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七年之痒,我发现丈夫出轨,对象居然是我的上司。
我果断离婚,并答应丈夫的要求,放弃房与车,拿得100万赔偿金。
为避免日后见面尴尬,我辞去工作,回到家乡,利用这笔赔偿金,提前过上退休生活。
【1】
我还是一眼就望见车站出口处的赵明。深蓝色的短袖衬衫,遮掩着微微隆起的啤酒肚,西装裤与皮鞋让他多了几分正式感,眼角隐约可见鱼尾纹。
「好久不见,还是跟以前一样漂亮。」
这是他迎上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然后接过我手中的行李箱拉杆,引我至站外一辆黑色轿车。
「少打趣,都迈入中年行列,能漂亮到哪?」
「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一辈子。」
赵明用诧异的目光瞅了瞅我。
车动了,路边的绿化树快速往我后方滑去,到达目的地还有一段时间,一路无话,气氛略显沉闷。当车驶入柳林镇后,赵明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
「事情都办妥了?」
我清楚话中所指,那是一段不愉快的回忆。
三个月前,一个平常的休息日,我照常去健身房锻炼,15点出的门,按照以往的习惯,18点后才回家。赶巧,健身房附近一带停电检修,我便掉头回家。进门第一眼,玄关多了双陌生的高跟鞋。
我有不祥的预感,但仍强装镇定,小心翼翼地进门。卧室房门反锁,隐约能听见微弱的娇喘声。我默默走到客厅,给自己倒杯白开水压压惊,坐在沙发上静候。
大约两小时后,卧室门开了,走出一男一女。至今仍能想起,他们那一刻脸上的惊恐与慌乱。
我没听他们任何辩解,更不像其他女人一样大吵大闹,仅仅是收拾自己的衣物,搬到外边的宾馆去住。
因为我嫌弃丈夫与另外女人一起打滚的床,甚至在房里多呼吸一刻,都觉得恶心,这是我最后的倔强。
一个月后,是结婚7周年的日子,也是离婚的好日子。
我与丈夫协议离婚,我主动放弃房与车,获得100万的赔偿。另外,丈夫还要求我主动辞职,因为出轨的对象,正是我的直属上司。若是日后仍然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都尴尬。
我们没有孩子,这是我个人的原因,这倒让离婚省去许多麻烦。
那之后,我去旅游,又向朋友们倾诉,只希望尽快忘却这段糟糕的往事,让生活重回正轨,可事实正好相反。
就在此刻,我想起柳林镇。那是一个落后的小镇,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几年前,父母便永远离开了我,只留下一栋旧房子和一块菜地。算上手头百来万的存款,也许守着它,能提前过上退休日子。
「在南州累死累活到干到退休,未必能攒下100万,我是幸运的。」我一直对朋友如此说着,偶尔还能收获他们一波羡慕,理性分析也的确如此,但我内心总觉得膈应。
「有没有考虑过……」
我打断赵明的话:「暂时没有,还没享受够单身带来的轻松。」
「其实,我心里只有你,这些年一直单着,如果……」
「给我点时间缓一缓。」
【2】
车子终于抵达我的家,一栋两层的自建小平房。
黑墙白瓦,松竹掩映的院落,屋后是一片荒废的菜地,门前有花圃,一条行车道直通公路。百米之外,便是那条清凌的小河,依稀能瞅见几名钓鱼佬,满满的童年回忆。
屋外仅做简单修整,房内则经过彻底的翻修。不过,从头至尾,我没动一指头,也没到过一次现场,一切都是赵明在替我操办,在源源不断地传送相关照片。
到此,有必要交代一下我与赵明的关系。
我们高一时相识,也是那一刻他开始追求我,奈何我一心扑在学习上,只想考上大学,去见识大城市的风景。于是我对他说:「如果你能跟我考上同一所大学,我便同意与你交往。」最终,他如愿以偿,而我履行承诺。
我们的关系维持四年,这四年可用相处融洽来形容,最后因毕业选择而分道扬镳,这是大学情侣的常态。
我选择在大城市发展,进入一家出版社工作。他考上教师编,回到柳林镇当教师。
之后,我们依旧保持联系。后来我结婚,联系逐渐降成逢年过年的互相问候。我毕竟离家太久,想在柳林镇办点事,也只能想到他。
门口还堆放着搬家公司运来的行李,基本都是书,很多也很重。好在有赵明的帮忙,在路灯点亮之前完成,他这份热情倒让我有些无地自容。
「差不多了,家里有事得先走,有啥需要发微信。」
赵明刚走,又来一位老头。「幺幺,就知道是你回来。」他头发稀疏,满脸皱纹,有些驼背,右脚还有点瘸。「咋的,认不出来,是阿叔!该不会假装不认识吧。」
我愣了片刻,总算想起。「原来是阿叔,抱歉抱歉,太久没见面,里屋请。」
阿叔是父亲的堂弟,不过小时候很少见面,印象有些模糊。
阿叔一瘸一拐地迈入屋内,左顾右盼,有点像贼。
「这次回来多久?咋就你一人?」
显然,他还不知我离婚的消息。如果不想登上明日的乡村八卦,有些事对老人,能瞒则瞒。
「休假而已!」我随口编出一个非常垃圾的谎言。
「休假好,休假好!当初就数你爸有远见,率先到城里发展。他虽然失败了,最终没能在那买上房,灰溜溜滚回来,但是由你接过旗帜,嫁到城里,我就不同啦!」阿叔说着,莫名其妙的唉声叹气。
我心里阵阵刺痛,但还是忍着,啥也不说,只哼哼陪笑。
少顷,出于礼貌,我向阿叔问起阿姨的近况。
「她走啦!」阿叔摆手说道。
「走啦!」我叫出声,因为我并未接到阿叔的通知,「啥时候的事?」
「三年前,半夜家中上吊,老瘆人啦!」阿叔的语气透露着轻松,我却有说不出的苦涩。
「那……现在就你一人……咋不告诉我。」
「告诉你,他们能复活?一人好,一人清闲。」
这一定是气话,也许是在责备我,发达之后没帮助他们一家。
阿叔是不幸的。先天右脚不利索,娶完媳妇却生下一个患有先天精神分裂症的儿子,从小没少在这花钱。到了青春期,病情愈发严重,最终割腕自杀,阿姨也是在此后精神异常。
「那个……我现在回来,有啥需要尽管跟我说。」
「没带点土特产,让我这个乡巴佬见识见识,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卖力解释:「哪有!大城市有啥土特产,都是些科技与狠货,没咱柳林镇的好。」
「天色不早,我还没吃饭呢……」
绕了半天,原来是想蹭顿饭,好说好说。
【3】
阿叔挑选一家面馆,是一家几十年的老店,儿时偶尔会在这吃羊肉拉面,味道鲜美,价格还便宜,十元一碗,能有10片羊肉。
此刻,面馆刚开张,只有我们两名顾客,老板正专心切羊肉。
「老板,来两碗羊肉拉面。」阿叔吆喝着说。
老板用余光瞅了阿叔一眼,说:「柳瘸子,想吃面,想把欠账还清,都俩月了。」
「嘿,啥话,不就50元吗!」
我不得不怀疑,这是阿叔做的局。然而,他毕竟是我阿叔,又是镇里的贫困户,我岂有不帮忙的道理。
「我还,二维码在哪?」
「本店只收现钱。」老板盯着我打量,大概没认出我来。
「稍等,我这就去换现金。」
说我,我跑到几百米外的便利店,换得400元现金,多出的钱是留给阿叔的,回来时,羊肉面刚好出锅。
吃到一半,阿叔突然对我说:「幺幺啊,这有个东西,我知道不该这时找你,但我最近实在是困难,你看看有啥办法能解决一下?」
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五张小纸条,折痕处几乎断裂,书写格式基本一致,字迹勉强能看清。我把五张的数字汇总一番,也就4321元,不算多也不算少。
我首先想到的是伪造借条,可如若伪造,数字应该更大一些?阿叔一家一直穷得叮当响,哪来闲钱借给父亲?如今我只剩阿叔一个亲人,上哪求证这十几二十年前的借据?
「按说,这钱你爹还,不应该找你。」
「不碍事,父债女还,天经地义。」我当即将刚刚换来的现金塞给阿叔,「还差4000元,明天我去趟银行,取来还你。」
阿叔笑嘻嘻的接过钱,揣在手中点了两遍,再揣回衣兜中。
吃完面,我们在面馆前道别,各自朝不同方向离开。我没急着回家,而是去趟银行的ATM取款,以防明日阿叔找我要。
晚上,赵明给我发微信消息,先是询问是否需要添置家具,然后把话题引到阿叔身上。
「听说催眠鬼找你,就那瘸腿老头,没为难你吧?」
若是面对面交谈,他肯定能瞧见此刻
我顿时怒发冲冠,直接发送语音:「咋说话?他是我阿叔!」
赵明连忙发来三条道歉语音,然后辩解:「你也该知道他家的事,儿子和老婆都死于自杀,镇里传言,他会一点一点,将亲近之人的命吹走。」
我立马回怼:「这是赤裸裸的歧视,是封建迷信,是陋习,亏你还接受过高等教育。」
「我自然不相信这些,可是镇里人都排挤他,你却与他亲近,就是在故意搞特殊,别人会暗地里说你闲话。」
不得不承认,赵明的话有几分道理,即便我对此感到厌恶,但这也是不争的事实。阿叔是我的亲戚,亲戚之间免不了来往。所幸柳林镇很大,不至于抬头不见低头见。
【4】
翌日,阿叔果真一早找我要钱,还特意送来两颗大白菜,这是他自己种的。阿叔还有一亩菜地,就依靠它维持生计。
我还给阿叔6000元,多出2000元充当利息,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变个方资助他。阿叔没有嗜赌酗酒的恶习,不必担心乱花钱。
他并没有推诿,更无感谢,而是屁颠屁颠的回了家。
接下来几日,整理完小平房后,收拾后园,播上一些菜籽,乡村退休生活正式步上正轨。
每天浇水除草,登山散步,喝茶阅读,怡然自得。我并未遮掩这种生活,自然被不少街邻瞧见,然后,阿叔也知道。
他跑到我家后园,问我种啥菜。
我回答:「甘蓝、甜椒,还有菊花,都是网购的种子。」
「种啥菊花,又不能填饱肚子,得种萝卜和地瓜。瞧这地规划成啥样,别觉得读过大学就了不起,种菜还得跟我们这些老农学。」
阿叔开始扮演指导老师,给后园菜地规划,还挖掉几株菊花苗。我心中有火不敢发,只能尴尬地陪笑几声道:「闲来无事,就种着玩而已!」
「无事?你不回城里工作吗?」
我顿时默不作声,眼神不自觉地挪到脚尖。
「街邻们都说,你被丈夫抛弃,被公司炒鱿鱼,是真的吗?」
阿叔的话戳到我的痛处,情绪略微失控,朝他大吼一声:「吃饱了撑着,净造谣!」
话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没有过多辩解,而是扭头跑回屋内,关上大门。
我不清楚阿叔是何时离开的。三天后的清晨,我刚起床,正准备早餐,忽然瞥见一个慢吞吞的人影正朝家靠近。我笃定那是阿叔,内心竟蓦地紧张起来。
他又来了?该咋办?咋解释?
眼见人影越来越近,我不由自主地躲入窗帘,双手伸向插销,把窗户锁了起来,又将窗帘拉拢。做完这些,我却感到后悔。
阿叔敲了敲门,呼唤我的名字,我没有答应。过了许久,他又敲了敲,然后绕到窗户边探头探脑。
我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一声动静。
「这么早出门?」
他又走开,我也跟着挪动,趴在门边,透过门缝瞧见,他正蹲着抽烟。
这时,我放在衣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即便我第一时间拿出,并将其摁灭关机,阿叔还是听到了。
「幺幺,在家吗?」
瞒是瞒不了,不如坦然面对。我打开门,一脸抱歉地说:「刚刚上厕所,不好意思,阿叔有事吗?」
「没啥事,过来看看你,阿森送我一些杨梅,我吃不完,分你一些。」
我伸手接过杨梅,连连道谢。
「你也不必难过,城里水深,你一个姑娘家咋能把握住。当寡妇也不碍事,过几日阿叔也给介绍几个老实本分的。」
话都说到这,想必阿叔对我的情况也知道个七八成,我再隐瞒不承认,就是自讨没趣。
「不必了,阿叔,之所以回来,就是想一个人清静。」
阿叔愣了一会才开口:「清净好,我也喜欢清净,那我不打扰你清净。」
他态度的忽然转变,让我愈发不安,难道哪句话戳中他的痛处?此后许久,阿叔没再来我家。
【5】
七月初,是返乡的第二个月。
说实话,我感觉时光流逝飞快,仿佛就在眨眼之间,可我一点也不觉得充实,反倒有一种虚度光阴的罪恶感。我已经厌倦这种生活,特别需要一种刺激来扭转局势。
恰在此刻,赵明邀我一起办课外阅读班。
赵明是柳林中学的教师,虽然有明文规定:禁止学校老师利用假期向学生开设辅导班。,可家长们一直很欢迎。一方面能帮助孩子提高学习成绩,另一方面能代替家长看管孩子。
然而,赵明也不敢公然违法,于是转换一下思路,面向小学生开办课外阅读班,辅导孩子阅读课外书籍。至于督促孩子写作业和下学期知识辅导,属于附加部分。
之所以找我,是因为我曾在出版社工作,而且多次负责儿童文学一块,这方面的藏书有很多。他希望我贡献图书,然后分我两成的收入。
「暂借200本书,分你两成,如何?」
我回答道:「小事,不过最近挺闲,想当老师打发一下时间,可不?」
「自然是没问题,我再给你开工资。」
课外阅读班开设在柳林中学附近的一家书店,这书店老板正是赵明,抛除辅导书和练习册,剩余的课外书都没我的收藏多,也难怪他需要我帮忙。书店一层是店面,二层是教学辅导班,课桌黑板等设施齐全,看得出不是头一回。
除我和赵明外,还有两位小学老师参加,报名的孩子过百,被分为四个班,通勤时间完全参照镇上居民的上下班时间。
开班前一天晚上,我到辅导班,拿走十几本书,有《希腊古典神话》、《格林童话》、《一千零一夜》……回家反复阅读,像正式上岗一样制作教案。这是我第一次为孩子授课,我想认真一些总不会有错。我猜孩子们可能知道中国神话,但未必知晓西方神话。十岁左右的年纪,知识面宽一点比深一点更有意义。家长忙于工作,无暇带他们去旅行或看展览,除了阅读,再没有能提高他们知识面的东西。
次日,我又提前一小时抵达培训班,赵明为我分配了二十个腼腆的一二年级的男孩女孩,我是第一次与这么多孩子打交道,紧张在所难免,但还是努力用亲和的语气对他们说:「孩子们,你们都看过啥样的课外书?」
全场鸦雀无声,
经过一两年的教育,基本摆脱幼儿园时的顽皮和认生,却少了几分活跃,规规矩矩的端坐于课桌前。为避免冷场,我只能主动提问。
「我看过我爸爸以前的语文书,跟我们现在的不一样。」一个微微有些发胖的男孩子说道。
我紧接着拿出那本《希腊古典神话》,问:「关于神仙,你们知道哪些?」
「孙悟空!」
「太上老君!」
「如来佛祖!」
这一回,主动回答的孩子明显增多。
「在西方国家,还有另外一群神仙,他们与当地的人一起生活,有着不一样的故事,你们有兴趣吗?」
第一节课总算步入正轨,我读一段,然后传书给学生,让他们一人读一段,碰到读得好,错别字也少的,便口头表扬。原先想赠送铅笔或橡皮,但赵明制止了我。
「如此会让孩子把关注点放在奖励上,较差的孩子会因为拿不到奖励而失落,从而丧失学习兴趣;而一旦你停止奖励,较优的孩子也会跟着丧失进取心。」
这让我想起,十年前一位大学教授说过的话:校园里要多些理想主义,少些功利主义。
另外,原先准备的十几本课外书的课件,是多余的。此刻孩子们好奇心满满,我只需稍微引导,他们乐于自己探索。
于是我又有空闲时间瞎晃悠,去偷窥其他班级的情况,然后跑到图书室。
在图书室,我遇见一位奇异少年。
【6】
少年有些早熟,只比我矮一小截,目测有1米5,放在小学生中属于大高个,身材消瘦,脸上已经冒有几颗青春痘,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也大多如此。
他独自一人在图书室里翻书,一页接着一页,一本接着一本。我猜他应该是查资料,然这种地毯式查找,费力不讨好。
「弟弟,找啥呢?姐姐也许能帮你。」
「看书呢,谢谢。」
我料他一定是害羞,不好意思跟我讲。「你叫啥名字?哪个班的?」
「林琳,柳林中学高一1班。」
「高一?」我一脸狐疑看着他,「咋进来的?」
再怎么说我也是这辅导班的老师,混入陌生人有义务问清楚。
「我交了钱!」
我立即去找赵明问清楚情况。
「抱歉,忘了提前知会你一声。林琳是我学生,喜欢阅读,但因家庭原因没机会。」
「这合适吗?我说高中不应专注高考?况且这儿的书对他这个年龄未免幼稚些。」
「咱这属乡下,不比城内,多大孩子读高中就是混日子,没几人参加高考,更没几人考得上大专。林琳很乖,不会影响别人。」
赵明毕竟是负责人,他决定的事,我也不好说啥。
果真如赵明所言,林琳一整天都在翻书,未打扰其他人。
第二天,林琳并没有过来,而是等到第三天。此后也总是隔一天,颇有规律。
赵明解释说:「他有份暑假工,每晚加班4小时,俩晚上正好抵一天。」
有一次,我正好撞见他付钱给赵明,50元/天,相当于阅读费,他是真爱读书。可我从他身上,瞧见社畜的影子。
我也不知抽啥疯,竟自作主张的允许他借书回去阅读,就不必专门补班请假。他一口气借了10本,太贪心了,整个暑假读得完吗?万一弄丢,我该如何向赵明解释。碍于面子,我还是答应了。三天后,书还回来,没有一处褶皱。
「姐姐,今后会换新书吗?」
「起码得等弟弟妹妹们看完5成吧,估计得等寒假开班。」
我瞥见他脸上流露出的失落,这也难怪,清一色的儿童文学对高中生而言,再怎么喜欢,也会看腻。
「姐姐家里还有其他书,就是不知是否合你口味。」
「真的吗?啥书都行,一小时多少钱?」
「如果喜欢,免费!」
书有人看,总比躺在纸箱里吃灰强,当时并未考虑许多,更没意识到我斩断赵明一条财路。
傍晚,结束辅导班的工作后,我将林琳带到家中书房,向他展示三个塞得满满的书架,以及垒砌在墙角的纸箱。
「都在这,大概一千本,总有你喜欢的。」说出这句话时,我有一种莫名得意。
林琳嘴巴张得老大,像挖到宝藏的孩子。「这么多,得花不少钱吧?」
「不知道,大部分是工作送的。」
「天底下还有这种好工作,能介绍给我吗?」
我真不知要对着天真的孩子说些啥,只能转移话题:「看书吧,相中的可以带回家。」
【7】
林琳再也没去辅导班,他白天打工,傍晚6点半到我家借书,既有文学小说,又有科普读物,也有哲学大作,每次都要借个五六本。据他所说,每晚四五小时便能看完。
我自然不信,并好心提醒:「囫囵吞枣式读书,与虚度光阴无异。」
他似懂非懂地点头,继续我行我素,我决定多管闲事。
「林黛玉葬花的情节发生在哪个季节?」
他稍微愣神地瞅着我,我进而反问,「怎么?偶尔考考你,答不上来,这书你昨晚才看哦。」
「秋天!」
「《离骚》,惟草木之零落兮,下一句?」
「恐美人之迟暮。」
「《漂亮朋友》的主角杜洛华最初是怎样一种身份?」
「刚从非洲退役的士兵,一文不名,身无分文?」
到这,我自诩提问过于跳跃和刁钻,可林琳都是秒答,反而衬托我是多么愚蠢。
「说说莫泊桑借《漂亮朋友》想表达什么?」我终于等到林琳的语塞,心中绷紧的弦一下子松懈不少,「瞧,这就是读书不求甚解的下场。」
他撅着嘴,一脸不服气:「姐姐专挑我软肋,那我考你,《漂亮朋友》一书有多少字?」
我满脸问号,头回听说读书还要记字数。
林琳接着说:「排除序言和注释,正文253146字。再问,第五页第三段开头第一个字是什么?」我忍不住笑出声,他一本正经道,「“况”字。」说着他翻书至对应那一页,果真如此。
「也许是巧合。」我说道。
林琳眉毛上扬,将书塞到我手中,「随便抽查,但凡错一个字或一个标点符号,我给姐姐下跪。」
我顺从他的心意陪着玩,几次下来,我意识到他的记忆力超出我的理解范畴。一目数十行,估计,他的大脑能将瞬时记忆直接转化为长时记忆。
「林琳,你这记忆力,爸妈知道吗?老师校长知道吗?你也许是个天才!」我难掩内心的激动。
超级记忆力,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超能力,有了它,不必在考试前夜背书背题,甚至能到合法赌场发笔横财。
「我不是天才,而是呆子,大家都这么说。」
林琳沮丧地说着,我猜那是属于天才独有的烦恼,很快我便打消这个想法。
「我并不聪明,仅仅是记忆好。之所以能年级第一,单纯是背下题库的标准答案,高一的知识真正掌握不到两成,高考尽是新题,结果可想而知。」
「别人都有遗忘的本领,唯独我没有,这是病。有时候一些糟糕的回忆会不受控制地出现在我脑海,想忘也忘不掉,所以我才看书,更多信息塞满脑子,这样,糟糕回忆出现频率会少一些。」
「姐姐说得没错,大部分书,我都没理解作者想表达的思想。」
我根据林琳的描述,上网搜索,超忆症与之最贴切。那是一种罕见的疾病,病因不详,也无明确治疗方案。
我安静地倾听,像一名心理咨询师,能体会到他内心的无助,因而不忍心刨根问底,他口中的糟糕记忆是什么。
后来,我煮了两碗阳春面,与林琳一人一碗,只能以此聊表安慰。
从他的笑容中能看出欢喜,他还说:我会永远记住这碗面的味道。
到开学的前一天,林琳结束暑假工,一大早跑到我家,打算一整天都埋在书堆中。
「适当休息是必要的。」我提醒道,一个来月的相处,我们的关系真如姐弟般亲密,与他在一起,我有一种年轻几岁的错觉。
「这是备用钥匙,拿着,回家记得把门锁上。」
「姐姐要出门?」
「嗯,亲戚有点事。」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阿叔的叫喊声:「幺幺,起床没?」
由于大门是敞开着,阿叔便毫无顾忌地踏入,挨房间找我,凑巧见我到跟林琳在书房。
我没来得及洗漱,身上仍披着睡衣,慌忙地将阿叔推出书房,「阿叔稍等,我收拾一下马上过来。」
【8】
离家出门,我开车带上阿叔,往后山方向赶。行驶不过百米,他忍不住开口:「幺幺,你跟那孩子啥关系?」
「辅导班的孩子,过来看书而已,别误会。」我最担心的,是阿叔将我当成拐骗少年的变态,所幸他没往那方面想。
「你跟八指没瓜葛吧?」阿叔接着说。
我疑惑地问:「谁是八指?」
「那呆子的爹。」
「不认识,他也不是呆子。」
我很不喜欢乡下人取混号,总有一股挖苦别人的味道。
「别对他太好,被八指纠缠就麻烦。」阿叔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不管我是否爱听。
正如字面意思,八指只有八根手指,是贫困户,也是出了名的赌鬼,这赌瘾是继承上一代。阿叔算是看着八指从小赌到大,被债主追着要赌债是常态。就这么一号人渣,也能讨到老婆,真算得上奇迹,不过却生了个呆头呆脑的儿子。
十年前,大概想将赌博传给儿子,八指与呆子去玩玩牌,走了狗屎运,赚了一把笔。然后被场老板诬陷作弊,被当场砍了左手小拇指和无名指,自此成为八指。一个月后,大概是婆娘嫌弃八指残疾,也嫌弃那个家,把呆子丢下,半夜提桶跑路,再也没回来过。那之后,八指照样赌,呆子偶尔会出现在牌室,只不过是替老爹还债。
我猜,林琳所说的糟糕记忆,就是父亲被砍断手指,母亲抛弃他离家出走。
林琳命苦,但也美丽,就像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我愈发的喜欢。
八指逛遍镇里大大小小的棋牌室,大家也摸清他的底,不愿招待他。他便跑到镇外去赌,还在外头包二奶。他的赌运不行,输多赢少,却练就一身逃跑功夫,十几年一次也没被警察逮过。
阿叔一直没完没了的讲着,几乎将八指半辈子的私密都抖出,一直我们抵达后山。
后山位于柳林镇西边,一共有七座,海拔在200米左右。并非名山,更不是旅游景点。它有具体名字,只是我们习惯用后山称呼它。
在这,有农民养鸡养猪,有果农承包种树,更多则作为墓地使用。这次,阿叔找我帮忙,正是为迁坟一事。
半山腰处停着两台挖掘机,挖机师傅站在一旁抽烟,身后聚着一波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阿叔也加入他们。
我站在一边,听出个大概。
一个姓贾的老板揽下项目,承包一片山,准备改造成生态农业园,因而这山上的坟地需要迁走。
几年前,阿叔托关系,绕开火葬,将堂弟和阿姨都安葬在此,他坚信火化不能转世的说法,其实也不止阿叔一人如此。
如今迁坟,涉及的烦事数不清。首先是安置新坟,后山各区归不同村所有,非本村人不许安葬,除非给足钱;其次是迁坟费用,贾老板不想全部承担,因为土葬原本就不合规;最后,是一位老村长讲的,项目只在镇级通过,上级审核结果还没下来。
阿叔让我过来,本意是多个人镇镇场子。可惜我离家多年,早已成外人,说话不顶用。
吵着吵着,阿叔突然伸手去拍贾老板的脑袋,一巴掌打掉他的假发。贾老板瞬间怒气爆棚,与阿叔互相推搡,轻轻一推,阿叔自己躺在草丛中。
「哎呦,哎哟,打人啦!」阿叔叫喊着,紧接着,又一个老人嚷嚷。
「吃干饭啊,就看着外人欺负咱们?」
又一大叔高呼:「大小伙子一齐上,弄死他。」
我赶忙过去搀扶阿叔,被他一手推开,对我挤眉弄眼,示意不要捣乱。
几个中年人围上贾老板,脸贴得忒近,鼻尖几乎碰撞,还有人捡起地上的四块张牙舞爪。
他们继续吵,一直到中午,中间又有两个老人躺下,非说贾老板他们殴打他们,镇里人都替他们作证。
作为旁观者,我只见到他们的肩膀互相磨蹭几下。可如果我道出实情,今后甭想在柳林镇待下去。
最终,贾老板被众人逼着,送三个老人到医院做检查。
结果显示,不仅没有外伤,而且身体还贼棒,连老年人常见的三高也没查出。他们想讹医药费的算盘落空,可坑了贾老板几百元检查费和一顿午饭,坟也没迁成。包括阿叔在内的这帮人,像极了无赖。
「阿叔,再有下次,我可不来。我是妇道人家,镇不了场。」
「那咋行,我就剩你这么个亲戚,迁坟没你办不成。」
「我瞧,这坟未必迁得了,如真要求,我除了付钱,其他实在帮不上。」
阿叔一言不发地瞅着我,眼神中带着刺。
【9】
送走阿叔,已近傍晚,我顺道去饭馆买了两份盒饭。回家后,玄关处果然还放着林琳那双老旧的帆布鞋。
「真看一整天书!」我喃喃自语,走向书房,望着他那认真的背影,许久。「休息一下,吃饭吧。」
他突然一惊,似乎刚刚察觉到我。
我们相视而坐,静静品尝,这场景莫名有一股温馨。
「今早……」我迟迟没等到他开口,自己主动时,却陷入迟疑。
「我懂,放心,我啥也没看见,更不会对别人说。」
「也用不着,镇子不大,口耳相传,大家早晚会知晓。我只希望,你别有偏见。」
「真……真的吗?」林琳瞪大眼睛注视着我,肯定是误会。「姐姐的睡衣又大又单薄,靠近点看得一清二楚。」
我立时面红耳赤,林琳的脸蛋也变得红彤彤。他支支吾吾地向我保证,会努力遗忘那一幕。
「罢了!回归正题,说阿叔的事。」我端正姿势,一本正经,「你生活在镇里多年,应该听过有关阿叔的传闻,不要信,更不要传。」
「将心比心,街邻唤我呆子,称我阿爸为八指,我与那位大叔何尝不是一类人。」
林琳的话令我惭愧,我究竟何时多了这些顾虑。
晚餐结束,林琳继续留在书房看书,我也忙自己的事。一直到深夜10点,若没我提醒,估计他会看书至天亮。
我亲自送林琳回家,他起初很抗拒,不愿麻烦我,最终屈从于我的坚持。分别前,他将备用钥匙还给我。
「放你这,方便以后随时到我家看书,我相信你。」
「姐姐对我真好,谢谢!」他冲我露出微笑,我心里既温暖又酸楚。
三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这些日子里,林琳每晚放学都到我家,一直待到9点才回家。后来,每逢周五,他直接留下过夜,一直到周日才离开。受其影响,我也开始阅读写作。这么长一段时间,八指毫不知情,足见他对儿子的关心。
不过,我却莫名的焦虑:当林琳读完千本藏书后,又该做啥呢?让他重读一遍?以他的记忆力,大概会觉得无聊。又或者买新书?那将是一笔冗长的账。我真心希望,这种规律的生活能够保持。
「林琳,你懂得上网吗?」
林琳摇摇头。一方面,学校禁止学生携带手机,他们将互联网视为豺狼虎豹;另一方面,八指断不会花这一两千,就为方便儿子社交。
「网上,有多种免费渠道可以阅读。」我将那台有年头的笔记本电脑,打开展示给林琳,操动鼠标打开一个个网站,「这是经典名著,这是每日新闻,这是博客……」
「这么多!」
「没错,如今是信息爆炸时代,即便你记忆力再好,也敌不过机器。」
林琳转头,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向我,我立马知晓他的心思。
「今后,你依然可以到我家来上网,但必须约法三章。不许删除网页浏览记录,我要检查,防止登陆不健康网站。另外不许玩游戏,不能影响学习。」
他激动得蹦跳起来,一把将我搂住,我一时不知该作何种反应。
林琳在我面前,表现得非常听话。或许是不敢惹我生气,但他有自己的想法。
十天后的周五傍晚,林琳没来我家,也许临时有事。他有自己的家,学校还有同学,反倒是每天方向总往我这跑,显得有些奇葩。
周六和周日,他也没来看我,我的心空落落的,不禁怀疑是不是生病。想去他家探望,又害怕遇见八指,解释不清我们之间的关系。
周一傍晚,他仍然没有来,我开始反思,是不是我说了过分的话,让他伤心。
周二上午,我街道赵明的电话。
「昨天旷课,今天也没来,家长也联系不上,没去你哪?」
「校门口监控显示,周五放学后,他一改往常习惯,骑车往东。问了同学同桌,都不清楚去向。」
「已经报警,正调监控查。」
柳林中学门口有西南北三条路,往东是一条新修的柏油路,几乎没有监控,治安也差,上个月发生一起飙车撞电线杆的事故,上周发生持刀互砍案件。我真担心,林琳半路遇到抢劫绑架。于是,带上与林琳的合照,挨个询问路边住户和路人。
其实,警察早先我一步,我之所以再重复一次,只求心理安慰。
临近中午时分,警察在一家黑网吧找到人。接到赵明的消息,我二话不说,立刻赶往派出所。
抵达时,林琳刚挨完民警和赵明的教育。
「你是林琳的母亲?」一位民警问我。
「不,我是他老师……不,朋友……」我言辞闪烁,幸好有赵明替我解释清楚。
「半天不见父母,回去得好好说说。」民警的话中透露着怨气。
离开派出所,我支开赵明与林琳单聊。
「抱歉,让你们担心!」林琳低着头,「在网吧打游戏,入迷,所以……」
「为啥打游戏?」我问道。一般孩子沉迷网络,无非三种情况,成绩下滑不敢告知家长;学校社交出现问题;受新交猪朋狗友的蛊惑。但在我眼中,林琳事先都没有这些征兆。
「好奇……班里就我没玩过……」
他这是想拉近与同学之间的关系,我该为他庆幸,庆幸好奇的只是网络游戏,若是违禁药,估计这辈子就完了。
我想训斥他,却又于心不忍。是我为他打开互联网的大门,对于青春期的孤僻孩子,没有啥比网络游戏更有诱惑力。要怪罪的是那家黑网吧,居然接待未成年人,还允许他一待三天。还应该责怪八指,同镇生活,却将林琳整得像留守儿童。
最后,只说一句:「以后有啥想法,不用顾虑,对我讲。」
随后,林琳跟随赵明回到学校。
然而,我与林琳之间,莫名产生嫌隙,他不再来我家,我去他家三次,想问清缘由,却一次也没见着。
平白无故地失踪,又无缘无故地回避见我,真弄不懂青春期的孩子。
不知不觉到了年底,林琳不在的这些日子,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无聊。
【10】
在一个北风呼啸的夜晚,家中迎来一位不速之客。陆仁,我的前夫,他如何打听到我的住址。
「能进去喝杯茶吗?」
「不能,有事在这说!」我的态度坚决,前夫深夜找前妻,除了找茬,能有啥好事。
他朝双手哈气,反复揉搓,在我眼中,就是在卖惨。
「那个……我们复婚好不?」
我的脑子里满是问号,到底是何人给他勇气,敢如此不要脸地提复婚。
「你走后,金莲就搬跟我一起住,同一屋檐下才能看清彼此的底细。她不会做饭,我只能吃外卖;她工作又忙,家里还得请保姆收拾;一起生活,跟单身独居没多大差别,她不适合一起过日子。此刻,我才知过去7年,你有那么不容易。」说到这,他停下来,从衣兜中掏出一枚钻戒。「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幺幺,原谅我吧,我离不开你!」
「臭不要脸!」我毫不犹豫地回怼,一把甩开他那双虚情假意的手,「是你出轨,是你突破婚姻的底线!」
「我愿意再付出10万元彩礼,再为你举办一场婚礼……」
这是前所未有的侮辱,我怒吼出声:「滚!我不是你花钱就能打发的福利姬!」
随后甩门上锁,自己跑回客厅的沙发上。
陆仁仍然不死心,继续敲门,也没搭理。片刻后,估计是累了,天气又冷,他不得认输。
第二天一大早,我一开门就看见他的身影。
「有完没完,再骚扰,我可报警了!」
「我是来跟你谈公事的。」他一本正经地说,我才知道,他换上西装,手拎文件包,比昨晚正式许多。「贾老板承包柳林镇生态农业园项目,这住宅和后园在规划区内,他委托我与你商谈,住宅12万,后院菜地2万,你看……」
「不卖!也不跟你谈。」我给大门上锁,骑上自行车出门遛弯。
陆仁依旧不依不饶,「项目已经定下,迟早要搬,现在我们是主动一方,还能给良心价,过几天……」
我使劲踩踏板,将陆仁甩在后方。
这并非挟私报复,房子是父母留给我的遗物,新装不到一年,断无买卖之说。再者,上回迁坟也因为项目,如今又重新规划用地,足见项目不靠谱。
当然,陆仁不会就此罢休。
大约是三天后的晚上,赵明突然约我吃烤肉。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事出反常必有妖。
饭局上,第一口啤酒刚下肚,赵明委婉开口:「半年了,缓得咋样?」
我一时不明话外音。
「两天前,在小林街遇到陆仁,他……你们……」
「他来求我复婚。」我淡淡地回答,见赵明紧盯着我,又补充一句,「复婚是不可能的,这辈子不可能复婚。」
赵明沉默片刻,接着说:「家里又给我安排相亲。」
他又停下看了看我,似乎在等我的反应,我不会给他任何建议或参考。
七年婚姻,最终以丈夫出轨收场,婚礼前的山盟海誓形如狗屁。至今也想不明白,陆仁为何如此待我,这七年的生活,我哪里对不起他。放在以前,女人是男人的附属品,婚姻是女人的归属,是男人传宗接代的工具。即便是丈夫背叛,为了生活也得忍。可如今,我自认是一个独立的女人,有得住,有钱花,需要情绪价值,我也可以养猫养狗,还有啥依靠男人?婚姻对于女人还有意义吗?当然有,寻得真爱,一起共度余生。奈何人海茫茫,穷极一生也未必可得。
「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思!」赵明再次强调,「我们还是像过去一样,难道还记恨当初的分手?」
「像过去一样?难道你不在意,在这七年里我与另一个男人缠绵不休?我们毕竟交往过,我了解你。」我意识到这话带着刺,于是稍作停顿后,补上一句,「抱歉!经历那事后,很难再相信男人。」
「不相信我,却相信林琳?」赵明的话过于跳跃,让我一脸懵逼。「每天放学往你家跑,甚至留下过夜,你俩啥关系,明眼人都瞧得出。」
我噌的一下站起身,手掌猛拍餐桌,大声怒吼:「你在胡说些啥!」
赵明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我,仿佛在说:戳到痛处了吧!
我发誓,我们是相敬如宾的朋友,是一起阅读与探讨的朋友,我们之间没有其他感情。
赵明又给我满上一杯,示意我坐下喝酒,压压惊,听他仔细分析:
林琳是在缺乏母爱的环境下长大,遇见温柔与照顾的女性,更容易萌发仰慕之心,潜意识中将我视为母亲的替代品,这是畸形的爱。
而我处于丈夫背叛的创伤中,单纯且顺心的林琳对我充满吸引力。在一起能感受到安全感与控制感,不再恐惧背叛。一方面是情感寄托,另一方面是报复前夫与向世人证明,我仍然是被爱的。是一种利用,是失衡的爱。
以我们20岁的年龄差,免不了世人的闲言碎语。更严重的是,林琳尚未成年,倘若错一步,我便有犯罪的风险。
赵明接着说:「上回失踪事件后,我已经向林琳说开,他没再找你,说明已经放下,你也该放下,重新找一份爱情。」
【11】
赵明的分析很有道理,也许我早意识到这份情感,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我该怎么办?放下?感情的事,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吗?我忽然后离开柳林镇的念头,一闪而过,因为林琳生活在此,我会忍不住去想他。不知为何,我既害怕又兴奋,既开心又心酸。
我从赵明眼睛中的倒影,看见一个可怜的变态,没脸继续站在他跟前,匆匆回了家。然后又拿出珍藏的红酒,将自己彻底灌醉。
第二天,宿醉状态的我被一阵吵闹的敲门声吵醒。
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头发凌乱,叽叽歪歪地嚷嚷半天,然后递给一张照片,我一下酒醒大半。
照片是以俯视角度拍摄,地点是我的卧房,开着灯,应该是晚上。一男一女坐在床边,女的正是我,穿着宽松的睡衣,男的穿着校服,正是林琳,我们相拥在一起。照片的清晰度很高,没有PS的痕迹。
「一个被男人抛弃的弃妇,灰溜鬼祟跑回乡下,无端把俺家儿子拉进家,想干嘛?老实交代,除了搂抱,还有别的没?」
我的心正急速下沉:「别胡说!我们只是朋友,林琳可以作证。」
「少啰嗦,给你两条路。赔偿一万元,这事就当没发生过;又或者,别为难贾老板。否则俺不仅去派出所告状,还要将照片传给街坊邻居瞧瞧。」
正如阿叔描述的那样,八指是不折不扣的混蛋。我感到害怕,并非八指的勒索,而是被监视。
照片肯定不是近日抓拍的,因而排除陆仁。回柳林镇后,造访的朋友非常有限,有机会安装窃听设备的就两人。林琳是个单纯的孩子,即便他喜欢我,我也不觉得这份爱意会令他变得扭曲。所以,只剩下他了,可我还需要确凿的证据。
「房子不可能卖,赔钱也不可能,除非你透露照片的来源。」
八指毕竟是赌徒,看在钱的面子上,答应我的提议。
回屋后,我对整个房子展开大扫除,不放过任何一个死角,并拍照留证。
忙活一个上午,在卧室空调机、衣柜,卫生间热水器,各搜出针孔摄像头。
果断报警,没等民警到我家,又接到阿叔入院的消息。通知的居然是民警,我连忙赶到医院。
八指勒索一万元后,去了麻将馆,摆出一副财大气粗的姿态,不仅还了欠款,还请馆内人喝啤酒。大家对他的底细门清,都认为这钱是林琳的奖学金,毕竟这不是第一回。
奈何八指得意忘形,竟说:「还得是俺的好儿,钓了个富婆,一张照片就能讹一万,太好赚。」
见大伙好奇,八指接着说:「就从城里回来那位,被自己男人抛弃的老阿姨,赶明我把儿子送过去,按小时计费。」
好巧不巧,阿叔也在场,瞬间裂眦嚼齿,上前对八指一顿喷:「狗屁!咱侄女才没养鸭,造谣断舌头,缺了手指还缺德。」
「臭瘸子,催命鬼,你算老几……」
二人互相嘲讽各自的短处,互喷几个来回后,阿叔率先动手,操起麻将往八指脸上砸。八指愤怒上前,一把将阿叔按在地上,抡起拳头使劲往脑袋上敲,现场监控清楚记录。
还好阿叔身体健壮,只是轻微的擦伤。警察介入后,阿叔控告八指造谣、勒索、故意伤人。八指也控告阿叔伤人,顺带诬告我非礼林琳。于是乎,民警传我问话。
「你跟林琳啥关系?是否同床睡觉?有没动手动脚?」
「这是在怀疑我?」
「例行询问,请配合?」
「我们仅仅是朋友关系,朋友间不能拥抱吗?根本没有出格的事,林琳留宿也是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可以作证。偷窥一事,人抓了没。」
「已经立案,请耐心等待结果。」
【12】
一周过去,所有的案件都审结。
赵明因安装窃听器被行政拘留,学校也将他开除,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阿叔与八指互殴,只作口头教育,各自承担医药费。八指涉嫌敲诈勒索,面临起诉。林琳的证词,还有赵明偷窥的视频,还我清白。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伴随事件的发酵,我返乡的秘密逐一曝光,其中不乏赵明的推波助澜。
镇里人仍保留着旧思想,如果我把丈夫喂饱,他怎会出去偷吃?如果我长相一般,赵明咋会偷窥?如果我不对林琳献殷勤,哪来包养小白脸的流言蜚语。他们用有色眼镜看我,阿叔也在其中。
「离过婚的女人,就是二手货,掉价。你还拈花惹草,啥草不好,非挑没长齐的小草,让别人咋看?让让阿叔如何替你觅门亲事?」
阿叔能替我出头,与八指打架,我很感激,可这话令我痛心。难道真是我做错了?「不劳你费心,我自有打算。」
「能有啥打算?像城里人一样,打一辈子光棍。你又没孩子,老了谁照顾你,生病咋整?该不会真喜欢上那小屁孩吧?瞧瞧你俩的年龄,等你五六十,人家正如虎狼,又会跑去偷吃,你这不是作贱自己。」
我默不作声,再多言语也无法向阿叔解释清楚,自己的路自己走。
阿叔接着说:「幺幺,你还是走吧,上哪都行,别回柳林镇,这已经不是你家,」他停顿片刻,似乎有些不甘。「听过外头给你取的外号吗?传多了也成真,阿叔是过来人,不忍瞅你跟我一样的下场,走吧!」
的确,我的社交圈不在这,这也不再是避风港,留下只会膈应他人和自己。去哪?去新的城市,重找一份新工作,重开新生活,将这半年视作调整身心吧。原本打算过年前搬走,林琳突然出现,改变了整个计划。
与林琳再次相见,心中有道不完的欣喜与纠结。他比之前瘦了些,精神状态,倒比之前要好。
「姐姐,有件事必须亲口对你说。」
我的身体微微一颤,内心充斥着矛盾,既害怕他道出真情,又渴望他亲口对我说。
「我想上大学,去看看大城市,求姐姐包养!」
「哈?这事……你接着说。」
「以现在的水平,接下来需十分用心。我需要手机电脑的辅助,绝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贪玩,再有,阿爸入狱,没那么快出来,我不用卖力打工还赌债,只是学费和生活费,需要姐姐的资助。姐姐之前说过,有想法尽管向你提,还算数吗?」
「当然,我也可以帮你。」我稍微停顿一下,「可你打算如何报答我?」
「毕业后,我会努力工作,三年内还清姐姐对我的付出。」林琳信誓旦旦地说。
其实,我并不奢求回报,能资助他也算是一件善事。何况,他是个不错的孩子。
「其实……」林琳接着说,「我并不想回报你,我想……」
「想什么?」
「六年后,我便是法定结婚年龄,届时姐姐不嫌弃,我想娶你。我不在乎年龄,更不在乎外人的闲言碎语,我只在乎姐姐的感受。」
我静静地注视着他的双眸,头一回发觉,那双眼睛是多么的美。我冲着他露出姨母笑,他也朝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