，口腔已经被腐蚀，我立即对死者作出简易的死亡分析：
死者刘美妮，女性，年龄30至35，死亡时间约在2至4小时前，身上有一处击打痕迹，皮肤表面呈粉红色且有斑点从内呈现，脖颈处有针孔注射的痕迹，口腔被强碱性物质腐蚀，初步判定为氢氧化钠中毒而死，死者手握碎裂香水瓶，疑似其留下的死亡讯息。
“迅哥，电话打不出去！我这里显示没信号。”
我一愣，掏出手机，看着显示零格信号的屏幕，心逐渐沉下来，看来我们阴差阳错下被卷入了一场杀人案件，这是一桩有预谋的杀人案，不然怎么可能连信号屏蔽器都用上了。
“谭阳，你现在去把其他人都叫过来。”我声音低沉地对他说：“一定要小心，极有可能是十五年前的凶手再度作案。”
“明白了。”听着他走远的脚步，我重新把思绪集中到尸体上，凶手要么是山庄内人员，要么是外来人员。我脑海中浮现三道身影，面露傲慢的矮胖编剧王超，和善的知名导演杨艺谋，还有黑瘦寡言的管家老梁，凶手会在他们之中吗？
我试图通过现场痕迹作出案情还原，凶手通过某种方式骗刘美妮开门，然后打晕刘美妮给其注射了大量的氢氧化钠，为防止刘美妮醒来出声呼救，灌下氢氧化钠腐蚀其声道，随后离开。刘美妮醒来后，中毒导致的四肢麻木、视物模糊以及无法出声注定了她的死亡，但她强烈的求生欲凭借最后的气力，将包里的香水投掷在地面，试图通过气味让其他人发现她的尸体。
应是如此，刚完成思考，谭阳就带着剩下三人小跑过来，我面向他们，用身体挡住门：“各位，刘美妮死了。现在我需要对你们进行一个简单的询问。”
“晚上十点至十二点左右，你们在干什么？”我示意谭阳站在众人身后观察动作，而我则观察他们的表情。
“那会我洗完澡就回房间休息了。”杨艺谋开口回答。
“我在房间构思剧情，一直没有出门，刘女士死了？被谁杀害的？”王超反问。
“我一直在厨房收拾残局，之后回了自己的房间。”管家老梁回答。
他们一脸不信，我侧身让他们看到倒地的刘美妮，他们脸上的表情被我收进眼底。在跟众人讲清情况后，我和谭阳决定先将他们聚拢到一楼会客大厅，由我来对三人的房间进行搜查，经过搜查，并未从三人身上及房间搜索到针管类注射器等物件。
莫非真是外来人员犯案？可谁又能在没人发觉的情况下潜入这里呢？
我看向管家，问道：“老梁，山庄大门的钥匙都在谁身上，你在一楼清理厨房的时候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管家回答：“只有老板有钥匙，那会我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我点点头，这起案件的死法与十五年前很相似，刘美妮两姐妹同样都是被毒死，考虑到凶手提前准备注射用具与氢氧化钠的情况，我认为凶手极可能是模仿犯或与十五年前是同一人，也许凶手得知刘美妮想以拍电影的方式找到他，就打算提前下手？
我将谭阳拉到一边小声道：“这次我们一定要注意，如果不考虑我们两个的突然拜访，山庄的人数就是四人，与张毅警官留下的童话角色数目一致，刘美妮的死因也是中毒，极有可能是多年前的凶手再度犯案。”
他凝重点头，我们决定轮流对这三人进行单独审讯，其他人由谭阳负责看守，思索再三，我决定优先审讯管家老梁，在将他带入书房将门关上后，我盯着他身上的工作服问道：“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老梁回：“几个月了。”
“你是怎么应聘上这份工作的？”
“刘小姐在招聘网发布的公告，我就报名了。”
……
在审讯完最后一人后，看着对方回到大厅，我默默梳理刚刚得到的信息，管家老梁，真名梁文杰，是几个月前刘美妮回国后在山庄聘请的管家，在此前与刘美妮并无交集，十五年前是一名建筑工人，后来家庭变故就辞去工作回家。目前他的主要工作是负责山庄的卫生及住客的饮食。据他所言，今天是刘美妮第一次带其他人来山庄，至于刘美妮本人，老梁则称接触不多，但平时刘美妮很和善，有时也会去厨房帮忙与他唠嗑。
而杨艺谋此次受刘美妮之邀来到山庄，此前二人并不认识，而十五年前杨艺谋在国外发展。我认为当前他嫌疑最低。
最后是王超，他可能存在作案嫌疑，王超是刘美妮姐姐刘美雅的学长，巧合的是，当时的死者杨华也曾是他的老师，这里可以形成关系网！我忍住心里兴奋，继续问他当年的事情，他却只是沉默半晌，缓缓吐出几个字：不太清楚。他与刘美雅在高中时认识，王超曾暗恋刘美雅，被刘美雅婉拒，二人只做了朋友，随着年龄增长，二人的关系也逐渐淡去。
至于对高中的印象，王超也称当时自己有个情敌，和刘美雅关系很好，后面他毕业，对刘美雅的心思也淡了，在我询问那个情敌的信息时，他挠头思考很久，说记不清了。我保存他的电话，让他日后想到什么给我发信息。
随后我又与谭阳分享了审讯信息，仍旧一无所获，缺少关键信息，我决定再次上楼勘察，戴上手套后，我轻轻拉开刘美妮尸体旁的背包，里面有钱包、小笔记本、一支笔以及口红等物。并没有什么发现，环视四周，房间的摆设与其他房间大致类似，只是床头柜多了两只花瓶，我小心地打开小笔记本，也只有一些数字，我判断是记账所用。
搜寻无果后，我下楼回到大厅，刘美妮的房间，我总有种莫名的违和感，在与谭阳商量后，我们决定带上众人一起搜寻整个童话山庄，由我在前，三人居中，谭阳最后。我们打算排查童话山庄中有无外来人员藏匿，如果没有，那凶手必然在那三人之中，管家老梁对山庄最熟，在他的带领下，我们对整个山庄来了次彻底搜查，但仍旧没有找到第四人，甚至连第四人的痕迹都没发现。询问了管家山庄有无暗道或地下室，我得到了他否定的回答。
将众人遣回房间并嘱咐锁门后，我拉着谭阳在大厅坐下，轻轻叹口气，要是能与外界交流就好了，起码还能呼叫支援。
谭阳开口回答：“迅哥，其实我们可以开车去远一点的地方报警的。”
我一愣，他接着说：“虽然山庄内无信号，但是只要我们开车离这里远一点，就可以了。”
我苦笑拍拍他：“你说的没错，倒是我一叶障目了。”
我们在经过讨论后，决定由我和他一起去外面打电话。至于为什么不留一人，看着他不停地耸肩吸鼻，摸他的额头，很烫，把他丢在山庄不放心，有张毅被害的前车之鉴，我还是决定带上他。
在反复叮嘱众人锁好门后，我们钻进小车，我负责开车，而谭阳则将双手揣进口袋，不时从里掏出手机看一眼。
“信号一格了，迅哥。”
“试试能不能打。”
谭阳立即点击屏幕，选了其中一人，拨打。
嘟……嘟……
“喂？”一道好听的女声响起。
“喂，张雯，听得到吗？”谭阳开口。
“喂？谭阳？怎么不说话？”
“喂！张雯，我是谭阳，你听得到吗？”谭阳提高音量。
“喂？怎么没声啊？谭阳？”
谭阳挂断电话，“迅哥，我们还要再往前开。”
“嗯。”我应了声，继续轻踩油门，五分钟后，谭阳说道：“三格信号了，迅哥。”
“好，给今天值班的老李打电话。”
嘟……嘟……
“喂？谭阳？”
“是我，老李，我周述人。”
我向他简要叙述了今天的案发情况，他令我和谭阳今晚就在那里维稳，同时不要放其他人离开，警方会连夜清理路障积雪，在第二天清晨抵达现场，我自然点头答应，在商讨完应对措施后，我拜托他帮忙调查信息，包括刘美雅高中时期的关系网，以及今天出现的老梁等三人的基本信息情况。
在等老李回电时，我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紧张与困惑，最终决定给师父打一通电话。
嘟……嘟……嘟……嘟……
“喂？”师父略带困意的声音响起，我愧疚地开口：“师父，对不起，这么晚还来打扰您。”
在我将今天发生的一切告诉师父后，他沉默半晌，“我不在现场，准确的判断给不了你。”
“师父，我敢肯定凶手就在那三人中，但是我们搜遍整个山庄，一点痕迹都没发现。”
“找不到不代表没有。”从电话听到师父那端打火机清脆的“当啷”。
也许烟瘾会传染，我没忍住掏出一根香烟点燃。
沉默半晌，我开口：“师父，您当年真的没有查到任何线索吗？”
师父没回答我，电话那端只有他不停吞吐烟雾的声音。
“这件案子很诡异，而且相关人都死了，整个案件都像被迷雾包裹，我只知道，在这之前约一周，张毅跟我说他在十年前的一件小案子没完成，现在要去完成，我问他是什么，他摇头不语。后来我去查档案，却并没找到什么案件，那时他也才从警几年，局里也不可能让他单独负责一件案子。”
“师父，我们是不会放弃的。”一旁的谭阳嗡声开口。
“那篇童话你们看了吗？”师父问。
“我们都看了，目前我们认为，刘美雅对应白雪公主，张毅对应锡兵，杨华对应丑小鸭，而凶手则对应国王。”
“我当初也这样想，所以我一直追查关于国王有关的信息，但一直没有下落，包括象征意义。”
“象征意义？”
“嗯。”师父轻声开口：“白雪公主象征善良美丽，而在我们的调查中，其他人对刘美雅的评价也是如此，张……张毅他为人正直坚毅，也对应了锡兵。而杨华因为平日里教学严厉，被很多学生惧怕，也恰恰对应了童话中被人排挤的丑小鸭，而他们的死法也与童话故事中一一对应。”
师父说完，停顿了数十秒，随后开口道：“但是国王，我一直无法找到对应的特性或故事，童话上写国王残暴自傲，喜欢侵略，但是我无法找到对应的童话故事，或者说，对应的童话故事太多，基本上许多西方童话都会将国王设置为邪恶的反派。”
我们静静地听着，空气中只有谭阳轻轻吸鼻子的声音。
“而且，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张毅留下的童话故事中，他既然对应锡兵，那么他最多也只能写到锡兵之死，后面发生的他是不知道的，但他写的那篇，锡兵死后，丑小鸭飞上天空变成白天鹅，对应了杨华的消失死法，他是怎么知道杨华死法的？毕竟锡兵死在这之前，当时的法医鉴定也显示，张毅死在杨华之前约两小时。”
嘶……我和谭阳都吸了口冷气，我的脑海里浮现出画面，张毅警官坐在火海里，提笔写着童话，他的表情狰狞可怕，写着写着，他抬头看向我……
“莫非张毅警官……”我小声开口，却被师父打断：“不，张毅他不会是凶手，我很了解他。”
“我的推测是张毅他遭到了误导，或者说那篇童话有部分是凶手补上的。”师父意味深长地开口：“凶手擅长伪装，身手敏捷，心思缜密，具备强大的心理素质，这次的案件绝不比之前的狼人案简单。”
见我们都没说话，师父继续说：“你们也别想太多，我会争取协调更多人来支援，明天一早，这里就是天罗地网，无论是模仿者还是十五年前的真凶，都逃不出去！”电话那端又传来“当啷”声，我开口：“师父，您少抽点，身体要紧。”
“没事。”师父咳嗽两声：“我还要感谢你们两个，给了我希望，张毅他从小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好不容易到了成家的年纪，却……唉，不过下次不要再莽撞了，我已经失去了我的战友，不想再失去学生了。”
“放心吧师父，有我和迅哥在，对付个凶手还不是简简单单？”谭阳大声开口，引得我和师父一阵笑，气氛也轻松了一些。最后师父反复叮嘱我们不要着急，先保证自身安全，可以把人扣下，等警方支援。
我们在车上坐了会，等到老李的电话后就驱车返回，由于时间紧张，他只查了刘美雅的关系网，并未发现新的信息，至于老梁他们，工作履历等情况也大致与三人描述相当，后续详细信息，他会通过短信的方式发送，我们担心迟则生变，只能先行返回。
我们刚回到山庄，就听到几声微弱的求救。
“救我，help。”我和谭阳迅速赶往声音的来源处，杨艺谋倒在地上，他紧紧捂着小腹，胳膊上有道明显的血痕。
“你怎么样？”我蹲下扶住他。
“有人袭击我，他……蒙着脸。”他喘了口气，然后开口：“快，救人，王编剧，我没事，就是中了两刀，跑得太急。”
听完他说的，我将他交给谭阳，让谭阳扶他进房间。我则冲到王超门前，大门敞开，里面的王超已经死了，他全身赤裸，跪坐床边，左手握住一杆自拍杆，右手握拳。我上前检查，腹部有道大而长的伤口，其他地方有多处刀伤和捆绑痕迹。摇头开口：“人已经死了。”
我从车上拿了卷绷带，和谭阳对杨艺谋的伤口进行了简单的包扎，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谭阳倒的热水：“两位，太感谢你们了，thanks。”
我摇头否认：“是我们的疏忽，不应该都出去的，竟导致这样的惨状。”
谭阳开口询问：“杨导，我们走之前不是让你们锁好门，谁敲门都不允许开的吗？”
杨艺谋面带苦涩，解释称自己原本是这样做的，但听到走廊传来王超的惨叫，就打算开道门缝看看情况，结果就撞见凶手。
我们也只能摇头，凶手是谁，其实已经显而易见，管家老梁。我走到他的客房前。
咚咚咚……
无人回应，我大声道：“梁文杰，你的嫌疑很大，请你出来配合调查！”
我再度敲门，无人回应，握住门把手，门没锁，我推开门，空无一人。
只有窗户向外大开，冷风夹着雪向屋里猛灌。
梁文杰？跑了？
我和谭阳再度搜查了整个山庄，并未发现他的身影，他就像十五年前的杨华一样，消失在山庄的窗口，我甚至在想，会不会在几公里外，发现他的尸体？越想越诡异，索性不再去想。
我们将杨艺谋安置在房间，并嘱咐他任何情况都不要开门后，便在王超的房间进行调查。奇怪的是，凶手知道我们外出，但却并不知我们何时返回，在这种情况下铤而走险，是带有一点投机和紧迫心理的，事实也证明，没多久后，我们就返回了，所以疑点就在于，他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把王超的尸体摆放成这样，甚至还给对方褪去了衣物？
谭阳回答道：“也许有象征意义，他握着自拍杆的样子，有点像锡兵握着枪。”
“可锡兵死因为烧死，甚至锡兵的腿上有伤痕，包括张毅警官也是。”我反驳。
“那他代表丑小鸭？因为杨华死的时候也是全身赤裸遍体鳞伤？”
可无论把他当作“锡兵”还是“丑小鸭”，都无法完全对应上。一时间我俩陷入长久的寂静。
“迅哥。”谭阳突然开口：“假如，我是说假如，王超对应的是国王呢？”
轰隆！一道闪电划过脑海，不等我思考，谭阳继续说道：“你看，自拍杆除了很像枪外，更像西方童话中手持权杖的国王，而且他赤裸的样子，让我想到一个很经典的西方童话。”
“皇帝的新装！”
我屏住呼吸，感觉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连到一起了。
“但是，迅哥，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想，而且如果十五年前杨华对应也是国王的话，那我们这么多人就全被童话误导了，丑小鸭只是掩盖在表象，但我实在不敢这样想，毕竟……”
“不。”我抬手打断他的话，脑子里疯狂地排列组合，张毅警官留下的童话，苛刻严厉的老师杨华，一开始给人傲慢感觉的王超，仿佛有一根线将它们连在一起。
“也许你说得没错。”我沉声开口：“也许这才是正确答案。”
“你的意思是，张毅警官和凶手一起……完成了一桩连环杀人案？”
“也许是被动，也许是不知情，但从现在开始，我们不能因为警察的身份就对张毅抱有主观上的信赖了。”
我理了理思路，“张毅留下的童话，有部分存在误导性，就是丑小鸭与国王的身份，事实上死去的是国王，而并非丑小鸭，十五年前凶手故作‘几分钟内出现在几公里外’的谜题并篡改或由张毅主动配合留下童话线索，其目的是误导警方的判断，将警方的视线转移到国王身上。”
“那篇童话中对应的死者，其本身特质都与童话人物一一对应，那么国王的人物特质是什么呢？”我掏出手机指着之前下载的电子版童话。
“邪恶，残暴，自傲。”谭阳轻声回答：“这是童话中原有的话。”
“是的，作为成年人，我们很难将邪恶，残暴，自傲这类词语形容一位老师，但，假如是站在心智不成熟的高中生视角呢？”我意味深长地看着谭阳，“平日里苛刻的老师，如果再加上某些事的激发，是有可能让学生以这些词语来形容对方的。之前和师父通电话的时候，他说过，在案发一星期前，他曾对师父称自己十年前有一桩未完成的小案子。”
“什么样的案子能被警察称为自己私接的小案子呢？”
“凶杀？这当然要排除，除此之外呢？”
“就是……就是那些很小的暂时后果不严重的。”谭阳回答。
我赞许地看他一眼，接着开口：“比如说，走丢的猫？出轨的夫妻？还有被偷走的钱包？”
不等他回答，我接着开口：“是什么样的不经过警方的小案子能让正直的张毅警官在二十五年前接下并在十年后还念念不忘呢？这里我大胆做个猜测，排除成年人的委托，毕竟成年人心智成熟，遇见事情大多都会走合适的渠道。也只有未成年人。”
说到兴头上，我抽出一支香烟分给谭阳，再抽一支自己点燃。待喉中有团温暖的云升腾后，继续开口：“也只有心智尚未成熟的未成年人，张毅才会接下他们的委托。再加上十五年前的三名死者，我断定他们之间的关系线就隐藏在学生时代！二十五年前！明天我们直接前往刘美雅就读的高中对二十五年前发生过的事件进行调查应该就能找到结果。”
随后我开始思考现在的案件，如果凶手是管家，那么他现在在哪呢？手上的香烟已经燃尽，我继续抽出一根点燃。
“迷雾……掩盖……”谭阳不停地自语，我伸过手帮他抖落烟灰，他看着我的动作，突然笑了，“迅哥，现在的案件也破了，我敢自信说凶手就是管家老梁！”
“你和师父的话给我提供了灵感，十五年前的童话山庄凶杀案，其表象为对应童话故事杀害刘美雅几人，但无论是张毅留下的线索，还是凶手的杀人手法以及布下的‘瞬移’戏法，其本质就是掩盖。”
“而十五年后的今天，无论是当年的凶手再度出手，还是模仿犯，都会遵循这一本质。”他说完后，将手中烟蒂丢入垃圾桶，拉着我来到刘美妮的房间。
“迅哥你看！我一直感觉这里不对劲，但刚刚得到灵感后我明白了，香水绝不是刘美妮留下的死亡信息，而是凶手故意所为，如果是刘美妮要留下死亡信息引起我们注意，为什么不选择推倒就在身旁的花瓶呢？”他提起花瓶在手中掂量，“这花瓶也不重，作为一名成年女性，伸手推倒花瓶和从包里掏出香水瓶砸在地上相比，无论是体力需求还是声音响度，推倒花瓶都是最优解！”
“站在凶手的角度，如果破碎的香水瓶是掩盖他是真凶的线索，那么他想掩盖的是什么呢？线索不止局限于我们看到的，听到的，也包括我们闻到的！”
我止住呼吸，凶手想掩盖的，是气味！
“没错，迅哥，是气味，我们今晚吃的大多是水产，而管家负责做饭，他之前上来过，我看见他袖套上沾着鱼鳞，也闻到了他身上那股，鱼腥味！”
一切线索都连成线了！趁着劲头，我们决定再梳理一遍张毅留下的童话，看看能否发现其他线索。
“奥，两位！”背后传来杨艺谋的声音，他披了件大衣，一瘸一拐捂着小腹打开门，“我想去上个厕所，但是我害怕凶手，你们能陪我一起吗？”
“当然，”谭阳起身扶住他，而我则跟在他俩身后思考线索。片刻后，冲水声打断我的思绪。谭阳扶着杨艺谋走到我身前，我灵光一闪，截图电子版童话后将手机伸到杨艺谋脸前，“杨导，您刚从国外回来，想必对西方的见识是比我们多的，这里有篇童话，您帮忙看看其中有什么不协调的地方？”
他用手揉揉眼睛，眯着眼凑到手机前，半晌后开口：“奥good，你们看，这个福瑞特夫很像英语至汉语的直译。”
谭阳急忙问：“杨导，那福瑞特夫在英语里是什么意思？”
“Fairy tale，童话。”
一道惊雷在我脑中响彻，福瑞特夫王国，童话山庄，原来如此。
张毅留下的线索开始就指向了童话山庄，那么后面呢？我像是进入了一个奇特的状态，思绪异常敏捷。
童话里只有国王有名字，蒂彻，蒂彻，快速读就是，teacher，教师！杨华！果然！杨华是国王！张毅没有误导我们！
铂理斯王国，police！警察，没错，张毅就是锡兵！
将杨艺谋送进房间后，已经到了凌晨四点，我们回到一楼大厅，开始重新解读那篇童话。事实说明，张毅留下的童话中还有大量线索，童话中他们的死亡顺序与现实一一对应，而后来警察勘查现场也证明死者们曾与凶手有过搏斗，那么对应的死法中是否有线索呢？童话中写到锡兵与国王交战时发现自己忘带子弹，其实也对应了当时他未带配枪，那白雪公主的魔法书又象征着什么呢？
轰隆……外面隐约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听到声音后我们迅速开门查看。
是一个女人，身形苗条，骑了辆全黑的机车停在门口。
她穿着厚重的白色棉袄和一双棕榈色的马丁靴，拔掉钥匙后，摘下头盔挂在车把手上。
是张雯！身边的谭阳惊呼：“张雯，你咋来了？”
她并未回答，只是脱掉脚上马丁靴随手丢到一旁，踮脚赤足从后备箱拎出一双黑色高跟走来。
“老娘还从来没被挂过电话，你是第一个。”她扭头摘下皮筋，一头及肩长发飘然舞动，脱下外穿的棉袄递给谭阳，露出里面的白色小羊皮外套，两条修长玉腿迈出，径直走进山庄。
“走，进去说，你俩堵门口，想让我感冒啊？”
她狡黠一笑，她的头发漆黑，手上的高跟鞋也漆黑，但她的脸蛋和外套素白，站立的双足和雪地也是素白，全身上下只有黑白两色，只有鼻子被冻得像只苹果。耳垂上的四叶草吊坠摇摇晃晃，上面镶的碎钻光芒耀眼。
“哎，你快穿鞋，会感冒的！”谭阳急匆匆追上去。
“你还好意思说，打你电话又不接，我去问了王队才知道你后面还给他打了电话，你咋就不知道给我回个电话，害我担心死了。”
“哎呀那会急着想线索忘记了嘛！”
“是是是，您谭大警官贵人多忘事，哪还记得我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女警呢？我跟你说啊，为了早点过来，我那双Ferragamo的靴子都给我磨破了，那可是我攒钱给自己买的生日礼物，你必须请我吃顿好吃的……”
看着他俩的背影，我无声地笑了笑，快步跟上，关了大门。
在谭阳向张雯讲述了案件经过后，我们决定一起解密张毅留下的童话。在我提起白雪公主魔法书的疑点后，我们三人都陷入沉默。
“也许……魔法书象征手机？”见我们都露出疑惑表情，张雯开口道：“刘美雅是富商之女，从另一种意义上说，她可以被称为魔法师，因为钱能解决世界上大部分问题。”在看见我们点头后她将鬓间长发捋至耳后，“钱就是她的魔法力，而魔法书的媒介是什么？是手机，童话中写白雪公主掏出魔法书却无法发动咒语，是不是就对应了拿出手机却无法拨打电话呢？”
“嗯。”我们下意识地点头，张雯给出的解释确实完美符合了童话与现实的对应关系。而丑小鸭变成白天鹅则是凶手的戏码，事实上丑小鸭才是凶手，杨华的消失之谜让我们一度认为其消失对应了丑小鸭到白天鹅的蜕变。
“既然如此，其实我们距离抓住真凶就差找到凶手的藏身地了。”我轻松开口：“也不知道张毅他有没有留下这条线索。”
“嗯……”张雯沉吟片刻，“我觉得是有的，暗示位置的无非就是方位，你们看，童话中唯一提及位置的话只有这两句。”她白玉般的素手指向手机屏幕，“这里，【于是他们来到丑小鸭生活的水泽】以及【于是他们走啊走啊，走了七天七夜，这一路上，他们淋过雨，走过黑暗无边的地界，终于走到了福瑞特夫王国的边境】。”
“就像你们所说，如果管家是十五年前的真凶，那么他就对应丑小鸭，而丑小鸭生活的水泽，是不是也象征着厨房呢？”她起身走向厨房，我们快步跟上去。
“走了七天七夜，我们暂定是七乘七四十九步。”我们轻轻踩着她的脚印，在心里默念步数。
“十八步，十九步。这一路上他们淋过雨，而这边则是一排水槽。”
“三十四步，三十五步，走过黑暗无边的地界，你们看头顶，厨房只有这块区域没有灯。”
“四十八步，四十九步。”
我们停住脚步。
面前是一台冰箱，张雯拉开冰箱大门，前面是一排向下青色台阶，尽头处有一扇古铜色大门。
张雯扭头朝我们笑，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像只得意的小猫，“看吧，我的猜测应该没错，正主就这里头。”
我和谭阳对视，上前将张雯挡在身后，走下台阶，握住门把手，轻轻拧开，淡淡的鱼腥味钻入鼻尖。
是一间小小的储物室，大约只有十平米，顶上挂着一只简陋的白炽灯，四周堆了很多杂物箱，一个男人背对我们坐在椅上。
“管家，梁文杰，或者我应该叫你，丑小鸭。”我上前两步，将谭阳二人挡在身后，背过左手，示意谭阳掏出手铐。
男人并未回话，只是双肩轻颤。
“梁文杰，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一个名叫童话山庄的杀人故事。在十五年前，在此地，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连环杀人案，一位漂亮女人，一名高中教师，以及一名警察被杀死在此，凶手布下了童话故事的陷阱，先用毒杀死了女人，打折了警察的腿并将其烧死，最后将计就计用警察留下的童话线索，杀死了那名高中老师，并用其尸体布下了消失之谜。而在十五年后的今天，更是杀死了那个女人的亲妹妹泄愤，最后更是疯狂地袭击受邀来此的编剧和导演，如果不是我们今天恰好在这，恐怕这又是继十五年前童话山庄第二起悬案了吧？”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梁文杰，我很想知道，你的杀人动机是什么，我们经过调查分析，十五年前被害的刘美雅、杨华、张毅三人可能存在一个交集点，而交集点则在二十五年前。”
“二十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这样疯狂地想要杀死他们！”
男人并未回答，只是双肩愈加颤抖。沉默数分钟后，他低沉的声音在这间储物室响起。
“二十五年前，死去的是我的儿子，而他们三人，就是凶手。”
不等我们出声询问，他接着开口：“在你右手边第二个箱子里，有你想知道的一切。”
我缓缓上前，轻轻掀开箱盖，一只巴掌大的笔记本映入眼前，它很破旧，封面是一张丑小鸭画像，图案像受过时间的洗涤，已经有部分看不清了。
我轻轻深吸口气，拿起小笔记本，翻开了它：
1991.9.1
今天开学，父亲很久没回家了，上次听他得意地朝母亲炫耀说自己的工程队接了个大单，给一位富商建造豪宅，那座豪宅有个很气派的名字，童话山庄，真想去看看，可惜就算是童话里，我也只是一只丑小鸭，住不进这样的豪宅，但我会努力，希望下次月考能进前五。
1991.10.7
月考后我换了同桌，是一个很漂亮的女生，她叫刘美雅，她很特别，每天上课时，我都会闻到淡淡的桂花香，我好像有点喜欢她了。听说她是校花，学校里最漂亮的花，在我心里，她是世界花，世界上最漂亮的花。
1991.11.5
这次月考我拿了第一，但最令我开心的却是我和美雅成了很好的朋友，我会故意念错她名字的读音，叫她刘美鸭，她明亮的眼睛看我时，我似乎停止了呼吸，这也许就是课本上写的“爱情”吧。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她不会懂我为何叫她美鸭，因为我是一只丑小鸭。
1991.12.25
今天是圣诞节，也是特别的日子，我和美雅在一起了。从月初开始，我放学后去捡瓶子售卖，到昨晚，共计五十四元七角，我给她买了一只粉红的女士钱包和一朵鲜花，在操场的大树下向她告白，月光映在她的脸，她脸红捂嘴轻笑的模样令我痴迷。她的追求者很多，也很优秀，有位学长送她路易威登的衣服，听说是个大牌，被她拒绝了。也许，丑小鸭也会遇见属于他的白雪公主。
1992.2.7
今天美雅又给我带了她自己做的菜，珍珠圆子和炖猪脚。她永远都是那么温柔体贴，大概是借着机会想给我改善伙食吧，我尝了一口，很好吃。我觉得自己有些配不上她，忽然想到她追求者送的路易威登，我真的能成功吗？
1992.3.8
我认识了美雅的妹妹，很可爱的小孩。我们坐在树下静静地听隔壁音像店播放的歌，听到【你这样一个女人，让我欢喜让我忧。让我甘心为了你付出我所有】时，我想到了美雅，也许，她就是那个让我甘心付出所有的女人。摇曳的树，微醺的风，还有身边的美雅，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1992.4.5
父亲发现了我和美雅的事情，他大声斥责我，教育我，说我高攀不起，他说那些只是童话故事，可我知道，我的童话故事就在身边。昨天一辆货车飞驰而过，险些撞到美妮，我冲过去把她拉开，美妮是美雅的亲人，我会保护一切和美雅有关的人，我和美雅给她买了一只彩虹色的笔记本，一起笑着告诉她以后有心上人可以写在小本上。这样说的时候，我和美雅相视一笑。
1992.5.7
美雅的钱包被偷了，我笑着说没事，用我的。她蹙眉说自己更在乎我送的钱包，我抱抱她，说会再攒钱给她买一个。半月前，学校要求我们高三生住校，现在我在西区，美雅在东区。每天自修的后二十分钟，是我和她的时间，我们在桂树下相拥，直到花瓣洒落她的秀发，像西方作家笔下的精灵般。我为她写了首诗，诗名《执手》，湖光微把青丝摇，佳人犹在镜湖旁。为君摘得月下花，愿执君手共偕老。我告诉她，无论未来多少困难，我都会娶她。
1992.5.12
美雅晾晒的内裤被偷了，她委屈地抱着我哭，我很心疼，也很愤怒。我抱着她发誓，我会抓住这个小偷。我打算晚上蹲守，最好还能揍他一顿。
1992.5.20
我抓到他了。我在花坛后蹲守，一眼就发现他鬼鬼祟祟地从女寝大门出来，但我没打过他，我给了他一拳，他挡住了，我想大喊，被他一拳打到小腹，蜷在地上翻滚，借着月光我看清了他的脸，是那个送美雅路易威登衣服的学长。头好晕，虽然没能当场抓住，但明天早修我会将这些告诉美雅。
1992.5.21
我睡过头了，起来时早修已经过去，等我穿好衣服去教室时，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我，我的课桌被班主任杨华拖到讲台前，上面放着一沓钱和一条女式内裤，那个学长和我的舍友站在讲台上控诉是如何发现我偷美雅钱和内裤的。就像一场庭审，只缺被审判者入席。我想说什么，可美雅却扭过头不再看我，我就像一只木偶般，被老师操控着向大家道歉。我想辩解，可我看见那名学长嘴角带的笑，我就知道，我斗不过他。
1992.5.25
我数次徘徊在公安局门口，但最终失了勇气，他能用钱收买我的舍友作伪证，警察又怎么会找得到真正偷窃的人呢？在折返的路上，有位年轻警官看出了我的异样，想帮助我。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他，希望他能帮我抓住那个人吧。
1992.5.31
我已经失去了上学的勇气，杨华老师每天都会让我上讲台，数落我的罪状。我已经快承受不住那些异样的目光。我记不清今天是第几次被那个学长堵路了，他身后跟着几个叼着烟的人，在把我打倒后，说我再敢找警察，他就找机会报复我的父母，就再去偷美雅的内裤，在学校里传美雅的谣言。他恶狠狠拽着我的衣领骂我是一只癞蛤蟆，然后笑着让那些人揍我，我翻滚在泥水坑里，身上都是他们留下的鞋印。我真想，杀了他。可父母和美雅肯定会遭到报复。
1992.6.8
我累了，所有人都在说我是一个偷女生内裤的变态，也许，像我这样的人，本来就是一只丑小鸭，永远也不会成为白天鹅，也不会遇见自己的白雪公主。我突然很想去父亲说的童话山庄里看看，但是。
我走在这条每天都走的路上，
抬头看到桂树的那瞬间，
我突然想到不久前，
我站在这颗桂树下，
看灯光照亮那张绝美的脸庞，
然后任由桂花和光雨坠落，
为你披上绚烂的婚纱。
美雅，我喜欢你，我爱你。
在闻见你身上桂花香时，
在你低头浅笑时，
在我们相拥于盛开的四季桂树下时。
我早已深深地爱上你，
我想和你说很多话，
像课本里的爱德华八世与辛普森夫人那样，
像司马相如与卓文君那样，
轻轻嗅你身上的气息，
任凭桂树的落花在你秀发上绽放，
任凭盛大的太阳在你脚跟后追逐。
我爱你，如细雨蒙蒙，
我爱你，如明月皎洁，
你是我的世界花，盛放在我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我爱你，我的美鸭。
合上笔记本，我们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二十五年前，跳楼的是我的儿子，梁超，他被所有人逼上绝路！他做错了什么！他只是喜欢上一个富家女同学。”他站起身用颤抖的手指向我们，眼睛却看向我们身后，仿佛在与亡灵对话。
“什么狗屁不如的老师！不分青红皂白，不调查清楚事实就把我儿子逼上死路！他该死，我还要把他包装成童话里的国王，让他也尝尝被人当作坏人的感觉！”
“那刘美雅呢？张毅呢？那今天的刘美妮和王超呢！他们犯了什么该死的错吗！”张雯怒道：“张毅怎么就变成逼死他的人了！二十五年前，根本没有现在的监控设备，全靠警察蹲守走访，张毅做错了什么！”
“刘美雅和小超那么熟悉，她就那样肯定是小超偷的吗！我儿子为她挨了打，为了她的名誉甚至去跳楼！她就是这样？她该死，还有那王超，他就是当年那个偷内裤的人！他该死，这种人渣死不足惜！”
他手舞足蹈地呐喊，仿佛已经疯了：“张毅作为警察，却没能力办案，给了我儿子希望又给了他绝望，他该死啊！还有刘美妮，她凭什么要翻拍电影，凭什么要找到凶手！我是正义的那方，警察找不到证据，就让我来处决恶人！”
看着他癫狂的模样，我轻轻摇头，也是个被仇恨蒙蔽的可怜人，但那些被他杀死的人就该死吗？
“戏罪师说的没错哈哈哈，我把你们都戏耍了，你们这群废物，过了十五年才抓到我，你们警察都是无能的猪狗，该死该死该死！”
在听见戏罪师这三个字后，我浑身紧绷，这次也是他的手笔吗？
坏了，我扭过头看向谭阳。只见他瞳孔微缩，死死地盯着梁文杰，“你说谁？戏罪师？”
男人却突然停下所有动作，嘴角咧开，朝谭阳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你是他的儿子，你抓住了我。你赢了，你的父亲会因此高兴的。”
该死，我夺过谭阳手中手铐，和张雯一起把他拉出门，随后我转身挡在他俩之间。
戏罪师，早在上次的狼人案中就有过交锋，此人极其善于把握人心，上一案的凶手从童年开始就成为他的棋子，而此人更是丧心病狂到特意去福利院领养了一个小孩培养成警察与自己为敌。
而谭阳，就是他领养的小孩。在此之前我就和师父商讨过，师父让我先不要告知谭阳，可凭借他的聪明，自然猜出一些端倪，只是我们都默契地没提。
我将男人铐住，“老实交代，特别是关于戏罪师的部分！”
他并未反抗，任由我铐住，只是眼神带着戏谑：“什么戏罪师？我刚刚说了吗？不都是我杀的人吗？”
他轻声开口：“这位警官，对我来说，他就是救赎我的神明，如果不是他，我这个农民工能想到那么精巧的杀人案吗？你觉得，我会出卖我的神明吗？哈哈哈哈”他癫狂大笑，看来很难从他嘴里得到戏罪师的消息。
在我将梁文杰从储物室带出时，张雯也已安抚好谭阳，谭阳一言不发地盯着梁文杰，似乎想将他看穿。我们四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等待大部队的到来。
我想到了今天死去的刘美妮，扭头问：“戏罪师也帮你安排了今天这起案件吗？还是说你现在熟能生巧学会用误导掩盖气味了？”
梁文杰皱皱眉：“香水瓶不是我丢的。”
真是这样吗？听到他的回答，我仍旧感觉这件案子迷雾重重，虽然真凶已然抓住，但幕后的戏罪师仍逍遥法外。我仍然感到眼前迷雾重重，但没关系，我们的支援也快到了，我低头看了看手表，清晨6点，雪已经停了，太阳升起，这座遍布阴暗的山庄也被光芒照耀。外面隐约能听见警笛的声音。
“是他们来了。”谭阳开口。
张雯穿上白色棉袄：“我先出去了。”
看旁边的谭阳还在愣神，我明白张雯想把功劳都留给我们，我起身拦住她：“没有你，我们也许还抓不住他，留下吧。”
谭阳也开口阻拦：“张雯，你当然要留下来，我们不是那种看重功劳的人。”他轻声道：“幕后的黑手没有落网，我们谁有心思计较功劳呢？”
支援即将到达，我也没了等的心思，我起身开口：“我先上楼看看现场，我总觉得案子还有疑点。”
走进刘美妮的房间，我觉得有些怪异，当时刘美妮为什么不选择推倒花瓶呢？我提起花瓶在手中掂量，这种重量，就算是小孩也可以轻易推倒。
我放下花瓶，提起另一只，感觉重量有些不对，将花瓶倒置。
咕咚，一个彩虹色的笔记本掉出来。
我将它捡起，淡淡的香水味飘开，笔记本很破旧，我打开它，扉页上写着刘美妮三个字，字迹娟秀，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它：
梁超哥，我是什么时候把你当做家人的呢？也许，就在那天，你在飞驰的货车前救下我的那天吧，虽然那时的我很小，但我分得清谁是真正对我好的人，我还记得那天，姐姐为我撕开零食包装纸时，你脉脉含情地看着她，月光照亮你清秀的脸庞，也照进了我的心。在那一刻，我在心底就把你当做哥哥。
当时我只是小孩，每天看见你和姐姐在桂树下相拥，觉得很温馨，希望这幅场景能一直存在，可是，后来姐姐住校了，看见你们的次数也少了。再后来，我听见姐姐在我面前骂你，说你是流氓，是坏人，再后来，我从姐姐那里得知了你的死讯，我不知所措，只能每天握着你送我的彩虹笔记本，可我也不知道写些什么。
我再没从姐姐脸上看见当初的笑容，后来我升了高中，被父亲送出国，独在异乡，也只有每天与姐姐通电话时，才感到有那么一刻，我还是我自己。
后来姐姐寄给我一封信，让我只能自己看，我看后才明白，原来姐姐从未忘记你，可梁超哥，你再也回不来了。
我回国后，开始着手调查，我调查了杨华，发现他罪无可赦，我调查了张毅，却发现他……
姐姐，我遵守了与你的约定，这封信从未有人知晓。我接触了梁超哥的父亲，一开始只是好奇，直到有一天，我在储物室里发现了那本丑小鸭笔记。
梁超哥，如果你能看出姐姐的心思，也许你不会结束自己的生命。
姐姐，如果你能看到这本笔记，你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找梁超哥吧。
我为你们惋惜，我想为我的两位家人做些什么。
毕竟，当初导致悲剧的真凶现在还逍遥法外，不是吗？
我从你的父亲眼中看到了悲伤与愤怒，我想，我大概知道要做些什么了。
吧嗒，一张折叠纸掉在地上，我捡起它，纸张泛黄，有着淡淡的桂花香，慢慢展开：
妹妹：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请务必为我保密。
我在十年前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我误会了那个男孩。
我没想到他会选择跳楼，在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我只是怪他，为什么要用这种难堪的方式，毕竟我已经心属于他，但后来明白，我怪错人了，一切也迟了。
我尝试用十年时间去忘记他，可我好像做不到。
那时的我们，很喜欢听当年周华健的《让我欢喜让我忧》。
歌词真的很美：
让我甘心为了你，付出我所有。
爱到尽头，覆水难收。
爱悠悠，恨悠悠。
为何要到无法挽留。
……
原来我这才明白，当初那个愿意捡一个月瓶子只为了给我买一个小钱包的男孩已经永远地停留在了十八岁。
我好像明白什么是爱了，爱是。
我本可以在美丽的沙滩上，
很多地方，
我可以躺在海洋中，
任凭海水湿润我的嘴唇。
我最喜欢海滨的房子，
我本可以站在沙滩上双手摊开，接受温暖的太阳，
我白皙的皮肤会因为阳光的爱怜变成好看的小麦色，
翻腾而起的海水会不时地抚摸我的脸庞，
就这样惬意地过完我的一生，
我本可以轻松拥有这一切，
我本可以过世界上最棒的生活，
但是，我的心少了一块，那一块的名字叫梁超，
我偷偷去你家附近看了好多遍，
看见你的父亲在哭泣，
看见你的父亲在叹息，
直到有一天，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滔天的恨意，
于是，我告别了我想去的任何地方，
我告别了我喜欢的大海，
我告别了我喜欢的沙滩，
我告别了我喜欢的太阳，
我告别了别人最想拥有的生活，
回到了童话山庄。
所以，妹妹，你知道我接下来，
又要做点什么了。
梁超，我想和你在一起，
你停留在十八岁，
而我停留在二十八岁，
你应该不会嫌我老吧，
对不起，梁超，
对不起，我的家人，
对不起，妹妹，
对不起，梁叔叔，
我来找你了，梁超。
几朵枯萎的桂花掉落在地，我轻轻拾起，放进随身携带的证物袋里。
片刻后，我起身走出房间。
大部队来了，山庄被荷枪实弹的同事重重包围，更远的地方，也被拉上了警戒线。我走下楼，看见了师父，看见了老健，他们都来了，正在把梁文杰押送上车，他仍旧在癫狂地呐喊：“小超，我给你报仇了！”
我大喊道：“梁文杰，我有些东西要给你看。”
我小跑到他身前，把彩虹色的小笔记本和那张纸条递给他。
他仇视地瞪了我一眼，随后接过。
在看的过程中，他的双肩不停地颤抖，连带着嘴唇也不停地颤抖。
我轻声对他说：“在勘查现场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一个问题，被杀害的刘美妮，她拿出包里的香水投掷在地面，想以响声和香水味来警示其他人这里有杀人犯，但如果想要作警示的话，她身旁的两只花瓶是更好的选择，可她仍然选择了更远和声音更小的香水瓶。”
“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看见笔记本上的内容，我才恍然大悟。”梁文杰的双肩耸动得更厉害了。
“她在帮你销毁证据，这里有我们两个警察，发现她死后，必然会搜查她的包，如果发现了笔记本，那么这就是足以证明你是凶手的铁证，而砸破香水瓶，是为了掩盖你来过她房间的痕迹，你身上的鱼腥味。”
“梁文杰，你是怎么觉得，今天这起针对她的粗劣的杀人案是被你执行成功的？”
“还有刘美雅，她偷偷去了你家那么多次，在十五年前，她又怎么会认不出你呢？”
“我忽然也明白了张毅警官那天的话，他对他的挚友说，他有一件十年前的案子没有完成，现在要去完成。他早就知道赴约的后果是什么，可他还是去了。”
“他留下的那篇童话故事误导了警方十五年，他为你披上了丑小鸭的外衣，又给你写下了白天鹅的结局帮助你逃脱了警方的追捕。作为一个男人，他承担了不应该是他的后果，作为一个警察，他也留下了真正的线索，他对得起任何人。他曾经是一位军人，相关的格斗奖项拿了七八个，即使你偷袭，你认为他真的打不过你吗？”
我抬头看碧蓝的天空，轻声开口：“也许，因为他是孤儿吧，在看见你后，他……”
他全身都颤抖起来，彩虹笔记本摔落在地，发出一声轻响。
我的声音也有些颤抖，“梁文杰！你以为你遇到的戏罪师是你的神明，他在拯救你，那刘美雅两姐妹和张毅呢！他们为这件事付出了最沉重的代价，就是他们的生命！他们甚至在配合你，配合你夺走了他们最重要的，生命！”
“就为了你那癫狂的复仇信念，死了五个人啊，五个人！你杀了五个人，里面却有三个人在帮你作案！你开心吗！”
他终于忍不住，无力地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我伸手拽住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恶狠狠地对他说：“告诉我，告诉我你知道的所有关于戏罪师的事情。”
他伸手抹了眼泪，回答道：“我遇见他的时候，大概在十七年前。”
……
人生是一地的零碎鸡毛，而我们将它拾起，对其中美好的部分微笑，就叫作生活。
作为一名建筑工人，梁文杰是烦恼的，但也是幸福的。
他组建了一个幸福的小家庭，虽然生活拮据，但两口子也有了未来的盼头，而盼头的名字，叫梁超。
他给自己的儿子取名叫超，寓意超越所有人，世界上所有望子成龙的父亲，都是如此。
而梁超也不负众望，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y市一中。一家人的生活也逐渐开始充满希望。
后来他所在的施工队接到了大订单，是y市知名富商刘镇东给自己女儿的十八岁成年礼，一栋三层楼的度假别墅，童话山庄。
当他参与修建时，曾不止一次为这栋别墅的宏伟而惊叹，这也成了他回家后对妻儿的谈资。直到某天，他看见儿子和一个女孩谈笑，他向邻居打听，邻居告诉他，这是刘镇东的大女儿。他很震惊，一开始觉得，自己儿子厉害，把大老板的女儿都拐了过来，可后来他认为，所有漂亮而闪耀的女孩，都是毒药。他浅薄的认知没有考虑到男女间最纯洁的爱情。
到后来，他越发认为如此，他认为，有钱人都是现实且冷漠的，他将这些告诉儿子，可梁超并未听从，他也只好作罢，他只一个普通的建筑工人，惹恼了那位大小姐，动用关系对他们家打击报复怎么办？
时间就这样过去，他看着梁超和对方越加亲密，他也只好听之任之，心里也抱有一丝幻想，万一那位大小姐真的看上自家小超呢？
直到有一天，他回到家中，迎接他的只有悲伤的妻子和儿子冰冷的尸体。和儿子玩得好的同学告诉他，梁超在学校被当成偷女生内裤和钱的恶贼，他再追问，小超的同学说：偷窃的对象是和小超关系亲密的刘美雅。
他很愤怒，也很自责，如果当初强硬点，强行分开他们，他的儿子是不是就不会死？
那个女孩后来找了他很多次，带了很多东西。
他全都丢了出去。
他把水果丢在地上喂给狗吃，并说：狗带来的只有狗才会吃。
他把金银首饰砸碎摔在地上，他把米粮油扔在路旁，直到它们被夜晚拾荒的老人带走。
他恨透了这些人，但他却不敢有任何报复，因为他有重病的妻子和父母。
直到有一天，他整理儿子的遗物，发现了破破烂烂的丑小鸭笔记本。
直到有一天，他的妻子与父母相继离世。
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那个告诉他如何完美作案的男人。
那一年，在十七年前。
他做了两年的准备，他辞去了工作，改行去做了家政保洁。
因为他知道，对方有一座童话山庄。
直到对方在他家门前的电线杆，张贴了招聘广告。
他去应聘，被选上了，他看见那个漂亮女人，她居然一副完全不认识他的样子，他愤怒至极：小超因为你死了，而你现在却一副光鲜亮丽的模样，贱女人，你该死！
他很努力地干活，童话山庄的每一处地方他都擦得闪闪发亮。他的努力被女人看在眼里，给他涨了工资并任命他为管家，最后女人告诉他，因为经济困难，决定遣散所有服务人员，只留下他。
他很开心，他按照戏罪师为他制定的计划，使用反复而微小的心理暗示在女人心里埋下自己精通玄学的伏笔，暗示女人应该在28岁生日那天，请当初山庄建成那年的故人来到山庄庆祝，这样可以冲喜，可以让女人回到最漂亮的那年。她果然上当了。
而女人也被他一步步地心理暗示，在那天请来了当初的主犯，那个恶毒的班主任，如果不是他咬死自己儿子是小偷，逼他每天在那么多人面前检讨，小超又怎么会跳楼呢？
意外之喜的是，女人还请来了那个无能的警察，天意也在我这边！他在心里呐喊。
只可惜那个恶贼不在，但没关系，还有下次。戏罪师的计划会帮他逃脱法律的大网。就在那天，他行动了，他按照计划，夜间敲开了女人的房门，哈哈，这个笨女人果然没有防备，她被他喂下毒药，他看着她挣扎至死。
随后女人的尸体被警察发现，警察好像发现了什么，盯了他很多次，但最终还是没有找到线索，他躲在储藏室哈哈大笑，这种无能警察，就该去死！
于是他再度出手，即使警察的来访并不在戏罪师的预料中，他敲开门，称自己有重要线索汇报，无能警察果然相信了他，他偷袭对方，也许是灵机一动，也许是对方房间里锡兵的油彩画给了他灵感，他决定将警察的尸体用锡兵的死法来掩盖。
最后他敲开教师的房门，那个该死的主犯，他听见对方的求饶，但他更加兴奋，他将对方绑起来狠狠地折磨他，又松开，放任其逃跑，又追上去殴打，山庄里遍布搏斗的痕迹和对方的血液。
最后，他将对方的尸体放置在几公里外，坐在大厅里等待着警方到来，上演了那场消失戏码。
他哈哈大笑，感觉自己心中的郁气被一扫而空。但那个恶贼仍逍遥在外，他继续蛰伏。直到数月前，他发现戏罪师放在门口的信件，他得知那个女人的妹妹回国了，这次他没有得到戏罪师的计划，但那又有什么呢，同样的花招他可以再耍一次，于是他同样报名来应聘，而对方一眼就选中了他，真是命运之神的眷顾啊，他在心里赞叹。
这次他没怎么暗示，对方就请来了那个该死的王超，意外的是两个警察的拜访，但没关系，警察都是无能的，不然，怎么会让他的小超蒙受冤屈而死呢？于是他用了同样的戏法。他本不想杀死这个女人，但看见他白皙的皮肤，看见她高贵的气质，他就想到二十五年前坐在桂树下谈笑的男女，他愤怒了，他痛恨这种女人，他决定杀死她。
他成功了，甚至那两个无能警察还出了门，简直是老天爷都在助他，但让他烦恼的是，那该死的恶贼变得警惕，无论什么样的借口，对方都不开门。这让他很无奈，但那个导演突然走出来，赞许地告诉他自己就是戏罪师，他欣喜若狂，匍匐在地，原来神明一直在注视他。他和戏罪师谎称上厕所骗开对方的门。
他把王超绑住，一边疯狂劈砍一边对他破口大骂：“你这该死的畜生，如果不是你把罪名栽赃在我儿子身上，他又怎么会死！他会考上他理想的大学！会真正地超越其他人！甚至可能和他喜欢的那个姑娘在一起，都是你，毁了这一切！十五年前，我在这里用同样的方式审判了那个老师，而今天，我要审判你，你去死吧！”
他疯狂地劈砍，狠狠地把刀捅进对方的腹部，直到对方再也没了声音，而身旁的戏罪师则拍手鼓掌。
最后戏罪师告诉他，这次藏在储物室，有可能逃脱，他无所谓地回答道：“所有的仇都报了，已经无憾了。”
最后他回到了那间储物室，轻轻地翻开儿子的日记本，轻轻地摩挲丑小鸭图案。
最后他把日记本放回原位，静静地等待我们的到来。
他说完后，我反应过来，原来杨艺谋就是戏罪师做的伪装，怪不得，一个刚刚回国的知名人物，谁也不熟悉他的神态动作和说话方式，谁能认出他呢？怪不得那时谭阳被披了件外套就想到他的父亲。
反应过来的不止有我，还有谭阳和师父以及其他人，我们迅速冲上楼。
门被反锁，我和谭阳两人合力踹门。
三分钟后，门被踹开，房间空空如也，只有一扇打开的窗被风吹得发出轻轻地咔吱声，仿佛是那个男人嘲弄的笑。阳光照进来，寒气缓缓消散。
在将梁文杰押送上车后，我们一行人驱车返回，我们对童话山庄进行了反复搜查，仍没有找到对方的半点痕迹，最后只得让外围人员封锁附近道路，对可疑人员进行拦截，尽管我们都知道，希望不大。
我看着张雯拉着谭阳的胳膊轻声安慰他，对他说：“哎呀不要烦恼了，下次会抓住他的，我请你吃饭吧，还有电影，你都鸽了我一次了！这次可不许再鸽我了。”
我看着师父对着山庄叹了口气扭头上车。
我听见许多同事小声讨论着这起案件。
我默默地抽出一支香烟点燃，抬头看向天空，阳光盛放，地上的白雪与阳光交相辉映，身后的童话山庄在光的照耀下泛着金色，更远处的山下，休息一晚的人们踩着轻快的脚步开始了他们新的一天。
日出了，微风拂过，远处人潮涌动，像一篇流动的童话诗。
抽完这根烟，我上了最后一辆车，扭头看向窗外飞速闪过的大树和身后越来越小的童话山庄。
这次仍然没有抓住戏罪师，但我们都知道一件事，此人极其擅长玩弄人心，并且早在多年前就在y市布局，也不知芸芸众生中，有几人已是他的棋子。我狠狠地捏着口袋里的香烟盒，我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这样一个人，痛恨这个犯下数不清罪孽的戏罪师。也许你会玩弄人心，但魑魅魍魉永远只能在黑夜中潜行，我发誓，我一定要捉住你！我发誓，我一定会阻止你犯下的罪孽！我发誓，你绝不会逃脱法网！
番外
咔嚓——
“哇，谢谢杨导和我合影！您真的好亲和，我最爱看您拍的电影了！您在这给我签个名呗。”
“没问题。”男人微微欠身，温柔地噙着笑，送走了最后一名粉丝。
我的孩子，你成长了很多。
这次的游戏，险些就让你们找到了我。
你周围倒是有几个不错的队友，对我来说也是新的挑战啊。
男人轻轻将领带系好，拍散右肩西装的褶皱。
他点燃一根香烟含在嘴里，像一位高雅的外国绅士正在品尝雪茄。
你的队友，他叫周述人，对吗？
如果他消失了，你会着急吗？你会愤怒吗？
孩子，我在下一场戏罪游戏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