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路还没有修好，汽车颠簸着缓慢地前行。

    朦胧的夜色里，天空被浸染成一种透亮的深蓝色，星星挂在天上，像眼泪，它闪烁的样子预示着明天会是晴朗的一天。白日里连绵的山脉在黑暗中隐没了细节，大地变的沉默了，安静的能听到夜晚平静的呼吸，而群山起伏的轮廓却在晴朗的夜空下清晰可辨，同时也在我的目光里渐渐走远。

    靠在晃动的车窗上，风从远处吹来，吹过耳旁，发出呼呼的声音，已经是秋天了，记忆里，常常就是在傍晚一阵清凉的晚风中，知道秋天来了，走在路上，叶落飘零，绿色褪去了，山开始变成金黄色，慢慢地叶子落完了，只剩下树木灰色的枝干，大地显得荒凉而萧瑟。小时候，院子外面的路旁种着几棵粗壮的白杨树，夏天的时候长得枝繁叶茂，绿色的叶子在风中发出一阵阵风铃似的声响，入秋以后飘落的树叶就会铺满旁边的小路，每次走过，脚踩在上面都会有清脆的声响。如今，那些树都已经被砍掉了，现在回去，我只能看到几个残破不堪的树墩子，上面隐隐约约有几圈数不清的年轮。

    记得秋天，庄稼成熟了，玉米、高粱、谷子、土豆，人们忙作一团，磨快了锄头和镰刀，攒足了劲儿要把这丰收带回家，几天之后，一片片土地变得光秃秃，和周围的山变成一样的颜色，到是山顶有一片四季常青的松树林，童年的我们常常爬到那里，将松子塞满整个口袋，然后看着一排排南飞的雁群。可是，和秋收给人们带来的喜悦不同，这一切景象在我的内心里更多的是激起了一种生命的荒凉感，一种模模糊糊的东西在涌动，一直从童年起就伴随着我，如影随形，后来在课本里读到李煜的词——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我恍然觉得，那就是故乡的秋天。

   记得四月，漫山遍野都开满了粉红色的桃花，褐色的花蕊上不时有蝴蝶飞来，小心翼翼地扑闪着翅膀停在上面，花瓣聚集的香气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中弥漫开来，随着风扑进每个人的鼻孔，简直要让人晕倒了，可是花开的时间极其短暂，就和那些扑闪翅膀的蝴蝶一样，它们的羽翼都太过漂亮了，这世间，美丽的东西总是那么短暂。

     记得下雪了，早上一推门，满眼都是白雪皑皑，银装素裹的样子，白色的屋顶白色的房，白色的雪花落在地上不留声响，在这一片广袤的天地之中，万籁俱寂，世界变得安静了，安静的好像就是为了让你听到雪落下的声音。谁起的那么早，院子里已经扫出了一条小路，雪堆在路的两边，沿着它，我走过了在故乡的每一个幸福的冬天。

     记得……

     很长的时间里，我一直觉得这里没有一样东西能将我的目光带向更远的地方，带过这没有尽头的山野，带进一个更大的世界。所以读书的这些年渐行渐远，离故乡远了，就离很多东西都远了，什么时候，提起那片再熟悉不过的土地要用‘记得’这个词？什么时候，我成了一个只是偶尔回去看看的归乡者？已经有很多年没能在故乡度过一个完整的四季，在离开它的那些日子里，当我面对很多生活的疑难，困惑，惶恐时，内心却经常回到那个地方，回到风声飒飒和流水潺潺、回到大地回春和谷物生长、回到天空明朗和星光灿烂……

     夜深了，我坐在桌子前，窗户外面阵阵寒风呼啸，正如从前的那个小男孩坐在某棵松树旁，树叶在沙沙作响，也正如此时我处在城市的喧闹中，外面的川杨河正在平静的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