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于我而言,感激多于怨尤。我于周围的人、事、物,亦是认同多于分歧。回忆中纵有和某君的不和谐,或是对某种境遇积宿怨,业已在时间的底片里模糊了。
唯有一件事事,我难能释怀。
——这个世界从头至尾欺骗着我。
斯年,我切切的认识到,我是一个普通人——非常非常的普通。然而,甚至在我切切的一遍遍的体会下,我的我潜意识里还有自命不凡的孽根一直在作祟——不管我表面多么的谦逊,似乎甚至连谦逊都是为了体现自己的不凡。
我讨厌这种感觉。这种现实与潜意识的错位,非常的令人折磨。正如一个挑夫,他只能负担100公斤,但潜意识里他总觉得自己是大力士,于是总带着200公斤上路,结果很简单,非但压垮了自己,也耽误了托付。下次人觉得他总该汲取教训——然而可恶的潜意识,加上众人“大力士”的加冕,终于又让他自不量力。
这种莫名其妙的模糊现实的潜意识,直接的恶果就是持续的让人眼高手低,好高骛远。
我要申诉的是,我的自命不凡病,并非我天生的顽疾,而实实在在的是这个世界温柔的加给我的赘疣。
很小的时候,因着某种要强、要好,总是乖巧勤奋着,迎合着“未来一定有出息”的预言。做学生近十几年中,因着那时农村考取大学的不多,以及农村的封闭,导致一个简单的普通成绩好点的学生,于众人却是科举中的“秀才,举人”的“人物”——一副似锦前程的祥和。虽然事实要多令人脸红,就有多令人脸红,却在潜意识实实在在的种下了自命不凡的种子。
而这种欺骗要命之处在于立体而全面:遍及家长,亲戚,甚至老师。众多老师和家长不止一次的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你长大了干什么?——我慢慢的当然得迎合他们的答案:科学家,文学家,政治家……——是的,标准答案就得带上“家”。被他们鼓励的多了,加上自己成绩也似乎确实不赖,于是逐渐俨然以未来某个“人物”自居。老师家长还煞费苦心的给出一本本参考书——当然几乎都是名人传记。其实就算所学课本里,也几乎通篇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纵使是小人物,如神笔马良,彩霞姑娘,放牛郎君等,也必定有非凡的境遇。随着升学的递进(初中,高中,大学),所认识的人均都加入到煽风点火的行列,他们越来越笃定的声音说:“小某必定前途无量!”。而背后家长的谦虚也分明带着炫耀。
不错,就是他们,一起制造着一个普通人(亲,你晓得,一个大学生,该是多么的平凡中的平凡啊)是一个“人物”的谎言。那个可怜的普通人,本来就不知天高地厚,又哪里抵挡着了这么多人(差不多是认识的所有人),如此长的时间(差不多同年龄一样长的时间),温温柔柔(那种感觉很温煦甜蜜)的埋下“不凡的幻象”的种子呢?
终于,那孽根——“不是凡人”——如此彻彻底底的种下,终成潜意识。可算病入膏肓。
这些年,虽然现实一遍遍的刷新我的记忆,教训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可是潜意识不凡病似已深入我的骨髓。如影随形的影响着我的决定,也就是好高骛远的毛病。并且附带的罪恶是:“我是凡人”这个简单事实,接受起来总让不太痛快,我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心有不甘。导致我许多时候黯然不快。
在某时候,我也想质问一下当初断言“这小子前途无量”的“大智们”,是何居心?但不管怎么样,不管是当时,还是今天,面对这些甜蜜的预言,我不得有任何微词,我只有感谢的份——实实在在的,“感谢您抬举,感谢您勉励”。——我当然只能偷偷在心里嘟哝“拜托,别害我了呵……”。
至于各位真诚与否,今天于我的区别是:倘或仅仅是简单的客气恭维话,我至于您并无多少负担。倘或您确然“发自肺腑”的,应是我自己浪费了那么好的一个“成名成家”的胚子,鄙人着实应该愧对、赧然。于道义上,我实在得应该真诚的说一声:“辜负了您了。”
之后,我想,我应该可以轻松的做凡人了呢?
我不禁又心生畏惧。是的,其实这种欺骗并没有结束。今天所遇见的你,我,他,似乎仍在继续着:“不凡,不凡,着实不凡……”
你,我,他,真的不凡么?
——2012.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