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放問禮之本,子曰:大哉問!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
孟子曰:禮貴得中,設易則過於文,儉戚則不及而質,二者皆未合禮。然凡物之理,必先有質而後有文,則質乃禮之本也。
禮制是拿來做什麼的?表達對上的敬意、對下的威儀,其本心比那些繁文縟節重要。
我們常常忙於佈置宴會,卻忘了本心如何。婚禮上未必所有人都祝福,不論多盛大也並不一定代表雙方的愛戀——不過能代表雙方的財富——喪禮也不是所有人都真心傷感,少數人懷念逝者,少數人念著遺產,多數人順便燒燒紙錢說兩句安慰話。
不過沒有禮制儀式,有情也表達不出來。中間這個度怎麼把握,就要因時因地去權衡了。這看上去只是一句廢話,因為幾乎沒人能做到。
子曰: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
朱子曰:言君子恭遜不與人爭,唯於射而後有爭。然其爭也,雍容揖遜乃如此,則其爭也君子,而非若小人之爭也。
謙讓是所謂「中華民族傳統美德」之一,這話害了不少人,也救了不少人。
社會本質上依然是叢林,然而這叢林的主體卻和野外不同了。在孔子眼中,君子之不爭,放棄的是一些額外的東西,而不是君子應該秉持的家國、仁禮和大義,更不是吃相難看地爭奪名利錢財。君子愛財,取之以道。其實何人不愛財,但要是吃相太難看,就會有人吃不到,然後這市場就崩壞了。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與祭,如不祭。
范氏曰:有其誠則有其神,無其誠則無其神,可不謹乎。
這話據說是說誠意,我以為可以和「慎獨」聯繫起來。即是說,君子祭神,雖不知有無神鬼,在是不在,當他在,則心誠。祭神如此,做別的事情也是如此。
慎獨要怎麼做呢,也要區分開來,本不適合公開的事情,自然應該暗地裡做,比如性事、沐浴;而公開時應當做的,私下也該做好。
茍志於仁矣,無惡也
朱子曰:茍,誠也。志者,心之所之也。其心誠在於人,則必無為惡之事也。
茍解作誠,是沒什麼問題的。不過誠可以是心誠,也可以是「如果」。解作「如果」,兩者就顯出差距。什麼樣是誠心於仁?為仁,就不抱惡意,努力做復合「仁」的事情這叫無惡。不過沒有惡意不等於不做惡事,有意無意,就是差別,會不會做出來,就是另一層次的差別了。所以說解作「如果」要差一層,因為沒有說出「誠心」。
君子懷德,小人懷土;君子懷刑,小人懷惠。
朱子曰:懷德,謂存其固有之善。懷土,謂溺其所處之安。懷刑,謂畏法。懷惠,謂貪利。君子小人趣向不同,公私之間而已。
以孔子多句君子小人的對比,這話前後兩節,應該相對而說。然而朱子的解釋卻不是這樣,我以為話未說盡。
懷德和懷土如何相對?溺其所處之安,為了已有的安穩,放棄應守的德行,君子反是,為了應守的德行,而不顧生活是否安穩。此兩者孰高孰低,其實是很難分辨的,對於許多人來說,沒有生活就沒了一切,而對於少數的君子,沒了德行才是沒了一切。
懷刑懷惠,也是如此。小人為利害法,君子守法忘利。這「刑」,指的不只是刑法典禮,還是世間當然道理。君子畏懼的不是人間的法律,而是怕自己沒有守世間根本的道理。不合理的法律遍地都是,君子不會去迂腐遵守,而是要尊重他、完善他。
君子小人的趣向,說是公私之間無不可,然而我以為只是兩者之私有不同罷了。
放於利而行,多怨。
程子曰:欲利於己,必害於人,故多怨。
這話放在現在,想來多數人不會讚同:我們提倡「雙贏」嘛。
天下之人,熙熙攘攘,皆為利來去。人求利,一點問題都沒有。那為什麼這麼說呢?重點在「放」。放,上聲,依也。什麼都依著利去求取,就免不了害人。我們有雙贏,也有零和博弈。害了人,不管是他自取還是應當願賭服輸,總會招來怨恨——世人就是這麼不講道理。君子德、利相權,前者為重,不是說君子真就毫不取利——那樣君子吃什麼?
程子的話就有些過了,這是後世儒生有意無意的拔高,不必理會。
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不能以禮讓為國,如禮何?
朱子曰:讓者,禮之實也。
有禮之實以為國,只是為國的要素之一。為國的條件太多了,軍事家說是武力,政治家說是制度,歷史家說是積澱,哲學家說是思想,商人說是金錢……老百姓什麼都不知道,說是衣食。
孔子這話說出來,後世儒生就把禮法捧得越來越高,也就為不了國了。
為國最重要的,是人。要給人飯吃,要讓人聰慧,要使他們和睦相處,要……離了人和的禮,就是「不能以禮讓為國」。
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
朱子曰:聖人之心,渾然一理,而泛應曲當,用各不同。
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
朱子曰:盡己之謂忠,推己之謂恕。
一以貫之,朱子的看法是一體而多用,我以為此只是其一。一以貫之,乃是各種事情、各個時間,一向如此。子曰「君子慎獨」、「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
而曾子說的,不是孔子這話的字面意思,這意思在「而已」兩字,「忠恕」是其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