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我从原来的地方搬出来了。
搬走前,房东文姨盛情邀请我去她家吃饭。文姨退休前是个医生,现在跟儿女住,对我很好。
她给我做了一大桌子菜,饭桌上握着我的手,问我是不是有好事临近,然后她站起来,左右打量我一阵子,突然掩嘴笑着说:“张择到底是好孩子啊,一直为你着想,不会让你留下什么不好的名声。丫头,你这辈子有福,要嫁个好男人了。”
我想着她的话,又想到我和张择现在的关系,有些难受。
她难道以为我搬出去是要和张择结婚了吗?
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想解释,却又怕再旁生什么别的枝节,含糊地说:“文姨,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收到了一家公司的offer,要去滨海上班了。”
文姨慈爱地笑了笑,说:“你说你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什么话都喜欢憋着,跟阿姨有什么可隐瞒的?”文姨果然是不信的,“要不是了解张择这孩子,怕是还真信了你。”她又坐下给我夹菜,很欣慰地说,“你说你俩也一起两年多了,张择终究还是来天津了啊,来来回回两年,我看着都辛苦,你们年轻人哪,事业心重,总想先搞好事业,再稳定爱情,像张择这样的,两头兼顾,又一心一意的,实在太少了。”说着说着,她就又说起第一次见张择的时候,说张择是好男人,愿意东跑西跑,给女朋友租房。之后又左扯右扯,说了些道别和恭喜的话……
可我却是要搬去滨海。
新工作是去一家网站做编辑。公司虽然成立不久,但隶属北京一家实力颇为雄厚的传媒集团,发展势头很好,待遇也不错,还能为新员工提供三个月住宿。
合同和工作时间很快都敲定下来,在住处和新同事熟悉熟悉,了解下上班路线。差不多十一点多,我调好闹铃,准备睡觉。可刚放下手机,一个小窗就弹出来。
“工作找得怎么样了?”陈晨在微信上发来一条消息。
接着又是第二条。“是准备房子到期以后才回去吗?最近有几个职位很适合你,你看一下。”
然后,她一连发来几个B市的招聘信息。
我没想到她这么上心,忙点开语音,和她说话:“已经要上班了,今天搬的家,公司在滨海。”
可能是看我回消息很快,她随即打来电话。“滨海?你不回b市了?”她很惊讶。
我想起跟她说想回B市。“嗯。本来想回去的,可你阿姨非想让我去当老师。我哪里是当老师的料?完全是辣手摧花嘛!所以后来就只在天津找了。”
陈晨没等我说完就笑出来:“当老师?阿姨怎么想的。是想折磨你,还是折磨学生?本来我还想跟你说实在不行可以去我爸的公司试试。他也做外贸。但现在不用啦。你留天津挺好,毕竟待了六年,环境也熟悉。现在不怎么回家,我倒觉得b市好多地方都不熟了。”她说着说着竟高兴起来。
“什么叫环境也熟?!拜托!滨海这边,我不太熟好吗?之前一次也没来过。”
“那也好,反正就是好!嘿嘿……”她无赖劲上来,我也只好由着她说,“好,熟熟熟!我熟!天津有多少只吸血大蚊子我都知道,你满意了吧!”
“嗯,满意了。嘿嘿……昨天刷朋友圈,看到微信上崔心航发的消息,才知道张择已经在天津了。车站那次,他发了很大脾气,我都不敢乱来了。呃……丸子,你没生我气吧?”
“……知道你为我好,不生气。”
陈晨切了一声,不领情地说:“现在还真是好脾气,可是你这样,怎么显得我这么这么坏呢!不过也就是坏啊,又很自私。”陈晨半开玩笑的语气里突然多了几分认真,“……如果不是我,可能你们早就又在一起了吧?你知道吗?丸子,今天小宇过生日,我看着那十六根蜡烛突然想起他。多可笑,小宇居然这么大了,再过一个月就要中考。”陈晨又失落起来。
我想她可能又和家里发生了什么不愉快。陈晨对这个小九岁的弟弟好像不怎么喜欢,之前打电话,也是对他呼来喝去。
“……其实你们分手以后,他来找过我,问我有没有办法联系你。我从他说话的语气里猜想着你们可能分手了,就问他,有没有找其他人问问。你知道咱俩这两年联系并不多。他说,没有。然后我又说,你有没有自己打电话道歉什么的。他摇摇头,苦笑着说,就是打了,你也不会接,要是接了,可能就更回不去了……呵呵……他竟在害怕。然后我说,那我试试看吧。其实我知道我有办法联系你,可我不想,我只是想安慰他。我总觉得,他先是喜欢李清砚,然后又喜欢上你,那么总还是可以喜欢别人,更在乎他的人。现在想想,这样的想法也是幼稚可笑。你对于他,终究是不同的。……丸子,哪怕是站在你朋友的立场上,我都觉得你应该和他复合。”
应该复合?陈晨的话让我又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是啊,我对他所有的误会都已解除,而他对我的误会,我也本可以解释清楚。
可是,我心底却拧着一股气,根本不想解释。
“其实,张择为了你才来天津。他没和李清砚在一起。”陈晨似乎看出我的犹豫,便帮张择解释。
“……我知道。”
“他新开的公司也在滨海。”
是吗?这确实是没有想到。
但更没想到的是,上班的公交车竟也经过那条金融街。只是人海茫茫,我们终究在他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里一遍又一遍地错过了。后来,有一天,好像是上班后第二个星期五,天下着雨,我坐在车上,远远地瞥见一个很像他、很清瘦的背影,又恍惚起来……
但我说服不了自己回到他的身边,我忘不了他那天说的那些尖刻、刺痛的话。在他眼里,我居然那样不堪!
我不愿再见他,甚至希望离他远一些。如此,两两相忘,各自寻宽。
不知是意念太强,还是真的和同事们玩多了狼人杀,有了预言家潜质,在公司工作半个月后,我真的离开了滨海,被调去了公司总部。
我们公司隶属天马传媒集团,集团旗下除了我们这家公司,还有几家报刊、杂志和两家广告公司。这几年,新媒体的火爆让传统媒体行业遭受不小冲击,许多实力雄厚的传媒公司纷纷触手新领域,研发移动产品,拓展o2o模式,效益可观。
总部公司观望数月,进行几次市场调研,决定与一家国内知名的户外杂志《万里》一起研发一款集社交与电商为一体的APP。
APP取名“天心”,取自《庄子》:“人力尽而天心见,径路绝而风云适。”号召都市男女走出办公室,探索未知世界。软件由国内知名的科技研发公司设计,目前已进入公测阶段。
总部下发的文件附有倡议书和调任函,直言这款软件是集团今年最重要的项目,要投入大量人力。但总部几经商讨,觉得没有必要大规模招人,决定从各分公司抽调人手,只是高薪聘请小部分的专业人才,这样即使产品研发失败或经营不够成功,也能够降低风险,最大程度地安置劳动力,维护公司的名誉和发展。
而这个决策具体对我们公司和我们部门的影响就是要抽调人手去北京。
因为我们部门在公司主要就是做内容,每天要推送大量新闻,本来就又忙又缺少人手,如果调走主力,很多工作难以为继,出现空窗。所以,部长思虑再三,最后居然决定调我去北京。
然后我就稀里糊涂,凭着狗屎运来了北京。到北京那天,陈晨借了台车专门来南站接我。
对,我们要住一起了。陈晨的老爸在她实习的公司附近找了套房,但租金自理,我在大学宿舍群里说我要去北京,她便吵着嚷着要我解救她——跟她分担房租。
“这边真的挺方便。那儿有银行,上天桥,马路对面就是地铁,两个大超市,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要是不怕远,你还可以去美食城,当然你还可以去那个花鸟鱼虫市场。”从车上下来,陈晨跟看房中介似的跟我介绍附近的情况。
我觉得她说话有点奇怪,看了她一会,说:“你有没有觉得你说话有点问题?你为什么一直说我我我?那你呢?你干嘛去?”
陈晨的眼神闪烁起来:“我、我明天回学校住。……诶,你别瞪我!我也不想啊,可我下周五要论文答辩了,需要查资料!我真的很倒霉,丸子,居然选进死亡之组。我们宿舍好几个人都在准备毕业旅行了,只有我每天熬夜,真是同人不同命……唉,老天爷真是不长眼啊……”陈晨吧啦吧啦地跟我诉苦。
可是,老天爷真的不长眼吗?
NO!老天是长眼的,特别是从陈晨的角度来说,老天爷可是长了眼,还剌着双眼皮。
不然,她可能会遇到很刺激的事——变成我去天马上班。
然后,她会经历一件更刺激的事——相亲对象变领导。
而现在盛一铭却也只是我的领导。
上班第一天在总部公司大会上看到盛一铭,我不可谓不震惊。而后,听老总宣布他是“天心”的主要负责人,我便发现之前震惊得早了。再后,又被告知成了他的助理,我便觉得震惊这东西完全是用来锻炼心脏的。
盛一铭会怎么对待我这样的“特殊”下属呢?我昨天一晚上可是听到他跟陈晨打电话被骂得像孙子一样。
“早就知道你要来这边。第一次来上班还算顺利吗?这是朋友寄过来的单从,你尝尝。”
盛一晴温和的语气,让我突然想到,他好像还不知道我跟陈晨一起住。他似乎还以为陈晨住学校宿舍的,而陈晨巴不得他这么误会着。
“谢、谢谢盛经理。”我镇定多了。
盛一铭便递来我的员工证,继续说:“不用客气。我想陈晨如果知道你在我手下做事,肯定也会让我多关照你。我也觉得应该这样,毕竟……陈晨那里,还要仰仗你多帮忙才是。”
仰仗我多帮忙?我怎么从这话里嗅出点别的味道?有人似乎准备利用职务之便,准备假公济私哦?
可——是我神经大条吗?我完全没感觉到被假公济私,甚至还觉得像被公报私仇、替人受过。
上班没几天就忙得脚不沾地,白天广告部、研发部、市场部、摄影部,各处跑,收发文件,打印文稿,晚上加班安排盛一铭的会议行程。
我在滨海的公司主要负责公众平台内容推送,在大同担任对外交流方面的职务,与如今这助理工作都风马牛不相及。可盛一铭却让我做他助理,让我做一些我并不擅长的事。
最可恶的,还是他喜欢搞恐怖袭击,不仅是在陈晨那儿,还包括我I。
“悠远说找你有事,下班要过来,你今天就不要加班了。”周三快下班时,他突然说。
……许悠远?我悲催地抬起头,说不出话。
上次见许悠远已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我竟已经忘了他俩也认识的。
可许悠远怎么会在北京?他的假还没有休完吗?我正想着这些,盛一铭的手机就震了一下。
然后,他便笑着对我说:“悠远到了,楼下面馆等你,你去吧!”
这一刻,我泪流满面了。
原来盛一铭之前说的关照我,是加了引号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