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地扫描记忆后,发现关于“过 年”的深刻又美好的回忆是真实存在的,那是在我九岁前的岁月里。
九岁前,父亲尚在,家里的一切烦恼都侵扰不到我,我是个正常的小孩,“正常”对九岁后的我便是不可企及的福分了。
我那颗小小炽烈的赤子之心,一旦爱上什么,便是狂热难以自拔的。
在北方的这个寒风凛冽,白雪皑皑的小海岛单调漫长的冬天里,“过年”是我最热盼的盛事,我渴望热闹,好吃的食物,喜庆的色彩,不明就里的喜悦,心儿会为此激动得嘭嘭乱跳。
而最为我渴望的,是拥有一个邻居小娜的爸爸,给他们姐弟三人做的那样的玻璃灯笼。
每个冬天,和小娜玩耍厮混在一起的日子,终会有那样一个开始,过了冬至,日头有点长了的某一天,他家就会翻找出那三个被我垂涎的灯笼,由他们的父亲进行翻新。
这个由八块梯形的玻璃粘制而成的菱形灯笼,有一个木质的底座,底座中间镶着一枚钉子和一个酒瓶盖就是小烛台。底座四角固定的四根铁丝将玻璃罩子和一根用于手持的细木棍连在一起。
翻新的过程是,如果有碎裂的玻璃,就割一块好的玻璃换上,再把裁剪成条状的红纸,粘在玻璃的接缝处,一下子,灯笼就变得新崭崭的了。
可这还没完,最令我心驰神往的环节是,他们还要在旧的《新少年》杂志里,寻找自己喜欢的彩色图片,小心地剪成镂空的形状,贴在八块小玻璃上,并且,由于每个人拥有一个灯笼,可以贴自己喜爱的图案。
这个美好的过程,我在他们口中熟知,却从未被允许参与,太有趣的事情,可能他们自己也是要慢慢享受,不舍得很快干完吧。
除夕的晚上,他们三个人,每人提着一只亮闪闪的灯笼从屋里鱼贯而出招呼我去玩。
真是闪亮登场啊!玻璃上新贴的图案,那些蝴蝶和花朵,被烛光投影到墙上,漫天飞舞。
天,怎么形容!那灯笼在我小小的眸子里燃亮的状态,就像是油亮的烤鹅在卖火柴的小女孩眼睛里跳舞吧!
北方漆黑寒冷的年夜里,那三团温暖明亮的小光芒,被我热爱着,想念着。
我也央求父亲母亲,想要个灯笼,并且降低要求,能亮就行。
母亲提议我拎着手电筒去跟他们玩。
我忙叨叨找来一个空罐头瓶,一根筷子,一截蜡烛头,只求他们帮我组装起来就好了。
母亲对我的急切热望总是恼火的,但是我的灯笼似乎也组装起来了,我拎着飞奔而去,又很快飞奔回来,取了火柴,再往外跑。
这个敞口的瓶子里的蜡烛,动辄即灭;又站不住,时常跌倒,筷子又太短,拴得也不牢固。
所有这些,并不能影响我提着“我的灯笼”时的喜悦。蜡烛燃烧的味道,火苗啪啪的响声,把它放在地上,我冻红的小手接近它时的温暖,都令我心头升起一阵狂喜。
是的,就是狂喜了,我那小小的身躯里,关于对美,对温暖,对光明的热爱,似乎都被这小灯笼点燃了。
儿子还上小学的一个冬天,在报纸上看到一位70多岁的老爷子,每年春节前在昆明街市场门口卖自制小灯笼的报道,啊,图片上不正是我儿时未能拥有的宝贝吗!唯一不同的是,玻璃上贴的是小福字,而不是《新少年》杂志上剪下的图案。
我立刻赶到那个市场门口,找到这位简直比圣诞老人还神奇的老爷子,买下五个小灯笼,分送给儿子及他的小伙伴,并热切地讲述自己对这小灯笼的情怀。
这小灯笼已经没了本事,它带给儿子的喜悦都没能持续一个晚上,并且很快就被摔碎了。
我又去买了一个,小心地放在书架上。
这个就送给童年的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