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途中
从宁波到上海坐高铁需要两个小时,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窗外的景色不断的闪烁着,时间,在旅途中变得不再那么有意义,将窗外每一帧都装进眼中,虚度,便成为了时间的意义。
有个男人坐在我身边,一直趴在桌上,安静而沉默的望着窗外。车过了半途,男人开始打电话,他一共打了三个电话,第一个电话打给自己的老婆,我听着像四川话,他报了个平安,交代了些家长里短,匆匆挂了电话。
第二个电话他应该是打给了自己的老板,我能听出他语气变得不同,低沉而又透露出一丝丝的谦卑,老板似乎是在询问着他到达的时间 他正襟危坐,不停的点着头,好像老板就坐在他对面。
最后一个电话是在临下车前打的,应该是打给了他的朋友,他的朋友劝他不要去上海,继续呆在宁波,男人语气落寞了起来,向朋友诉苦,在宁波打了三年工,一点钱没挣到,他说他要去上海给人当厨子,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他之前跟人家干过,待遇还不错。
朋友在另一边嘟嘟囔囔的说了好久,男人耐心着听完,直到朋友那边挂断了电话,男人靠在椅背上轻轻的叹了口气,随后低下头敞开手,摆弄着手里的手机,眼里却再无窗外的春色。
我下了车,从虹桥坐地铁,我来上海也有七八次,对这里足够熟悉,做地铁二号线经过静安寺的时候,从人群里看到一对老夫妇在逗自己的小孙女玩,小姑娘跟老妇人石头剪刀布,谁赢了就弹对方脑门一下,前面老妇人一直在赢,小姑娘被弹了好几下闷闷不乐,第四次玩的时候小姑娘终于赢了,大笑着轻轻弹了老人一下,整个车厢都是小女孩的笑声,老人低下身,而小女孩抬起胳膊,我看见老人脸上盛满的笑意一下子匀在了小女孩的脸上。
这是他们的简单、朴实的快乐,虽然珍贵,但却不易弥漫,这快乐一旦弥漫出去便就平添了些悲伤的色彩。对面座位上的女人,微微有些胖,五十多岁的样子,编着粗粗的麻花辫,裹着黑袄子,布鞋沾满灰尘,靠着自己的胳膊睡觉,眉头紧锁,面色苍白,脸上明显带着泪痕。
她坐在离女孩不远的位置,她听见笑声微微抬了下头,眼睛却没有睁开,随后又趴在胳膊上睡去。
我既为这孩子的喜悦开心着,又怕这孩子扰醒了车上的伤心人,我惴惴不安的望着那女人,看着她被惊梦一次次扰醒。
直到我下车时,又左右回看了几眼,孩子脸上的笑容与女人脸上的愁容永远刻在地铁二号线的车厢上。
去上海只待了一天,行程非常短暂,与母亲和朋友吃了饭又看了部话剧,随后便匆匆回到了宁波。临行前我望着虹桥站疲惫人群的熙熙攘攘,突然觉得有些索然。
我想,若是能停下来歇歇脚,那便好了。
回到宁波已是夜晚,同样是地铁上,乘客寥寥,看见两位老人坐在地铁上,男人认真的在为旁边女人捏着脖子和头部,女人似乎是不舒服,一直靠在男人怀里,他们说着宁波本地话,我听不太懂,但是听得出来男人一直关切的向女人问话,女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接着。
中途上来一个帅气的小伙子,他坐在两位老人对面,一直在看着男人为女人按摩。观察了大概两站,他站起身去,走到老人旁边,认真的向老人询问着情况,随后便接手开始为那位老婆婆按摩。
我听到小伙子说到,他的母亲头疼一直不好,所以他为他的母亲学会了专业的按摩,做这个他有经验。老人一路上都在说感谢的话,而我一直在看着他们,小伙子认真的揉着老人的脖颈部位,那副认真的神情让我动容了,我突然意识到,他完全没有将老人当做是地铁上需要帮助的陌生人,而真正看作了他的母亲。
小伙子一直站在老人身边为老人按摩,直到我下车。我站在站台上,静静凝视着地铁远去,我笑的很开心,这是世间的大善与大美,地铁远去了,我也背着包向夜色里走去。
我在便利店买了一些零食和饮料,坐在便利店门口的桌前,我闭上眼睛心中觉得柔软极了,忽然又觉得一生何其短暂,长度不过是短短一条地铁线,而沿着这地铁线我竟看过了生老病死。
临走前,我从便利店的门口取下一张便利贴 贴在便利店贴满便利贴的墙上,我写到。
众生相。
人生啊,就像是做了一场很热闹的梦,梦醒来后,生是繁花,灭是絮雨。
我站在花海中,衣角早已被沾湿。
云的键触
2023.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