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号病床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高高瘦瘦,大眼睛双眼皮,鼻梁高挺,看得出年轻时是帅哥一枚。而老人也很注重仪表,衣服总是齐齐整整干干净净,一头稀疏的白发打理的一丝不苟,每一根都顺贴的呆在自己的地盘上,自律自觉不见有半点风吹草动。
老头子天生自带冷气,一张与生俱来的冰山脸,脸上的表情一成不变 ,一天到晚不见个笑模样。三个子女轮流送饭,来也好走也罢,那张苍老但保养得当的脸上,每条皱纹固执的坚守着原有的弧度不动摇,看不出喜怒。
不知是不是近墨者黑,抑或是基因问题,老头子的三个子女也都是不苟言笑的样子。三张脸年纪不同,脸上的淡漠如出一辙。父子之间相处的模式也很奇特。他们似乎并不关心老人,极少向大夫和护士打听病情,送饭也不上心,包子馒头烧饼老三样,早一顿晚一顿。来了也不说话,手里的东西往小桌上一搁,或站或坐,待一会儿就走了。
老头子歪着头看看,伸手捏捏,软和热乎的话就拿来吃,冷硬难入口抑或不合口味就丢在一边,脸上波澜不惊。偶尔露出一丝嫌弃来被面相精明的大女儿捕捉到了,劈头就是一顿冷嘲热讽:“不喜欢啊?您自己到外面吃点吧。要不给您请个护工?要我说 ,退休金够花,搬去老年公寓蛮好。有人照顾,有人作伴,您咋就不乐意呢?”
说出来的话没毛病,语气却尖利得很,面上也不带一丝笑意。老头子木着脸不接话,仿佛没听到。
倒是有一次最小的三儿子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馄饨过来,老头子反而发火了:“谁让你加香菜的?老子不吃香菜你不知道吗?你们一个一个串通好了存心饿死我是吧?一群白眼狼!”
看去老实巴交的中年人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碗里的热汤一阵荡漾:“你说谁是白眼狼?我妈是怎么走的?”
老头子明显吃了一惊,眼神闪烁 ,鼓着腮帮子不吭声。
“从小到大,我们姐弟三个你管过一天吗?下了班不是读报喝茶就是看电视,油瓶倒了不扶一下,里里外外我妈一个人忙活,累得腰酸背痛连你一个好脸色也落不着,动不动又打又骂……”
“我妈积劳成疾落下一身病,你不给看病还整天说风凉话咒她。实在撑不住了才住了院 ,让你陪床你就干坐着文风不动,水不倒一杯,体贴话一句没有;手术后没几天你闹着出院,回到家要她给你做饭,一个不顺心又动手……”
“是谁说退休金花不完用不着儿女养老?是谁说一辈子不生病不住院,临死自己爬去火葬场?做什么又逼着我哥送你来医院,又闹着让我们轮流送饭?”
“今天我倒是问问你,我妈是怎么走的,究竟谁是白眼狼?!”
“昨晚我妈托梦给我,不要你跟他合葬!她说被你欺负了一辈子,不想到了地下再继续被你欺负!善良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死后才想明白了!”
“妈,儿子没有魄力,儿女们对不住你啊……”
手里拿着体温计的年轻小护士推开门一探头又给吓回去了,略一踟蹰抬脚走向隔壁的病房,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病房里一米八的汉子鸵鸟似的缩成一团,两只大手拼命地揪扯着掺杂了丝丝银色的头发,哭得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老头子耷拉着嘴角坐在病床上,腰板一如既往挺得笔直,板着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不声不响,不知道想些什么。
良久“吱呀”一声过后,病房里陷入了沉沉的寂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