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百次机会,就能失败一百零一次。
>系统说我是最差攻略者,却总有人来挑战。
>这次是个叫林尘的男人,只有五次机会。
>他第一次送珠宝,我当着他的面烧了。
>第二次假扮我故人,被我当场揭穿。
>第三次英雄救美,结果被我的蛇咬中毒。
>第四次下药,我反手把毒酒灌进他喉咙。
>第五次他穿着破斗篷进来,往地上一坐。
>“反正要死,不如聊聊你三百年怎么过的?”
>我鬼使神差接过了他递来的廉价桂花糕。
>咬下去的瞬间,封印三百年的味觉突然复苏。
>古墓震动,他体内传来系统凄厉的警报:
>“警告!核心正被未知情感吞噬——”
---
当最后一滴苦涩的解毒药汁滑过喉咙,灼烧感勉强退去,留下满嘴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我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墓穴深处特有的腐朽霉味,混着某种草药被烧焦的糊味,顽固地钻进鼻腔。
第四次了。
那杯被他偷偷调换,本该由我喝下的“醉生梦死”,最终大半进了他自己的肚子。真蠢。我看着他在冰冷的地砖上痛苦翻滚,冷汗瞬间浸透了他那身价值不菲、此刻却沾满灰尘的云锦长袍。他像一条离水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嗬嗬声,眼球因剧痛而暴突,布满血丝,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瞪着我。
那时我是什么感觉?大概连一丝涟漪都欠奉。三百年的时光,足够把任何情绪都磨成冰冷的粉末。我甚至有点厌倦了。厌倦这些前赴后继、自以为是的“攻略者”,厌倦他们眼中千篇一律的贪婪与算计,厌倦他们用拙劣的表演试图撬开我这具活棺材。
“机…会……”他挣扎着,从牙缝里挤出模糊的音节,染血的手指痉挛地指向我,又无力地垂下,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在控诉命运的不公。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机会?多么讽刺的词。对我,对他,对这漫长到令人绝望的永生诅咒,都是。
“第四次机会,结束。”冰冷无机质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他脑中炸响,像一柄重锤敲在濒死的神经上,“宿主生命体征严重恶化。强制启动紧急预案,注入‘回春’药剂。副作用:24小时内持续虚弱,神经痛感放大三倍。请宿主珍惜最后一次机会。”
“呃啊——!”林尘的身体猛地弓起,像被无形的电流狠狠贯穿,肌肉紧绷到痉挛。一股难以形容的暖流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强行注入他几近枯竭的血管,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松开,窒息感与狂乱的心跳交替撕扯着他。冷汗瞬间再次浸透了他刚刚干了一点的鬓角,顺着惨白的脸颊滚落,砸在冰冷的地砖上。他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扯得胸腔深处火烧火燎地疼,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舞。身体像是被彻底拆开又草草缝合,每一寸骨头都在哀嚎,每一根神经都在被细针反复穿刺。他蜷缩在角落,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咯咯的轻响,连抬起一根手指都重若千钧。
我冷眼旁观着这系统赋予的“慈悲”。痛苦,是他应得的代价,也是对我这漫长刑期中一点微不足道的调剂。墓穴深处,只有他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和粗重喘息,以及我自己冰冷的心跳声,在这死寂的空间里空洞地回响。三百年的时光,足以让心变成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那是我漫长到令人麻木的生命里,最普通不过的一个黎明前刻。墓穴深处,永恒的黑暗与阴冷一如既往地包裹着我。我坐在冰冷的石座上,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膝头一本摊开的厚重羊皮卷。书页早已泛黄脆裂,上面的文字是我故乡早已失传的古语,记载着早已化为尘土的星辰轨迹。阅读它们,是我对抗无边孤寂唯一的方式。
空气里,只有尘埃缓慢沉降的声音。
一丝极其细微、几乎被永恒死寂吞没的摩擦声,从墓道入口的方向传来。我翻动书页的手指顿住了,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又来了。像一只不知疲倦撞向蛛网的飞蛾。我甚至懒得抬眼去看。脚步声沉重、拖沓,带着一种行将就木的疲惫,每一步都踩在碎石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缓慢地、极其艰难地靠近。
那股熟悉的、属于生者的浑浊气息,混着尘土、汗水和……廉价点心的甜腻油味,随着他的靠近而愈发浓烈,粗暴地搅动着墓穴里沉积了数百年的腐朽空气。这味道,比前四次他带来的所谓奇珍异宝、精心布置的幻境,甚至那杯毒酒,都要刺鼻得多。我不易察觉地蹙了下眉,指尖的书页被捻出细微的褶皱。
脚步声停在了石阶下,那是我划定的界限。
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是布料摩擦地面的声音,伴随着一声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彻底放弃一切的沉重叹息。
“噗通。”
不是跪拜,是干脆利落地瘫坐。像一个长途跋涉、精疲力竭的旅人,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也耗尽了所有的希望和算计。
我依旧垂着眼,目光凝固在羊皮卷上一个早已模糊的星图上,仿佛那上面藏着宇宙的终极奥秘,而非一片虚无。石座下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似乎在笨拙地掏什么东西,动作迟缓又吃力。接着,是油纸被撕开的轻微脆响,那股廉价的甜腻油味骤然浓郁起来,带着一种粗粝的、属于市井街头的烟火气,蛮横地撞入我的感官。
“喏,”一个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的声音响起,疲惫到了极点,反而透出一种奇异的平静,“东街王婆铺子的桂花糕。新出锅的……排了小半个时辰队,差点被挤成肉饼。”
他顿了顿,自嘲地低笑一声,那笑声干涩,扯着喉咙:“哈……排到跟前才想起来,就剩几个铜板了。只够买这一小块。啧,真他妈贵……以前够买一大包呢。”
我指尖的书页,终于彻底停止了翻动。目光依旧停留在那虚幻的星图上,但三百年来早已封闭的听觉,第一次捕捉到了话语之外的东西——不是精心编织的谎言,不是谄媚的奉承,不是充满目的的试探,而是一种……纯粹的、带着点市井抱怨的疲惫,一种被生活磋磨过的、真实无比的烟火气。像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投入了古井深潭,连水花都看不见,却让那凝固了三百年的水面,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别指望是什么好东西,”他嘟囔着,声音含混,像是在咀嚼,又像是在忍受身体深处的剧痛,“用料糙得很,糖也齁死个人……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他喘息着,好一会儿才缓过气,“……反正要死了,对吧?五次机会,用完就滚蛋,或者……变成门口那些石头墩子?”
他长长地、带着浓重鼻音地吸了口气,像是要把墓穴里所有的阴冷都吸进肺里,然后缓缓吐出,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那什么,沉焰?我能这么叫你吧?反正你大概也不在乎了。”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力气,“我就是……临死前特好奇。这三百年,你一个人,在这石头坟里……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不闷吗?”
最后三个字,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却又重逾千斤。
墓穴里死一般的寂静。连尘埃仿佛都停止了飘落。
他体内,那冰冷的系统核心深处,一行猩红的警告文字疯狂闪烁,无声地尖叫:【核心指令遭遇未知变量冲击!情感防火墙出现异常波动!警告!逻辑模块受到污染!】 冰冷的警报无声地在他意识深处拉响,尖锐得足以撕裂灵魂。然而,林尘此刻所有的感官都被那无处不在、深入骨髓的剧痛所淹没,身体像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连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系统的尖啸在他此刻混沌一片的意识里,微弱得如同蚊蚋振翅。
我,沉焰,三百年未曾有过波澜的心湖,被这轻飘飘的三个字——“不闷吗?”——砸得猝不及防。像一颗投入死水的顽石,激起的涟漪无声,却震荡着早已锈蚀的湖底。
三百年的光阴,足以将一切情感风干成标本。我习惯了黑暗,习惯了寂静,习惯了陪伴我的只有冰冷的石壁、发霉的典籍和门外那些姿态各异的石像——它们曾是鲜活的、野心勃勃的闯入者,如今只是永恒的警示。闷?这个词太过奢侈,太过……鲜活。它属于那些拥有短暂生命、能感知到时间流逝的生灵。而我,我的时间早已停滞,凝固在这座巨大的石棺里。闷?那是一种需要对照才能体会的感觉。我的世界,只有永恒的“无”。
我缓缓地,几乎是僵硬地,抬起了眼。
目光越过手中早已失去意义的羊皮卷,落在那片被幽绿磷火勉强照亮的石阶下方。
那个叫林尘的男人,像一滩彻底融化的烂泥,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冰冷的石地上。他裹着一件沾满泥污、边缘磨损得厉害的旧斗篷,曾经精心打理的头发此刻乱糟糟地贴在汗湿的额角,脸色是失血后的蜡黄,嘴唇干裂,嘴角甚至残留着一丝暗红的血痂。狼狈,虚弱,濒临死亡。他的一条腿不自然地伸着,另一条腿屈起,手肘随意地搭在膝盖上,那只没有拿着糕点的手,还在微微地颤抖。
他的眼神里没有前几次那种精心伪装的深情、刻意的讨好或孤注一掷的疯狂。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疲惫,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一种“就这样吧”的认命。像一盏油尽灯枯的残烛,连挣扎的火苗都已熄灭。
他的目光坦然地迎上我,没有躲闪,没有算计,空空荡荡,却又奇异地映着石壁上幽绿的磷火,像两口干涸的深井,倒映着这墓穴里唯一的微光。
他手里,捏着那块被油纸托着的、小小的、方方正正的桂花糕。糕体是粗糙的米黄色,上面零星点缀着几粒干瘪发暗的桂花,油光浸润了薄薄的油纸,边缘甚至有些破损。廉价,粗劣,与他前四次带来的那些璀璨夺目的珠宝、价值连城的古玩、精心培育的异域奇花相比,简直卑微如尘土。
他晃了晃手,动作牵动了伤处,让他龇牙咧嘴地吸了口冷气,但还是把油纸包往前又递了递,声音沙哑:“尝尝?虽然……咳,虽然不咋地,但……热乎的时候,还挺香。”
那浓烈的、粗粝的甜香,混合着劣质油脂的气息,霸道地、持续不断地冲击着我早已封闭的嗅觉。三百年来,我的感官如同这墓穴本身,只余下腐朽与阴冷。这味道,陌生得近乎……刺鼻。
我看着他,看着那块丑陋的点心,看着他那双映着磷火、空空荡荡的眼睛。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仿佛凝固在这一刻。
然后,连我自己都未曾预料到,我的身体先于我的意志做出了反应。
一直搁在冰冷石座扶手上的、我的右手,那只三百年来只触碰过冰冷石刻和发脆纸页的手,指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微弱的气流牵引着,它抬离了扶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连主人都无法理解的迟疑,向下探去。
动作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机括。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粗糙的、被油脂浸得半透明的油纸边缘。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温热,透过薄薄的油纸,传递到我冰冷得几乎没有知觉的指尖。
那温度,像一颗投入冰湖的小小火星,微弱,却带着一种蛮横的、不容忽视的存在感,瞬间灼烧了我早已麻木的神经末梢。
【核心指令遭遇毁灭性冲击!情感防火墙彻底崩溃!逻辑模块瓦解!警告!警告!主体存在基础正被未知高维情感侵蚀!吞噬率:1%…3%…7%…】 系统冰冷的警报在他意识深处已化为一片猩红狂潮,尖锐的嗡鸣几乎要撑爆他的头颅。林尘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洪流猛地撞进他的大脑,紧接着是撕裂般的剧痛,像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脑髓里疯狂搅动。他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一颤,眼前瞬间被翻涌的黑雾笼罩,额角的青筋根根暴起,冷汗如瀑般涌出。那块被他捏着的桂花糕差点脱手滑落,他本能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死死攥住油纸,指关节捏得发白,对抗着那来自灵魂深处的、系统崩溃带来的恐怖反噬。他所有的感官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远超“回春”药剂副作用的剧痛淹没,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对沉焰伸出的手,已然完全失去了感知能力。
我的指尖触碰到油纸的瞬间,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温热感传来,像一颗火星落在冰面上。我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那动作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却带着一种久远到陌生的、近乎本能的警惕。
林尘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抽气声。他攥着油纸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的青筋狰狞地凸起,整个人筛糠般抖动着,冷汗瞬间浸透了他额前的乱发,顺着惨白的脸颊小溪般淌下。他的头痛苦地低垂下去,肩膀剧烈地耸动,仿佛正承受着某种来自身体内部、极其可怕的撕裂痛楚,对周遭的一切已然失去了所有反应。
我的目光掠过他痛苦蜷缩的身影,没有停留,再次落回指尖接触的那一小块温热上。
鬼使神差。
这个词像一道无声的闪电,劈开了我意识中厚重的迷雾。
指尖传来的温热如此微弱,却又如此蛮横地宣告着它的存在。它撬动了一块我早已遗忘的、关于“触觉”的基石。我的手指,违背了三百年来冻结的本能,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生涩,捏住了那块被油纸包裹的、小小的、方正的物体。
触感很软,带着点糯米的微粘,被内部的温热烘着,油纸的粗糙感清晰地印在指腹。
我把它拿了上来。
动作很轻,很慢,仿佛捧着什么易碎的、来自异世界的珍宝。
幽暗的磷火下,这块糕点显得更加粗陋不堪。米黄的糕体布满细小的颗粒,那几粒点缀其上的桂花干瘪发黑,像几粒不小心掉落的污点。劣质的油脂和过分甜腻的糖精混合的气味,近距离地、毫无遮拦地冲进我的鼻腔。
三百年来,我的世界只有尘埃、石头和腐烂羊皮卷的味道。这陌生的、带着强烈侵略性的甜腻气味,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粗暴地捅进早已锈死的感官之锁。
我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的情绪。我的目光长久地、近乎凝固地停留在手中的糕点上,像是在审视一件稀世的古物,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审判。
时间在死寂中无声流淌。
终于,在那股粗劣甜香的持续轰炸下,在那指尖微弱温热的固执提醒下,我极其缓慢地抬起另一只手。
苍白、冰冷、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揭开了那层被油脂浸透的薄薄油纸。
粗糙的糕体完全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一股更加浓郁、更加不加掩饰的甜腻气息扑面而来。
我微微低头。
动作轻缓得如同怕惊扰了什么。
张开嘴唇——一个三百年来除了发出冰冷的逐客令和嘲讽外,几乎丧失了其他功能的器官。
然后,在那块粗糙的、沾着几点可疑油光的桂花糕上,轻轻地,咬下了一小口。
糕体入口的瞬间,一种难以形容的、爆炸性的感觉席卷了我的整个口腔!
粗糙!粗粝的颗粒感摩擦着舌面,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质感,完全不同于记忆深处早已模糊的、属于宫廷御点的细腻柔滑。
甜!一种霸道、直白、毫无层次可言的甜,裹挟着劣质糖精特有的那种令人皱眉的齁感,像一记重拳狠狠砸在味蕾上。紧随其后的,是浓郁的、甚至有些发腻的劣质油脂气息,混合着干桂花那点聊胜于无的、带着微苦的陈旧香气。
味道……糟糕透顶。
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味觉上的亵渎。
然而——
就在这股粗劣、甜腻、令人不适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漫开来的刹那!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轰鸣,毫无征兆地在我脑中炸响!
仿佛一道沉寂了三百年的厚重闸门,被这股粗暴的、低劣的、却无比真实的味觉洪流,硬生生地、蛮横地撞开了一道缝隙!
三百年的时光长河,在味蕾被唤醒的瞬间,轰然倒卷!
无数破碎的、褪色的画面,被这粗暴的味觉钥匙猛地撬开封印,争先恐后地、带着三百年的尘埃和呼啸声,疯狂涌入我的意识!
不再是冰冷石壁和发霉书卷的永恒布景。画面瞬间被刺目的阳光、喧嚣的声浪、流动的色彩所填满!
我“看”到了!
熙熙攘攘、尘土飞扬的长街!青石板路被无数双脚底磨得光滑,两旁是鳞次栉比、挂着褪色幌子的店铺。卖炊饼的汉子敞着怀,油亮的胸膛在烈日下反光,粗犷的吆喝声穿透鼎沸人声:“新出炉的炊饼——热乎咧!” 旁边蒸笼掀开,白茫茫的热气裹挟着浓郁的小麦香气扑面而来,烫得人脸颊微热。扛着糖葫芦靶子的老头慢悠悠地走过,红艳艳的山楂裹着亮晶晶的糖壳,在阳光下折射出诱人的光芒。卖针头线脑的货郎摇着拨浪鼓,叮咚声清脆入耳。孩童的追逐嬉闹声、小贩的叫卖声、骡马的响鼻声、车轮碾过石板的轱辘声……无数声音汇成一股巨大、嘈杂、充满生机的洪流,瞬间将我淹没!
阳光!炽热!明亮!带着一种近乎灼痛的质感,泼洒在街道、屋檐、行人的肩头。空气不再是墓穴里凝滞的腐朽,而是混杂着尘土、汗味、食物香气、牲畜气息的、浓烈而滚烫的流动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市井特有的粗粝与鲜活,带着生命蓬勃的温度!
我甚至“闻”到了!刚出炉的烧饼那纯粹的麦香,带着炭火的焦气;路边摊上滚烫的馄饨汤里飘出的葱花和猪油混合的香气;甚至某个顽童手里捏着的、被太阳晒得有些融化的麦芽糖,散发出的那种粘稠的甜腻……
这一切的一切,都伴随着口中那粗劣桂花糕的甜腻与粗糙感,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我早已石化凝固的灵魂!
我的身体猛地僵直!
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巨雷劈中!
手中那剩下的大半块沾着油渍的桂花糕,再也拿捏不住,“啪嗒”一声轻响,掉落在冰冷的石座扶手上,滚了一下,沾满了灰尘。
我维持着那个低头、嘴唇微张、咬过一口的姿势,一动不动。
如同被最强大的石化魔法瞬间击中。
只有胸腔深处,那颗沉寂了三百年的心脏,在无人可见的暗处,发出了一声沉闷而痛苦的、如同生锈铰链被强行拉动的——
砰咚!
那声音如此微弱,却又如此清晰,如此惊心动魄!像沉寂万年的火山深处,第一次传来沉闷的、预示着毁灭与新生的悸动!
“轰隆隆——!”
整个古墓,仿佛一头沉睡万年的巨兽被这微弱的心跳从最深沉的噩梦中惊醒,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脚下坚固无比、承载了无数岁月重量的黑曜石地面,如同脆弱的冰面般剧烈地颤抖、拱动!巨大的、蛛网般的恐怖裂痕,以我身下的石座为中心,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岩石迸裂声,疯狂地向四面八方蔓延!头顶,无数沉积了三百年的灰尘和碎石块如同暴雨般簌簌落下,打在石座上、地上,发出噼啪的声响。支撑穹顶的巨大石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表面精美的浮雕在震颤中剥落、碎裂。墙壁上镶嵌的、用于照明的幽绿磷火疯狂摇曳,明灭不定,将整个墓穴映照得如同鬼蜮,无数扭曲的影子在墙壁和地面上狂乱地舞动!
仿佛这座囚禁了我三百年的巨大石棺,其存在的根基正在被一股无形的、恐怖的力量从内部彻底撕裂!
就在这末日般的轰鸣与震颤中!
瘫坐在石阶下的林尘体内,猛地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凄厉到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啸!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我——沉焰的意识深处炸响!冰冷、尖锐、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和彻底的疯狂!
“滋——!!!警告!核心崩溃!情感污染突破阈值!主体存在基础瓦解!滋——!!!”
“错误!错误!逻辑模块湮灭!任务指令失效!滋——!!!”
“未知高维情感!吞噬率99%……100%!……主体意识……剥离……滋啦……”
那尖锐的、代表着绝对规则与冰冷计算的警报声,如同被强行掐断的电流,在发出一连串混乱不堪、充满毁灭意味的杂音后,戛然而止!
彻底消失了。
仿佛从未存在过。
与此同时,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星河,猛地冲入我的意识!那不是属于沉焰的记忆,而是属于“系统”的冰冷记录——关于眼前这个叫林尘的男人,他短暂而挣扎的一生!
画面碎片般闪现:
逼仄昏暗的陋巷小屋,空气里弥漫着劣质药草和绝望的气息。一个瘦骨嶙峋、脸色蜡黄的小女孩蜷缩在破旧的木板床上,盖着打满补丁的薄被,每一次微弱的咳嗽都牵动着床边少年紧绷的神经。少年林尘,面容稚嫩却写满早熟的焦虑,小心翼翼地用豁了口的陶碗喂妹妹喝下浑浊的药汁。妹妹枯瘦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声音细若游丝:“哥…冷…好黑…” 少年眼中强忍的泪水和刻骨的恐惧,像烧红的烙铁。
画面切换。人声鼎沸、混乱肮脏的地下黑市。戴着兜帽、形容枯槁的黑市商人,摊开的枯瘦手掌上,悬浮着一枚散发着诡异幽光的黑色晶体碎片。商人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古墓沉焰…她的心…是‘源初之石’的碎片…万能许愿石…能重塑生机…逆转生死…代价嘛…五次机会…失败…石化…” 少年林尘死死盯着那枚碎片,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疯狂火焰,颤抖的手交出了身上仅有的、沾着汗水和体温的几个铜板,换来那枚如同诅咒的黑色晶体——系统核心的寄生体。
画面再闪。每一次“机会”的失败,都伴随着系统冰冷的惩罚和少年濒死的痛苦。第一次,奢华的珠宝被投入火焰,他承受烈焰焚身般的剧痛;第二次,被揭穿伪装,精神冲击如同万针穿刺;第三次,被毒蛇咬伤,毒素侵蚀全身,系统粗暴地抽走生命力换取压制;第四次,毒酒反噬,内脏如同被绞碎,系统注入“回春”药剂带来的非人折磨……每一次失败,都让他的身体和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而支撑他一次次爬起来的,只有妹妹那张苍白脆弱的脸庞和那句“哥…冷…好黑…”的呓语。那深入骨髓的绝望和不顾一切的疯狂,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
最后定格的画面,是第五次机会前,那个破败漏风的小屋。少年趴在妹妹床前,似乎累极睡去。妹妹枯瘦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小心翼翼地拂过他凌乱头发上沾染的一小片桂花花瓣。她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弯了一下,形成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属于孩童的安心弧度。
庞大的信息流冲击戛然而止。
墓穴的震颤也在同一时刻骤然停歇!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强行按住。穹顶不再掉落碎石,地面停止了拱动,只剩下无数纵横交错的巨大裂痕,狰狞地昭示着方才那毁天灭地的力量。狂舞的磷火渐渐稳定下来,幽绿的光芒重新照亮这片狼藉。
死寂。
比之前的任何时刻都要深沉的死寂。
石阶下,林尘的身体在系统崩溃的余波中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后彻底瘫软下去,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皮囊。他仰面躺在冰冷的、布满裂痕的黑曜石地面上,双眼空洞地大睁着,望着上方幽暗的穹顶,胸膛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仿佛风中残烛。汗水、血水和灰尘糊满了他的脸,狼狈得如同刚从地狱血池里捞出来。前四次机会失败积累的创伤,系统崩溃带来的反噬,以及那“回春”药剂放大数倍的痛苦,此刻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噬咬着他仅存的生命力。他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意识沉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和剧痛的黑暗里,只有身体的本能还在维持着那微弱的呼吸。
我依旧坐在冰冷的石座上,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口中的桂花糕早已咽下,但那粗糙的颗粒感、霸道的甜腻、劣质的油味,却仿佛刻印在了舌根深处。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陌生的、沉闷的、带着钝痛的跳动感,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某种沉睡太久、骤然苏醒的酸楚。
我的目光,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石座扶手上那块沾满灰尘、被咬了一口的廉价桂花糕上移开。
落到了下方那个濒死的、一动不动的男人身上。
他的脸很脏,很狼狈,被汗水和血污糊得几乎看不清原本的轮廓。只有那双空洞睁着的眼睛,在幽绿的磷火映照下,倒映着穹顶破碎的裂痕,像两口枯竭的、映不出任何希望的深井。
三百年的冰封,三百年的死寂,三百年的“无”。
在这一刻,被一块粗劣的糕点、一个濒死男人的绝望挣扎、以及那股庞大信息流中传递出的、属于凡人最卑微也最坚韧的执念,彻底击碎。
一股陌生的、汹涌的、几乎让我窒息的情绪洪流,毫无预兆地冲垮了我意识中所有冰冷的堤坝。
那是什么?
是看到妹妹拂去他发上花瓣时那微弱安心的弧度,所引发的酸涩?
是他一次次在非人痛苦中爬起、只为换取一个渺茫希望时,那不顾一切的疯狂所带来的震动?
还是……仅仅因为口中残留的那点粗劣的甜味,唤醒了某种早已被遗忘的、属于“活着”本身的感觉?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那股情绪如此庞大,如此陌生,如此……灼热。它在我冰冷的胸腔里横冲直撞,烧得我灵魂都在颤抖。它需要一个出口。
我的右手,那只三百年来只触碰过冰冷之物的手,再次抬了起来。这一次,没有迟疑,没有僵硬。它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惊异的决绝,猛地抓住了身下冰冷的石座扶手!
“咔嚓嚓——!”
一声刺耳的爆裂声!
那坚逾精钢、承载了我三百年孤寂时光的黑曜石扶手,在我五指之下,如同腐朽的枯木般,瞬间被捏得粉碎!细密的黑色碎石簌簌落下。
我猛地站起身!
动作带起一股无形的气流,吹拂起我宽大的黑色袍袖,卷动着地面上沉积的灰尘。
一步。
我踏下了石座。
冰冷的黑曜石地面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清晰的触感。那触感,不再是永恒不变的冰冷,似乎带上了一丝……属于大地的、微弱的余温?
幽绿的磷火光芒,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我站立的身影,投射在布满裂痕的墙壁上,拉得很长,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实体的沉重感。
我一步步走下石阶。脚步落在布满裂痕的地面上,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回响。那声音,在死寂的墓穴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我停在了林尘的身边。
他依旧毫无知觉地躺着,胸膛微弱起伏,生命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那张糊满污垢的脸,在近处看,更显得脆弱不堪。
我蹲下身。
黑色冰冷的袍角垂落在冰冷的、布满裂痕的地面上。
我的目光,落在他空洞睁着的眼睛上。那双眼睛里,此刻除了倒映的幽绿磷火和破碎的穹顶,什么都没有。没有算计,没有贪婪,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了痛苦,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抽空后的虚无。
三百年的孤寂,三百年的诅咒,三百年的“无”。
此刻,似乎都找到了一个奇异的锚点,落在这个濒死的、肮脏的、为了一块劣质糕点排了半个时辰队的凡人身上。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了那只刚刚捏碎了黑曜石扶手的手。
苍白,冰冷,骨节分明。
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轻轻地,触碰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