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的灯火(小说)

我站在酒店的窗口前,望着眼前武威城区的万家灯火,心中不禁升起一阵阵感触,不时地回味着多年以前,这片灯火带给我的希望和向往,回忆当初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那早已过去的,令人难以忘怀的故事。

从数十层高的楼上向下望去,眼前的辉煌灯火,比那个时代凉州城的灯火,丰富而又多彩,可总是感觉不那么真实,又很遥远,数十年间,我曾无数次驾车来到这里,感觉早已没有了那个时代漫漫黑夜里不停闪烁的灯火,现在处处充满了白炽的灯光,记忆是的一切仿佛那么遥远,时而又变得支离破碎。

那个时候的我,感觉黑夜总是默默地承受着人们对光明的索望。黑夜从来没有对人们有分毫的索求,仿佛用一个巨大的温柔包裹着我们,而我们却心生恐惧、悲凉、孤独,渴望被远方的一盏灯、一束遥远的灯火,带给我们温暖,带来色彩,极力想摆脱黑暗,从一次次遥远的灯火召唤,到奔赴那迷灯幻影的城市,黑夜总是慢慢的退去,还给我们所期盼的希望,让我们获取向往的生机,追逐心目中的天堂!

多年以前,七十年代末期,一个远离户籍城市的我,一个刚刚离开学校,十六七岁的少年,等待通过上山下乡政策而重入厂矿企业的知识青年,希望通过这片土地,置身其中,历练身心,用自己美好的心愿去面对未来。

通过在乡村的生活与社会劳动,不断提高观察力与思考能力,完善与塑造自我的价值观念,是我乡村生活唯一的精神支柱,也是一切快乐的基础。

那个时代的特征,是以集体生活为主,想拥有独自的空间,只有独自行走在几乎无人的田野。几乎每个晚饭后,我都是在周围的田野里度过,慢慢的走在河西走廊那广阔的、荒野的暮色里,当夜幕降临,静静的独自坐在田间的小丘上,摇望着南方远处武威县城方向的那一片灯火,深深地呼吸着凉爽的夜风,多么向往那一片灯火繁荣的夜城。

在距武威城南十几公里的永昌区,我从下属的公社林场开始,前后调往供销商店担任售货员,养鸡场饲养员,农具厂木工。从六七个人一间的宿舍,渐渐的移到三四个人一间的宿舍,再搬到两人一间的宿舍,终究难以放下自己一颗向往宁静的心,晚饭后到睡觉前的一段时间,也成为自己真正独享宁静的时刻。

虽然两年的乡村田园生活是十分单调的,但是偶尔也与伙伴们一起,悄悄潜入距离我们驻地远一点生产队的玉米地,偷拿一些鲜嫩的玉米棒子,回来煮熟后大家一起大快朵颐,也是对单调乏味的生活增添一些乐趣。

日复一日的单调劳动与乏味的生活,远离家乡的漂泊意识,在自己心理上不断堆积出孤寂感,这也是每一个善于思考的人难以摆脱的伴侣。

我不知这段经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结局却是意外的。当一个人继续走在暮色与荒芜的大地上时,就没有这个故事。

认识她,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是一个冬日,记得天气并不温暖,是在晚上,镇上的露天广场里人声喧笑,全镇仅有一条几百米长的街道,也是从县城到双城镇的必经之路,在这条路的南侧,有两个简易篮球场和一个广场,广场约有四个篮球场面积大小,最南端是一个戏台,这个戏台也是镇子里最高大的建筑,区上组织各种活动都是在这个广场和戏台上举行,我每天散步大多都是从镇子的广场边上路过,今天晚上不知是什么地方的秦腔剧团在这里演出,也是那𠆤时代最好的乡村文化生活,我站在最后的路边,身高的优势能让我看到舞台的大部分场景,此时,一股淡淡的茉莉花的香味飘然而至,如同一杯茉莉花茶沁入肺腑,惊奇的我马上把目光从戏台收回来,才发现有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孩从我的身边走过去,在我旁边寻找地势高一点的地方观望戏台,她以为我站的地方略高一点,左右移动的身姿,伴随着微风飘荡的茉莉花气味,轻柔地拂面而来,内心顿时感觉温暖甜美,这个味道一定是从她身上传过来,我不由地打量起她,也许她感受到侧后方我的目光,转头向我投来一丝迷茫与探寻的眼神,在目光相对的霎那间,一双清秀的眼神令人深刻。

在众多的人群中,她的身高并不令人的注目。昏暗的灯光下,能看出来她穿着一件流行的女式军装,也是经典的六五式军服,这也是那个时代最时髦的衣服,她头发扎着左右两𠆤马尾辫,独特的发型也显示出与村镇居民的不同,在河西走廊的妇女与女孩子,由于风沙气候的原故,都是清一色的头巾装扮,这样的形象示人,只有外来的女人或者是上山下乡的知青。

只是偶尔掠过的目光和默默的面影,告诉着你,她的存在。

当我的目光从戏台方向收回来时,她早已没有了踪影,如同那一丝丝的茉莉花香味一样随风而逝,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我转身离开这喧嚣的地方,慢慢的向宿舍的方向走回去,寒冷渐渐的侵入身体,顿时升起难言的孤寂感,如果人没有了孤独与寂寞,就没有相伴的幸福感,也就谈不上感情的起伏所带来的、令人回味的欣喜与向往。

如同平淡的生活,早已经把醇烈的激情变成了透明无色的液体,久久的封存在心底,没有心灵的钥匙,是无法品味到它的甘烈。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也是我们休整内务的时候,食堂在星期天也仅提供两顿饭,吃过早饭后天气渐暖,大伙约好一起去打乒乓球,在镇上仅有区政府院内和区中学校园内有乒乓球案子,那个时代的乒乓球桌都是一张水泥预制板加四个砖块砌成的支腿,台面中间的球网大多是用砖块,极其简陋,大伙儿平常也没有机会玩,星期天也只有学校的乒乓球台是空出的,我们几个知青开始了轮赛,谁输了就下台。

学校里有两三个住宿舍的单身老师,也慢慢走来,在一旁观看。

由于学校里的老师年龄比我们都大一些,大家在一起打球交流的时候相对来说少一点,也许我们的喧哗声音大一点,从学校里走来一位年龄与我们差不多的女老师,不经意间,她那一对马尾辫忽入眼睑,也许就是前几天的夜晚,那个在镇上广场一起看戏的女孩子。

那个夜晚,没有仔细看到她的容貌,仅仅是那一对马尾辫和那一丝丝花香味道,有着与众不同的印象。

在阳光下,她的肤色比周围的女孩深,呈现一点棕色,椭圆形的脸庞带有一点稚嫩,也许就是所谓的婴儿肥吧,印象中有点像我离开学校的时候,在同学家里偷偷听港台金曲时,看到磁带封面邓丽君的照片一样,只是她少了一些妩媚,多了一些清秀,肤色更深一些,宛如邻家的女孩。

别的老师让她上场打球,向我们介绍说这是我们学校打乒乓球最好的英语老师,上场打球后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毛衣,身体的活动显示出比一般女孩健康丰满一点,头发很细,带有一点自来卷,眼晴不大却十分清澈,睫毛很长,特别像我理解中的藏族女孩一样,清秀也许是对她最好的诠释,她乒乓球打的比我们都好,由于轮赛,她上场后几乎一直都在赢,我们六七个人都败下阵后,她主动提出换人休息一下,她站在球台旁边我的一侧,额头上已经有头发被汗水浸湿,她拿出一块蓝色底印有碎小白花的手帕擦汗,手帕有月牙型白线绣边,在我身边又浮现那若隐若现的茉莉花香味,令我惊呀,她的一切都与周围的人那么不同。

在知青的周围,大部分的人都是说普通话,仅有县上插队知青与周边村民交流说方言,当老师叫这个女孩一起打球时,女孩都是说普通话,她休息的时候,我主动问她,你是藏族吗?她转身用长长的睫毛不断的闪动回复我,是汉族!我笑着告诉她,头发与肤色特别像,她浅浅的微笑算是回复,我想可能她并不喜欢用其他民族的肤色,来暗示自己的肤色有别常人。

我曾静静的回味这短短的相遇,品味着短暂的交流,也许是长久的寂寞,需要一份关怀,需要来一份心灵的激荡。

我依旧时常在晚饭后的黄昏时分,漫步在无垠的田野里,内心不断感到充实与丰富。尤其是夜幕降临时,群星渐渐闪烁起来,远处的古城也在暮色的炊烟里闪现出朵朵黄色的灯火,这时有一种体会,那就是生活不仅仅是单色的。

春天总是带来许许多多欣喜和忧愁,欣喜的是仿佛漫长而无尽的冬季旅程中,看到一处漫山迎春花绽放的山村,也许是久违了春意盎然的烟火人情的居院,从涉世荒凉的戈壁旅行中,看到远处的绿洲时,心中涌出无限的欣喜;忧虑的这也许不是跋涉的终点,只是歇脚的客栈。留下的,依然是无限的向往与留恋。这也许是那个时代,从遥远的城市来到插队的乡村,每一位知青无法表达的忧愁。

机遇和缘分像一对姐妹,总是搭伴而行,当有机遇而相对时,缘分也许就在你的身边。

早春三月末的乡村,弥漫着泥土苏醒的味道,不时飘过一阵阵花香,我依旧在饭后的黄昏时分,漫步在小镇周边的田间小路上,喜欢看远处的村落升起一层炊烟,漫漫飘向田野,不时的闻到柴草燃烧的味道,天色渐暗,我从田间小路开始走向通往永昌镇的公路,刚刚跨过路边整齐而高大的白杨树时,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女孩漫漫走路,朦胧中那个女孩的一对马尾辫左右晃动,我立刻想到冬季偶到的那个老师。

我马上加快脚步赶上去,想确认一下,她听到后面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转身看到我,停下脚步,清秀的面庞浮出惊呀的微笑,自从冬天在学校那次打乒乓球之后,我们再也没有相遇,彼此问候的时候,才知道她也在散步,只是偶尔在傍晚散步,也只是沿着穿过镇里的公路走,天黑前回到学校宿舍,几乎没有在天黑的时候离开过学校,那个时候的乡镇,这样比较安全,我们在路上聊起我在田野中所看到的,远远望见凉州黄昏的景象,尤如天际边闪动的灯火,特别令人感动。她清澈的眼睛里顿时流露出一丝丝向往,我介绍在村镇里是看不到的,只有在空旷的田野里才能看到,她说有机会就去观赏一下。

我陪她慢慢地走到学校方向,天色已经黑了,一路上从她的身边那阵阵茉莉花香不断飘过我的鼻翼,若隐若现的侵入我的心际,我陶醉于此时此刻。

在校门口我们彼此道别,我邀请她明天傍晚一起去看凉州的灯火,她迟疑了一会儿,说就后天吧,明天还要备课呢,还是刚刚遇到你的地方见。

其实每天黄昏中的散步,除了观察暮色中天空的无穷变幻外,最大的收获是思考,也是对日复一日,不断重复的生活和孤独寂寞的现状,进行应对的一种自我修复行为。

孤独感成为自己生活中最大的感受,伙伴们晚饭后大多是打牌喝酒,自己难以融入其中,对我而言无法从中获得乐趣,而这一切是无法向伙伴们言说的,每天,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从梦境的世界回来,踏上现实世界时,开始重复而单调的劳动,当太阳西去,回到自己的居室时,室友也同时在你眼前及耳畔开始了同样的问题与嘻闹,这时才发现迎合所有的集体环境,如同每天都穿着一样色彩的外套,在有人时,是永远也无法脱下的。只有一个人时,才能脱去这件外套,还其自我。

我默默地期待,与她一起去散步、一起去注目西边的晚霞,一起去遥望黑夜里,远处凉州城的那一片灯火。我需要一位同行者,一起摆脱生活中的单调与无味,寻找心灵深处的慰籍。

傍晚时分,我早早来到相约的白杨树下,等待她的到来,期盼茉莉花的味道,和那一双跳动的马尾辫。

黄昏时远远看见她跑步过来,那一对马尾辫左右摇摆,充满了青春活力,跑步的感觉竟然像是一个运动员,她气喘吁吁的告诉我,有一个学生突然生病了,她送到学校隔壁的区卫生院,安排好才来,所以晚了,我告诉她没关系,天还没黑呢,我带她去镇子的北边,那里地势较高,也是我常去的地方,可以看到南方远处武威城的灯火。

我们一边慢慢地走在田间小路,一边东一句西一句的聊天,彼此还是有点紧张,虽然冬季打乒乓球的时候,相处了一个下午,也算熟悉一些,但是毕竟这是第一次单独相处,我不知道怎么说,可是随风飘荡而来她身上的茉莉花香,又让我平缓下来,我突然想起见到她的第一次,问她穿着那件军装很精神,她告诉我,她有三四套军服,几乎没有买过外套,她的父母都是军人,在新疆乌鲁木齐,衣服都是妈妈给的,那个年代,能穿上六五式军服,不仅仅代表时尚,更多的是表示家庭的背景和社会地位。我好奇地问道,怎么来到学校当老师?她告诉我从小学开始,就被寄养在武威的叔叔家里,父母家里她有一个弟弟在父母身边,叔叔从武威的空军航校转业随婶婶到地方教育局工作,她高中毕业就来到永昌区下乡插队,由于叔叔的原因被抽调到中学担任代课教师,这样每年都有二个假期可以去城里休息,叔叔与婶婶没有孩子,奶奶随叔父一起生活,特别喜欢她这个孙女,几乎周末她都去城里陪奶奶,听到这里,我感到她还是幸福的,至少还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家庭。

我说怪不得没有在学校看到你,我们周末除了去城里玩,几乎都去学校里打乒乓球,这也算是机遇吧,她笑着说那一天,也是唯一的一次没有回城里,因为早上要出题,准备期末考试,所以留在学校里,那天你们的声音很大,刚好整理完考卷,就出来看到你们在打球。

我们在昏暗中一起望着远处的不断闪烁的灯火,尤其是村庄炊烟的浓淡变化、距离远近与树木的遮蔽,灯光呈现出橙色与黄色,而且不停的在闪烁,虽然那个时候每个村庄仅有几只照明路灯,但是,却是每个晚间旅行者的想往和希望。尤如在荒凉无垠的大漠中,远外一缕炊烟,眼前一株绿草,夜晚里的一束灯火,都会给每个旅行者带来生机与欣喜,不管走到哪里,总能看到人类拼博的痕迹与精神。她听到我的这段描述,不由得笑起来,说她正在与诗人一起神游呢。

随着夜色深沉起来,季风也开始露出它原本的模样,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手电筒,照在小道上,一起向大路走去,当走到公路上,一排排白杨树在风的撕扯中发出阵阵吼声,我说这样的风声,在我随母亲一起回山东老家的时候,每天夜里都能听到来自海边防风林的松涛声,像蒸汽火车一样的隆隆声,她小声的说我们还是老乡呢。

她告诉我,其实每天清晨她都沿着这条穿镇而过的公路跑步锻炼,我说怪不得那次打乒乓球,你一个人对战我们几个,身体素质真的很棒,而且跑这一路花香袭人,她惊讶地问我什么是一路花香袭人?我告诉她,第一次的见你的时候,是花香让我看到你,她笑起来说宿舍里都是用煤炉取暖,上课时搞不好炉火就灭了,回来用柴火生炉子,屋子里都是柴草烟味,她都是用茉莉花干用纱布包好,放在衣服箱子里,这样衣服上就没有烟味了,她接着说道第一见你,那样盯着我看了几次,我感觉像是我身上有什么东西,所以很快就回学校了,我笑着说,你一定认为我是坏人,她不好意思起来。

很快就到学校门口,她让我回去一路上注意安全,我说我是坏人,还怕什么?她向我告别后快速的跑向学校宿舍,我慢慢地向回走去,内心涌上欣喜,这也是在乡村生活中唯一让我深感快乐的时刻,快到宿舍时,突然觉得有机会一定约她一起散步,不知道用什么理由,心情也变得失落起来。

每天的傍晚,我依旧一个人继续漫步在田野里,几乎每天都在上次遇到她的公路边,那一排排白杨树下经过,希望能再次见到她,看到那双跳动的马尾辫,闻到那一丝丝茉莉花香。每个黄昏里,都是我身单孤影的徘徊在田间的小路上,她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我想去学校里找她,只是觉的不知道怎么解释去见她的理由,内心充满了期待、恐惧与矛盾,这种纠结一直伴随着我度过那个西风肆虐的春天。

岁月如梭,转眼就是如梦般的夏季,天气炎热,我们再也没有去过学校打乒乓球,我知道她在星期天会去武威城里陪伴奶奶,星期天我们与当地的伙伴一起去四坝的石洋河抓鱼,石洋河宽不足百米,水深过膝,我们其实就是去炸鱼,用农药硝酸胺加锯末混合后,装入酒瓶后用雷管与导火索,每次在河湾处引爆,都能捞到几十条重一斤左右的鱼。那时候石洋河两岸都是连绵不断茂密的芦苇丛,随风摇曳,充满了音乐般的韵律,伴随着小河流淌的声音,形成恬静优美的自然风光,宛如俄罗斯著名田园画家谢尔盖·图图诺(Sergei Tutunov)的油画一般,令人难忘。

石洋河的景色,深深地让我感受到河西走廊大自然的勃勃生机,在荒漠与祁连山脉之间的狭长地带,依然在不同的季节,呈现出不同的色彩,使我领略最深的,是那一排排白杨,一丛丛芦苇荡,由深色的墨绿,鲜艳的橙黄,再到飘荡的芦苇花,尤其是去山丹拉煤,当我看到几株鲜红的枫树,不禁使我惊奇,也使我深思,香山的枫树,是漫山遍野的,可这祁连山下,几株红枫带给自然、带给人类的不仅仅是色彩。生命的存在,有时是毫无意义的。而有时又变得伟大,并值得人类去赞赏。

星期天的喜悦,在心里面久久不能平复,应该去找她一起分享,约她一起去石洋河游玩,决定去学校找她。回来后的第二天下午,在食堂吃完饭就来到大路边的白杨树下,从那里开始向学校走去,期盼能走到学校前遇上她,夏天的傍晚姗姗来迟,太阳依旧在西边的天空中顽强的徘徊,我走到距离学校几百米,在区卫生院门口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学校大门出来,向我这个方向走来,她看到我后,一脸羞涩的微笑,依旧穿着绿色的军装,那双跳动的马尾辫,我立刻面朝她来的方向站在原地等待,她来到我的面前,竟然一言不发,只是微笑着看着我,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明媚的眼睛充满温暖,我赶紧说正要去学校找你,她说自己正好去散步,我们一起转身沿着大路向着西边、我们早春三月遇见的地方走去。

离开镇上,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偶尔有一、两辆骑自行车的人经过,我们彼此都想向对方诉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刹那间又沉默起来,她慢慢地说想今天散步遇上你,我笑着说怎么想到一起了,内心顿时浮出久违的欣喜,两个孤单的心,是需要彼此的陪伴与温暖。

我告诉她,我们星期天去石洋河抓鱼,发现两岸的景色,在河西是独具特色的水景,尤其是河道中的沙洲在芦苇荡的映衬下,宛如油画般的色彩,在阵风的抚慰下颇有音乐的味道,听到我的讲解,她的眼神渐渐盯着我,仿佛想从我的眼睛里看到石洋河的景色,突然她一个向前的趔趄差点摔倒,我一下子马上抱住她的肩膀,以免摔倒,她的手搭在我的胳膊上,抬起身体,站在那里活动了一下,痛苦的说脚崴了,我慢慢的扶着她在路边的沟沿找到一块石头,让她坐下,她脱下鞋,我才发现她今天穿着一双皮鞋,她一边忍痛揉着脚踝一边说平时都是穿布鞋,跑步穿解放鞋,今天才穿的皮鞋,还不习惯就崴脚了,我面对她蹲下,说自己小时候也过崴脚,揉搓一下就好,说着拿起她的脚准备揉起来,由于她穿着袜子,不方便揉搓,刚要脱她脚上的袜子,她紧紧的抓住不放,我抬头发现她满脸通红,突然觉得自己去揉一个女孩的脚并脱袜子,实属不妥,也不好意思的把手收回来,她还是脱了袜子,自己开始慢慢地揉搓起来,她的脚很娇小,跟她的身体一样圆润,如同婴儿的脚一般。

这时候,天色渐渐地暗下来,我问她如果很痛就去区卫生院,她告诉我没事,捏一会就好了,只是今天晚上无法观看灯火了,我说有机会的,可以每天陪你去看,她停顿了一下,看看我欲言又止,低头又继续揉捏脚,一会儿她慢慢地穿上袜子,穿上鞋站起来,试试走路,看着她面露痛苦,我说慢慢走我扶你,她用手拉着我的衣袖说就这样可以了,我们一起慢慢的走上大路。

路上我发现她一瘸一拐走的比较吃力,我侧身挽起她的胳膊,她说不用了,可是身体左右摇摆,当我抓住她的胳膊时,她的表情有点不好意思,走路也稳当起来,我们顺着大路向学校方向走着,当进入永昌镇里时,天色已经黑下来,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原先担心有人看到这两人十七八岁的孤男寡女会造成不好影响,现在十多米外就难以辨认了,路过区卫生院我问她要不要进去看看,她说不用了,快到了,学校就在区卫生院隔壁。

她路上问我每天劳动累吗?我讲了从早上把鸡赶出鸡舍,收集鸡蛋,清理鸡粪,再准备饲料喂鸡,几乎一个上午都很忙,她讲你偷吃了不少小鸡吧,我说大伙一起在伙房吃饭,哪有机会呀,她也笑道,你不是坏人吗?我打趣说坏人不一定偷鸡吃,不过可以偷几个鸡蛋给你,她连忙说不用了,每次学生拿来的鸡蛋都吃不了,话说间我们已经到了学校大门口,她扶着门让我回去,我说天色尚早,送你进去,她讲不用了,看到她这样我坚持送她,她也不好再拒绝。顺着她的引导,来到学校西侧一排的教员宿舍,学生宿舍在学校北边的最里面,偶尔能听到传来的学生嘻闹声。

她的房间很小,是一排平房其中的一间,座西朝东,大约十个平方,房间里虽然简陋,但整洁温馨,空气中飘逸着茉莉花香,屋顶是用报纸糊的,在那个年代已经是比较讲究的,学校的教室也是平房,我曾经去过,屋内都是裸露着梁柱的屋顶,自己住过的宿舍原先也是没有顶棚,由于冬季太冷,我和同屋的伙伴用铁丝打方格,然后绷紧后用报纸糊好,还帮其他的伙伴糊过好几间。

她的房间西侧靠墙仅有一张单人床,一张朝北的课桌、旁边靠向窗户的是一个木制的脸盆架,窗户与房门朝东,窗户下面靠墙放着两双鞋,南侧墙边有两个较大的军绿色木箱,木箱上印有30m m,一看就是部队装弹药的木箱,地中间有一个铸铁小炉子,课桌前有一把木质靠背椅和一个木板凳,房门边南侧的墙上挂着两件军便服和衬衣,小床上床单和被子都是军绿色的,也是部队上的制式用品,被子叠得非常整齐,上面盖着一块白色的网纱巾,环顾四周好像是军人宿舍一样,课桌上除了盖着白纱巾的台灯外,放着三四摞学生的作业本和教案本,还有几本英语书。

她进门打开灯,指着课桌前的靠背椅让我坐下,她直接拿起脸盆架旁边的暖水壶,用我眼前课桌上仅有的一只玻璃杯给我倒水,我进来房间后一直左右环顾的看着,我都没注意她从我的身后扶着椅子靠背慢慢走到床前,她说你怎么了?你进来就一副坏人的样子四处打量,我赶紧让她坐下,我说以为进了军营了,她坐在床边,我面前就是课桌,桌上有一𠆤白瓷酒瓶上插着一束野花,酒瓶下也垫着一小块白线织的纱网巾,尤其是桌子上面的墙上贴着几张从画报上剪下来的风景画片,记得有蓝天雪山、也有碧海沙滩,那个时候我们宿舍的墙壁上,大多是宣传画,这一切都与我曾经住过的宿舍,还是看到的女生宿舍大不相同。

我称赞她的房间收拾的温馨舒服,她笑着说房间里除了学校的东西,都是叔叔送来的,她指着被子上面的纱巾说这是上中学的时候学会勾针织的,包括台灯上的和花瓶下面垫的,现在不用勾针编织了,跟学校里其他老师学习织毛衣,我想起她打乒乓球那天穿的毛衣,问她是自己织的吗?她瞬间用长长的睫毛下那双眼睛看着我,说你还观察的很细呀,我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我说你用热水敷一下脚,她说自己会的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我也不好在待下去,她一瘸一拐的送我到门口,告别后我离开学校。

外面开始起风了,不断的吹着我炙热的脸庞,内心涌上难言的感觉,望着道路两旁高大而沙沙作响的白杨树,夜空中那一轮明月,仿佛映照着我的身体,由外向内的温热起来。

屋外的夜风不时带来树叶的喧嚣声,我躺在床上难以入眠,想到傍晚她痛苦的表情,记起宿舍里还有以前喝剩的白酒,小时候自己脚崴了,是隔壁的大叔用点燃的酒快速的揉搓脚踝,两天就好的情景,想好明天去找她试一试。

晚饭后回到宿舍,拿起那半瓶白酒径直来到学校,远远看见她从学校食堂向宿舍走来,头上的两个马尾辫,随着身体的摇摆左右摇晃,看起来脚伤比昨天好一点,看到我她笑一笑,走到宿舍门口等我,我们一起进到房间,看到我拿着一瓶白酒说找我喝酒?我说不是,是拿来给你治脚崴的,告诉她用火烧酒进行脚踝的揉搓,会很快治好的,她又说好多了,不用了,我知道她有点儿不好意思,让她坐在床上,看到木箱上面有瓷盘,拿过来放在木凳子,把酒倒在盘子里,她一直在说不用了,我坚持拿起她搭在床边的双腿,她有点羞涩又极不情愿的脱下布鞋和袜子,紧张得看着我用火柴点燃白酒,我一边拿靠背椅子坐在床边一边说我小时候就是这样让隔壁邻居大叔给治好的。

她的脚踝比昨天肿一些,看起来不是很严重,经过我沾着燃烧的白酒进行来回搓拭,她说感觉皮肤火辣辣,没有前面痛疼了。这时屋外不断的有人从门前经过,屋里飘荡着酒香味,她说可以了,不然的话其他老师还以为我们在喝酒,我收拾酒瓶和盘子,她穿上袜子下床穿鞋,说给我倒杯水,我说不用了,起身把椅子移到课桌前坐下,发现桌子上有一张申请表,是工农兵上学申报表,那个时代的上大学,是在回乡知青、插队知青与落户知青中选择,由公社、区、县依据每年一次的推荐与筛选,名额有限而且极其严格,上学与入伍服役,是改变生活环境最快的通道,我惊呀的转身问她,她说是叔叔托人帮忙办理,不一定能成,因为报到县上还要审核,还要进行文化课考试,她讲自己复习了一段时间,昨天本来想告诉你,结果脚疼给忘了,我说这是好事,是改变现状的最大希望,她说通过上大学,可以由代课老师转为正式教师,因为工农兵大学生是按来自哪里就回那里的原则,我希望她能如愿上学,成为真正的人民教师。

她的宿舍前后都有住校的老师,夏季的傍晚天空依旧很亮,院子里也有学生在打球,我让她早点休息,告诉她脚好了带她去看石洋河的风景,她说星期天要回城里,让我有空去城里玩,我说星期六晚饭后告诉她,便起身告辞,她也不方便送我出去,我独自离开学校,沿着大路继续我田野里暮色中的散步。

离开父母与家庭,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劳动与生活,响应政府的号召去上山下乡接受再教育与改造,是那个年代每一个青年的必经之路,也造就了知青一代的历史与文化,也改变了一些人的生活与命运。他们不断地应对大自然的各种挑战,其所能付出的,不仅仅是劳作,不屈与倔犟,更多的是生命。如同河西一片片荒凉的戈壁上那一丛丛的野草、被风沙侵蚀后,所留下的就像一座座无碑的坟墓。

我衷心希望她能如愿以偿,通过上大学,成为一名正式的老师,这样的机遇能够改变命运,也是我们这一代知青梦寐以求的理想。周六晚饭后我又来到镇外路旁的白杨树下,发现她早就在树后的水渠边等候,我告诉她,希望成功通过这次的上学审核,成为我们的榜样,她说还不一定呢,但开心的笑容如同灿烂的晚霞,令人记忆犹新。

我们一起走进田间小路,来到上次观望夜景的高地,她的步伐几乎看不出前几天的脚伤,在跨越田埂的时候,我向她抻出手扶她,她略带羞涩的脸庞,宛如西边的天空,落日余晖在红色的天幕中,给每一朵云层镀上金身的云边,就像那一次在学校的乒乓球台边,她擦汗的手帕,蓝底碎花的手帕用白线以锁边的方式绣有一个个弯弯的月牙边,也给我们的脸上洒下羞色,她静静的看着此时壮美的黄昏景色,长长的睫毛下那一双清澈秀美的眼睛,让我想起深蓝夜空中最耀眼的明星,更像夜幕笼罩的荒漠中那一片璀璨的灯火。

星期天早上阳光明媚,我借了一辆自行车,因为伙房十点开饭,伙伴们问我不吃饭吗?我说去城里看朋友一起吃饭。十多公里的路程,伴随着大路两侧的白杨树,看着满目的绿色田野,很快就到了城里的大什字路口,我与她约好在大什字西南角,人民饭店门口西侧的迎春餐厅包子馆中午十一点见面。

她每天早上约六点起床,沿着镇里的大路进行晨跑,七点回学校。星期天她晨跑完早早坐车去城里看奶奶,我们约好一起去吃迎春包子,那个时候,去城里无非是逛百货大楼,去吃迎春包子馆的天津包子,或者去北大街的饺子馆吃水饺,去电影院看一场电影,都是下乡知青来城里的不二选择,也是改善生活的最好时机。

我们约好的时间应该是人少一点的时候,可包子馆里依然人满为患,大多是乡村进城的人,不仅仅是开票排队,坐在每张桌子上吃饭的顾客后面,都是站着等待凳子的人,我排队的时候她悄然而至,她扯了一下我的衣袖,示意有一处桌子吃完包子的顾客站起来准备离开,看到有空位她去占座。当热腾腾的包子由服务员端到我们的面前,欣喜油然而起,这是我们第一次在一起吃饭,也是共同享受那个岁月里最好的美味。

从包子馆出来,她建议我们一起去看电影,记得是部朝鲜电影《鲜花盛开的村庄》,电影的内容由于时间的久远,已经记不清了,但她观看电影时,那闪动着明亮的双眼,发现我在偷偷看她时,那嫣然一笑的情景,宛如黑夜中那一片灿烂的灯火。

随着散场的人群,我们走出电影院,她要回叔父家陪奶奶,告诉我平日里的傍晚,她要备课和复习,只是星期六的傍晚时分,可以一起去散步,我的脸庞掩饰不住欣喜,终于不用一个人去田野里独自散步,我们有点依依不舍的互相告别后,我骑着自行车,顺着北大街一直向北,穿过北门外沿着雷台西边,望着周围一片片池塘和高大的白杨树林,沿着大道和两侧连绵不绝的白杨树,向永昌镇骑行。

多年以后,我不止一次的重访这片土地,行走在曾经漫步过的白杨林,我默默地看到一棵棵树桩,一片片芦苇丛的消失,内心的失落不时地冲击着原本充满怀念往昔的心情,在这里,随着乡镇建设的的开拓,原本的自然环境与人文传承早已面目全非,失去原有的味道。

穿过永昌镇的那条公路,我曾经无数次走过的大道,依旧在那里,却失去了原本的作用,已经被镇子外面另一条大路所取代,就像知青岁月的蹉跎年华,注定要坠入尘烟,难寻踪迹。

在星期六的早上,我收到场里的通知,下周开始调去九条岭押车拉煤,为公社的水泥厂筹备燃料,虽然是暂时调离养鸡场,劳动强度不一定重,但是,最重要的是失去了每天独自散步的空间,主要是装卸拉运的时间无法固定。

吃完晚饭后我来到镇外大路边,与她相约的白杨树下,对于不能保证每个星期六共同散步而惆怅起来,不一会儿她依旧那身军绿色常服,一双左右跳动的马尾辫,一张健康肤色的笑脸,衬托出红粉色嘴唇中那一排雪白牙齿,跃入我的眼睑。

我们沿着田埂一直走在麦田中,远处地平线上的村庄开始慢慢飘起薄雾,将一处处村庄掩盖,仅仅露出黑色的人字形屋顶,仿佛仙境一般,偶尔传来的狗叫声,更增添出一副宁静的日暮田园风光,她惊奇的看着这少有的景致,向我说道原来每一天的景色都不同啊,我看着她欣喜若狂的样子,说落日时分赋予大地的不仅仅是色彩,更多的是暮色中周围环境的变化,千变万化,尤其是从眼前的各个方向都是步移景异,顺光逆光都千差万别的自然馈赠,也是我久久沉浸之中的原由。

我们一起坐在高一点的田埂上,静静的等待日落时分,当几束霞光穿过云层射向薄雾弥漫的村庄,我们兴奋的站起来,她拉着我的胳膊,像小孩子一样激动,闪动的睫毛伴随着清澈明亮的眼睛,透射出晚霞的绚丽与妩媚,微微张开的嘴唇中间洁白的牙齿上泛出晚霞的金色,她的身上随风飘荡的茉莉香气弥漫着淡淡的味道,这是那个时代最好的印证,纯粹而又幸福。

我开始了每天随卡车前往祁连山九条岭煤矿装卸煤炭的劳动,那个时候公社农机站就一辆十分破旧的运输卡车,每天往返大约两百多公里,除了在煤矿排队装车,还有漫长路途的时间,路上司机师傅时常要修理卡车,回到宿舍,天已经是漆黑一片,我再也无法在黄昏的时候散步,唯一看到黄昏的时刻,大多都是在颠簸的卡车上。

四十多天的煤炭运输结束了,我又回到养鸡场,晚饭后赶紧离开宿舍,向学校走去,上次与她一起散步,我向她己经说明借调约一个月去九条岭拉煤炭,她让我回来后去学校找她。

在学校教师宿舍区,看到两位二十多岁的女老师在她的宿舍门口正在搬运行李,我想她是不是通过审核与考试,已经准备要去上学,庆幸我来的正好,可以去送行。她们看到我,认出我与她们曾经一起打过乒乓球,放下被褥,告诉我她已经搬走了,我说是去上学了吗?她们俩位互相对视了一下,告诉我她没有通过审核,抽调回家了。我以为是抽调回武威城了,她们犹豫了一下,其中一位老师讲她是代课老师,名额好像被县里划给别的公社,可能是上面领导的子女争取到了,她父母是军人,依据政策她已经抽调回新疆乌鲁木齐父母身边了,我一脸茫然的站在旁边,不知道说什么,另一个老师赶紧从屋里拿出一个军用挎包,说这是她走的时候特意咐嘱我交给你,说你肯定会来,我问这是什么时候交给您的?她说有一个多星期了,上个月就通知的她办理手续,她回武威城待了一个多星期,一个多星期前来学校移交宿舍,委托我转交这个书包,说是第二天的火车,去新疆父母那里。

我不知道这一切发生的如此迅速,如同世间的旦夕祸福,我谢别这俩位老师,虽然她们比我们大几岁,但是她们眼中的无奈与惋惜溢于言表。

我离开学校,不由自主走到镇外路边的那排白杨树下,我们碰面的地方,她那双跳动的马尾辫和微卷的刘海,灿烂的笑容和那洁白的牙齿,不时浮现在脑海,孤寂的寒意从脚下升起,宛如秋天深夜里掠过的疾风,夕阳如血,一切都是那么清晰,一切又恍如那么模糊,留下真实的痕迹,是手中那个挎包。

挎包里有一件深蓝色羊毛线手织的背心,背心里面有一张两寸的黑白照片,也是那个时代最大的标准正面照,照片里的她显得年龄更小一点,估计是插队前的中学毕业照片,背面用钢笔写了两排娟秀的小字,是她的地址,记得是新疆军区总医院,我知道她的父母都是军医,除了详细的地址外,没有其它的留言,我翻遍了挎包,没有找到其他的东西,只有淡淡的茉莉花香,侵入我心。

一个多月后,眼前的麦田里都是割完的麦秆茬,我收到了回城报到的通知,也看到人民日报头版头条《高等学校招生进行重大改革》,宣布中断了十余年的高考将恢复公开报名考试。我想她一定能如愿以偿,实现梦想。

我没有写信给她,怕影响她的复习,因为地址是她父母家,对于十七八岁的孩子,信件也许会被父母翻看或掩藏。我也没有收到她的来信,也许她离开的很悲伤,前后不到两个月,我们相继都离开了那个有着最美的夕阳,夜幕下令人魂牵梦绕的遥远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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