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一直敬大梅是条汉子。
大梅名晓梅,大家都叫她大梅,起初是因为她胸大,后来发现她的心胸也很大,至少叫她大梅她从不生气。
青春期男生是一种被荷尔蒙怂恿并支配的物种,简单的爱恨,赤裸的审美,大胸长腿,肤白貌美,就看得合不拢嘴。
大梅不在此列。男生们的视线在她的胸上停留片刻,往上走,爬到脸上,就慌不迭的移开了视线,再不会多看一眼。
因为大梅不仅长得矮,还吃得胖;也因为大梅的脸不仅大而圆,还挤满了争先恐后的痘痘。
不拿大梅当女生看之后,相处起来就容易多了。
男同学们会肆无忌惮的跟大梅谈笑,哪怕说黄段子也不担心自己的形象崩塌,哪怕开有点过分的玩笑也不怕大梅生气翻脸。
事实上,大梅几乎就不会生气翻脸,灿烂的笑容像勋章一样佩戴在她脸上,快乐好像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她。
男同学们也会肆无忌惮的跟大梅打闹,揪她的头发,敲她的后背,她会追着那个倒霉的家伙满教室“追杀”,像个假小子一样凶悍。
粗大的嗓门,热烈的脾气,开朗的性格,都让大梅以女汉子的形象活在了我们所有高中同学的记忆里。
2.
大梅女汉子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也太过根深蒂固,以至于我们后来看到她的朋友圈时,队列整齐的露出惊呆了的表情。
她的惊天逆转发生在大三下学期,我们一众看客猝不及防的见证了她的逆袭。
她在朋友圈发了条“我要减肥”,我们不怀好意的去点赞,各种喝倒彩:“不吃饱,哪儿有力气减肥啊?快去大吃一顿吧!”“你减肥一天成功了哎,是时候放松一年了”“确定不是越减越肥?”……
不怪我们促狭,这应该是大梅第一千零一次嚷嚷着要减肥了。每一次气势汹汹的减肥,最后都以体重强势的反弹告终。
大梅从朋友圈消失了好长一段时间,再次见到她,是在年底的同学聚会。她迟到了好一会儿,走进包间的时候,我们都以为认错了人,看花了眼。
脸上盘踞多年的痘痘不见了,昔日拖把一样的头发如今缎子般柔顺,沿着后背仿若瀑布铺陈而下,身形瘦了一些,依然有点矮胖,只是粉红的毛衣和被大腿撑得浑圆的牛仔裤换成了浅白的女士衬衫和可爱的蓬蓬裙。
如果说高中时的大梅有如凤姐,能把男生吓得从春梦里惊醒,那么,那天走进来的大梅,虽不及牡丹玫瑰般高贵娇艳,但也有了向阳花一样明灿的女性魅力。
大梅破茧成蝶的蜕变起步之后,就愈发不可收拾。
毕业后,大梅在省城工作。孤身一人的她留存着一如往常的女汉子风格——一个人扛桶装水到六楼,自己踩在凳子上换灯泡,奋不顾身的从拥挤的人群里挤进上班的地铁。
下班后,她去宜家挑窗帘挑桌布,去网上淘相框淘书桌,还弄了一面逼格满满的照片墙,小小的出租屋被她布置得温馨又有格调。
周末和节假日,她学瑜伽,上健身房,竟也拥有了马甲线。也不知什么时候练习的厨艺,每天都换着花样做饭,哪怕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吃。
看时尚杂志,学穿衣搭配,买衣服越来越有品味。自学化妆,敷脸保养,再加上脸也瘦了一些,自拍越看越顺眼。
上次去她那里做客,看着陌生又熟悉的她,我不无感慨的开玩笑:“你别叛逃出女汉子的阵营啊!怎么往女神的道路上渐行渐远啊!”她丢过靠垫狠狠的砸我:“就你贫嘴!还不许我爱美啦?”
我看着她佯装嗔怒的模样,觉得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她对生活依然彪悍,依然孤勇;陌生的是她变得如此自立,如此追求自身的美好。
3.
感情果然是最折磨人,也最淬炼人的东西。
如果不是两段失败的、受尽伤害的感情,大梅也许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嘻嘻哈哈的女汉子。
第一段感情,是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暗恋。
大梅高中时苦恋同班的阿勇。阿勇身材颀长,面容硬朗,球场上潇洒过人和精准投篮时总能引发花痴少女们的尖叫。大梅也站在球场边上,抱着阿勇的外衣和刚买的冰水,痴痴的看着阿勇奔跑的身影。
这时的大梅,褪去了大大咧咧的包裹,俨然一副少女的娇羞和痴缠。阿勇进球时,她没有尖叫和欢呼,只是眼睛像星辰一样亮起了光,仿佛自己的全世界都因为阿勇点亮。
阿勇成绩不好,贪玩的他作业经常没法按时完成。大梅生怕阿勇因缺交作业而被责罚,每天都早早的做好作业,悄悄塞进阿勇抽屉里。阿勇大汗淋漓的从球场冲回教室,抓起大梅的作业胡抄一气才堪堪交上了作业。
阿勇喜欢打篮球,喜欢看NBA,是科比的脑残粉。大梅从牙缝里省下零食钱,买篮球杂志和科比的海报塞给阿勇。大半年的节省,只为了买个乔丹牌篮球作为生日礼物送给阿勇。
傻子都能看出大梅喜欢阿勇,阿勇自己也知道。他对大梅的好没有任何回应和表示,却也从不拒绝。
有一次体育课,只有崴伤了脚的阿勇和重感冒的我留在教室。我问阿勇:“大梅对你这么好,那么喜欢你,是与不是,你给人家个话啊!”阿勇不屑的说:“就她那矮冬瓜的样儿,我看上谁也不能看上她啊!又矮又胖,长得丑,还男人婆的性子,就算全世界的其他女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要她啊!”
阿勇的话,像刀子一样锋利而刻薄。我不禁有点替大梅不值和难过:“不喜欢她,就明明白白的拒绝啊!还享受她对你的好干啥?她飞蛾扑火,你特么是个灯泡,不是她的归宿,那你就熄了灯啊!别让她误会,耽误了她的感情,伤了她的心啊!”
阿勇撇了撇嘴角:“送上门的好处和便宜,我会不要?我又不是傻!”
我心里涌起一阵恶心,再也没法和他待在一个屋子里。我走出教室,想去操场上晒晒太阳,吹吹暖风。走到门口,突然看到站在教室门边的大梅。
她拿着云南白药气雾剂和一盒牛奶,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混合着震惊、心痛和呆滞。嘴唇颤抖着,眼眶里蓄满了湖水,终于,大颗大颗的眼泪淌了满脸,转身跑走了。
她的背影透着哀伤和无助,头发飘扬在风中,像是给了阿勇也给了我们这些拿她当女汉子的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隔天,大梅又像没事人一样有说有笑的出现在教室里。我却恍惚间从她的眼底窥见了一抹潜藏的悲恸和决绝。
果然,大梅再也没有跟阿勇说过一句话。任阿勇怎么解释道歉,大梅走过他,就像穿过空气进入一片草地。
所剩不多的高三时光倏忽而逝,我们被录取通知书载着各奔东西。大梅去了北方的一所一本院校,和大家的联系越来越稀疏,只在空间微博和朋友圈陆续看到她生活的痕迹。
4.
在阿勇带来的阴影和伤痛渐次消弭之后,大梅迎来了她的第二段感情。
追她的是同系的一名男生,平凡的长相,瘦削的身体,扔在人海,马上就再也找寻不见。男生追了她半个多月,大梅就同意了,开始和他交往。
也许是从未被好好疼爱过,遇着了些许温暖,就以为阳光普照大地,迫不及待的敞开怀抱接纳春光。大梅恋爱后,对男友投注了所有的温情和柔软。
攒钱给男友买品牌衬衫,细心的揉洗男友穿脏的T恤,给打游戏的男友送去爱心便当,考前拉着爱逃课的男友突击复习帮他涉险过关,练习自己完全不懂的游戏只为了可以陪男友一起玩……
她的男友,总算比阿勇知点冷热,对大梅也还算上心。每日有问候,周末陪逛街,节日送礼物。沉浸在爱情里的大梅又有了发自内心的笑容,笑得明媚,笑得幸福。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大三下学期。大梅和同寝的一位舍友吵架,舍友刻薄的嘲笑大梅的长相和身材,大梅反击说:“我长得怎样,还轮不到你来评说。我有男朋友爱我,不嫌弃我,就够了,你算什么东西?”
舍友轻蔑的一笑:“你男朋友那个冬瓜,就是追不到其他人了,才会找你。信不信,我随便招招手,他就抛弃你,腆着脸屁颠屁颠的来给我送温暖了?”
大梅深信男友对自己的感情和忠诚,大声的说:“不会的,他不会的!他是爱我的!你这个狐狸精别想勾引到他!”
结果却让人大失所望,大梅的舍友不过是给她男友发了几条微信,约着吃了两顿饭,她男友就改弦易辙,投向了舍友的怀抱。
挖墙脚成功的舍友不忘奚落大梅:“是个男人都知道在你和我之间,该怎么选。我有胸有腿,长得也美,你也不自己照照镜子!”
舍友的攻讦只算小伤,可男友的决然劈腿却像是在大梅的心里剜了狠狠的一刀。
身材矮胖就活该被嘲笑吗?长得难看就不配被爱吗?女汉子就没有公主心,就不值得被宠爱吗?
情感的伤害像无情的大火灼烧着大梅的内心,她痛定思痛,决定从减肥开始,做出改变,浴火重生。
5.
前几天,我在微信上问起大梅她的感情现状。
她的回答自信而洒脱:“我现在一个人,过得挺好的。不依靠,不寻找。我还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我相信,会有人,穿越人潮,怀着欣赏和喜爱的目光,走向我。他还没来,那我等他。”
我欣慰之余,和她开起了玩笑:“我现在还能敬你是条汉子吗?”
大梅发来语音,哈哈一笑,她说:“女汉子的坚强只是我的铠甲,真命天子会心疼我的软肋,填补我的残缺。敢取笑姐姐,不怕被姐姐揍了?姐姐结婚的时候,你的红包要是少了,信不信我把你当年暗恋英语老师的事情公告天下?”
我吓得腿都软了:“女侠饶命!小的给您请安还不行吗?祝梅大侠明天就给收走!”
大梅说:“若是对的人,他来收,我就跟他走。谁说女汉子没有幸福的明天?我未来老公肯定会把我当公主宠!”
还能说什么呢?我面带微笑,敲下几个字:“会的!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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