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事可办成了? ”
穿着艾绿色旗袍的瘦小女人热切的迎上前去为男人脱衣,她声音轻婉的询问一句,男人却没有给出期待中的回答。
“哎!银行全都乱套了,高层全忙着大帅和八大家的事,许多人都招呼不上呢。”
女人有些失落的垂下眼眸,她盯着手里男人衣服上整齐的扣子,一只手暗暗捏紧了手帕。
“听收音机里说不过半月就要打进来了,若是再不换,那可真全成废纸了。”
男人沉沉一笑,拍了拍身上的灰,伸手拉着女人向屋内走去。
“我的渲小姐嘴里竟然有了战争的影子,我是该笑呢?还是该心疼呢?日后若去拜访王伯伯,我可要好好说一说。”
女人嗔怪着轻捶了一下男人的肩。
“惯知道说些玩笑话寻我开心,我却知道你心里比谁都急的。”
男人笑着牵女人坐在沙发上。
“知我者渲小姐也,得之我幸,可知渲小姐者非我也,闻之我不知如何是好。”
“何出此言?”
“我在银行柜台前遇见塘沽永利制碱公司经理,姓冯,他自称是南开校友,上学时与你相熟的,他还十分关心你现在的情况,托我向你问好。”
男人说完便靠在沙发的软垫上笑看女人,这是他最放松的姿势,和女人在一起的这几年他少有闲暇。能够这样静静的舒服的看着心爱的女人,这对他来说是十分惬意的一件事。
“我想起来了。他是南开化学系的,与张老先生一起来大伯家做过几次客,我与他却并不相熟,只是聊天时谈过一些南开的事。卖独流醋的伙计,你还满意吗?”
男人听完哈哈大笑几声,搂过女人的腰顺势抱在怀里。
“你向来不喜欢我这种兵痞子,但对白面书生风流浪子高看一眼,如今我知道是自己错了,兵痞子也可以获得天鹅心。”
“我还是独立的自己,芳心仅仅偏向你而已,它不属于除我以外的任何人。”
“是是是 ,我不该忘了渲小姐是位受过教育的进步女性。”
“别恼我了,我差点把正经事都忘了。”
“我倒想知道还有什么比你我之间更正经?”
女人伸出一指戳了戳男人的唇,起身从抽屉里掏出一封信递给男人。
“你的警卫兵送来的加急信,他本想亲自交给你的,可是租界最近很敏感,他不能多呆,这事便落到我头上了。”
男人犹豫了片刻才接过信,女人坐在一旁安静的看着男人,只见男人眉头越来越皱,眉眼间的疲惫感洪水一般袭来,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沉重的气氛下。
“可是又要走了?”,女人小心翼翼的开口试探。
男人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他习惯性的点燃一根火柴将信全部烧掉,盯着烟灰缸内的灰烬与星火,男人突然发问:“你日后有什么打算吗?”
女人凭借第六感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她直直看向男人,尽管对方在躲避她的注视。
“我一个女人在战争里能有什么打算呢?守住家,陪着你,努力维持经济,其余的等战争结束再说吧。”
“若是战争短时间内不结束呢?你就准备这么把美好的芳华大把大把消耗掉?”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不妨你说说看我该如何?”
男人缓缓摇起头来。
“陪着我肯定不是明智之举,你一个家世样貌才学样样好的小姐,找个文人雅士或富商俊杰结婚为妙。”
女人不怒反笑,顺手打开一把折扇遮住半边脸,只余一双眼展露在外。
“若我以前听了这话肯定要与你大吵一架,说不定我就真的为了气你这么做了,可是现在我与你彼此知心知性,这话听来实在好笑。你愿做苦命郎,我可不是薄情女。”
男人话锋陡然一转。
“你看过信了?”
“不仅看了,还都记在心里,所以现在我是一个危险的敌人了。你是选择包庇我放我离开呢?还是假装不知情的等我逃开?这样的结局反倒应了你的心,这才叫妙呢。”
男人长叹一口气,一只手揉了揉鼻梁:“渲儿,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本来讨厌人人嘴里满是战争的,今天我也要开口了。信中所言不过是当前局势,为公为私,各人有各人的说法,只有一点:纵使失了天津,东北还在。你完全可以跟随大帅避守东北,待日后内外积弊的北伐之事败落再行占津。”
“你不懂,战争时期旦夕之间就是天翻地覆,时间是最不可以想象的。况且个中关系复杂,真正促使下定决策的局势也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样,要考虑的太多了。”
“你说得对,进与退,赢与败,留与撤其实都不难抉择,可以单牵扯多了,也就复杂的令人看不透也摸不清了。我曾听章太炎先生一语:‘但论今日之是,不言往日之非’,如今想来,不觉刺耳。”
“张謇也说过:‘政治家非文章士所得充’,我听来觉得甚有道理。”
女人无力的放下扇子,她的嘴唇已被咬的鲜血直流。
“这么说你非去不可了。”
男人心疼的拿着手绢抚着女人的唇。
“我是军人,战时全听大帅调度,别无他想。”
女人红着眼躲过男人的抚拭。
“我没有什么办法能留下你,你毫无牵挂的去吧。我明日就去找冯先生叙叙旧情,说不定还能赶在六月初你临走时请你喝杯喜酒。”
男人径直站起身,伸手将外套拿起,慢慢穿起衣服来。
“别委屈你自己,找个门当户对的,对你有些真心的人,姓冯的不是什么专情的人。”
女人眼泪一滴一滴滚落下来,声音抽抽噎噎的。
“我才不听你的,你自己都不专情,我偏要嫁个样样你都比不上的,等你打完仗了我还要请你与他见面。”
男人一把戴上军帽,他面目严肃的向女人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奉系景阑誓死捍卫心爱女人的家园,敬礼!”
女人注视着男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她呆呆的盯着紧闭的房门,什么也不做。
时间久了,女人恍惚中竟看见男人欣喜的出现在门口,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面带娇羞的袅袅走去。
“怎么样?事可办成了? ”
“大功告成,一切都结束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
注:1928年6月4日奉系军阀首领张作霖乘坐的专列在经过三洞桥时被炸毁,张作霖重伤,当晚在沈阳去世,称为“皇姑屯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