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绩的《野望》,寂寞心。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学生说,秋色,很凄凉的。一谈秋色即凄凉,标签而已。譬如“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就生机旺盛。如果写凄凉,很有可能是“树树皆凋落”。
颈联——“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英气、自在从“返”、“带”二字传出。如果给牧人配点音乐,大概可以配口哨。猎人自不必说,“带禽归”,有画面感,有马蹄声,热闹极,潇洒极。
受顾随先生启发,他说,“必须热闹过去到冷淡,热烈过去到冷静,才能写出热闹、热烈的作品。”
这首诗,是先行寂寞,热闹后又复归寂寞。
“欲何依”,学生说,这是诗人找不到依靠。既如此,诗人想依靠什么?如果理解为依靠一个实在,比如某个人,那是浅读,以一般人的价值观代替了诗人的价值观,诗人之所以为诗人,首先是超越世俗价值观的。
王绩15岁成名,被称为“神仙童子”,同时又做过隋朝的六合县县丞(八品)和唐朝的太乐署丞(从八品下)、门下待诏(从九品),有一个学生分析到后来说,“他不屑的”。我比较认同她的说法,且不论官阶与他的才华格格不入,很有可能,他根本志不在此,因而几仕几退,留下“斗酒学士”的趣谈。想来不是每个人都是杜甫,也大可不必这样。
王绩的理想是什么,我无从得知。但“欲何依”,似是心无着落的尴尬。属灵的。
普通人的寂寞好打发,放在现代社会里,购物、吃大餐、看电影,都可以使身心得到满足。然而对于自爱、不凡乃至伟大的人格来说,他的忧虑、不满足,是源自天生的理想主义,只要对现实世界还有不满,诗人将不能停止表达。
和一般的厌世者不同,这份寂寞,在内心深处,是源自对生的感动与爱。所以诗人是边爱着,边寂寞。为了保持内心深处的寂寞,他还要“长歌怀采薇”,他在怀念另一个时空里的两位狷洁的隐士。
以生机写寂寞,当然不止诗歌。
台湾电影《赛德克巴莱》,结局处,整个赛德克族,或俘或亡,或自尽或失踪,那是生命的大消亡。然而在一片悲怆中,画面切换到了盛开得极美艳的樱花。又如玛莉·荷·艾斯的绘本《在森林里》,那么多的动物跟在“我”身后游行,然而那是作者在其晚年,于一片寂寞森林之中写出来的。细想之下,怎能不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