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非首发，首发平台：B站 作者：老鬼 文责自负）

穆雨正在公司的一间办公室里和运营商讨直播规划，两人目标是一致的，但在过程中出现了一些争执。

放下纸杯，穆雨气急败坏地摇着头：“咬鸡毛打火机啊？你知不知道上次有个傻子咬打火机崩掉八颗牙？”

运营也有点急：“对啊，那你说火没火嘛！人家就是一咬定乾坤，一咬致富，你现在跟我说你怕疼？到底想不想火。”

穆雨摆摆手，他当然想火，也确实怕疼，但男子汉大丈夫的怎么可以怕疼呢？于是还是要找点像样的借口打消运营的念头。

想了想，就说：“咬打火机是吧，可以，但你告诉我，直播间没人，我咬给谁看？”

运营一拍桌：“别跟我提直播间有没有人！你脾气小一点至于这样吗？几十个人看你直播，你倒好，看谁不爽就骂了别人八辈祖宗，然后被举报封了一个月。好死不死就头一个月平台会给你推流，你现在知道抱怨了？”

一阵沉默后，穆雨耷拉着脑袋：“李墨，李哥，那天确实是我冲动了。可那个王八蛋让我露胸，我他娘的一个男的露什么胸啊？是，你那天说得没错，露一下又不损失什么，但就是很恶心啊！而且我最后不也露了吗？然后还被举报，说白了就是故意搞事情嘛，一定是别的公会的阴谋。”

李墨戳了一下穆雨的脑袋，咬牙切齿地骂：“你算个鸟啊，别人就来针对你？每天玩玩游戏，有个屁的前途？还把自己想得很了不起呢！我告诉你，我就是一个烂运营，手下也只有几个小主播，我这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找别人带你吧！”

见他这么决绝，穆雨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知道，无论在谁的手下，自己都很难走起来。毕竟这世界上真正有才能的人很少，大部分人，都是根据少数聪明人制定的规则浑浑噩噩地活着。

李墨这边是这样，难保自己去了别人那儿就不是这样，都说良禽择木而栖，首先他穆雨得是只好鸟，才能飞上枝头看看哪根树枝好。好多人感叹千里马常有伯乐少有，现实却是即便有伯乐看到了他们，也仅仅是看出他们的平庸罢了。

所以穆雨看得很开啊，他知道世界上还是傻子多，偏偏傻子想法也多，他们会学着聪明人制定一些规则，却连自己都玩不转，他们有一大堆的话要讲，说出来的和实际上做的往往自相矛盾。

其实李墨还算好的，他能听进穆雨的话，也许是因为二人年纪相仿，都有了些社会经验，所以能聊到一起。李墨为人处世圆滑，从不会得罪别人，可唯独见到穆雨，就像是照镜子似的，总忍不住一通批判。

穆雨不会在乎这些，他知道李墨这人的层次要比其他人高不少，作为管理者，他有一件事做得很好——把自己管好。

至少李墨定下的规矩，他自己是在严格执行的，在穆雨眼中，能做到这件事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几天后，二人约在了一家饮品店，穆雨先到了，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点了杯饮料，随后望着窗外发起了呆。

他在心里感叹这里的变化太大了，路修好了，楼修高了，路上的小汽车不计其数，却总也看不见远处的山与云了。

“原来一个人身在故乡，也可以怀念故乡。”他脑海中浮现出这么一句话。

好像一个地方建设得越好，人们的归属感就会越淡。穆雨所怀念的那个小镇，可不是现在这个地方，老实讲，以前他总觉得自己转完了小镇里的每处隐秘角落，但前几天出去散步的时候，走到江边也还是会分不清自己在哪儿。

他记忆中的江水永远是混黄、湍急的，现在变成了碧绿色，只顾缓缓流淌，少了些英雄气，多了些柔媚，即便知道这是常年治理的有效成果，不知为何，他心里还是会觉得不爽。

李墨在十分钟后到了，一坐下，就将一个企划拍在桌子上。

“这什么东西？”穆雨问道。

李墨兴致冲冲地回答：“你之后的直播方向。”

穆雨打开看了看，很好总结，无非就是四个字——探灵直播。

这个类型的直播在几年前是十分出彩的，现在还是有一些主播在做，穆雨皱着眉道:“现在搞这个，会不会太晚了？过时了吧？”

李墨一听这话便不高兴了：“你没听说过潮流是个轮回啊？”

穆雨无奈道：“是，有这么句话，但这才几年啊？这轮回也太快了吧！”

李墨见他油盐不进，也不着急，反而笑了：“穆雨，雨哥，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公司不养闲人，不做的话明天就不用来公司了。”

“我以前也不用来公司啊……”穆雨小声嘟囔道。

李墨叹了口气：“好啦。你多大岁数了？你现在出去拿什么和年轻人竞争啊？踏踏实实完成安排给你的任务，只要你兢兢业业，失败了我还能替你说句话，让你留在公司吃干饭。”

穆雨什么都没说，只是摇摇头，不是拒绝，是表示无奈。

从前的快乐恍如隔世一般，明白了这个道理后突然发现也不过短短十几年。穆雨这段时间去了些老地方，既然要探灵，那必然不能选在繁华地界，那边时刻有光芒照射，只能去到荒凉一点的地方。可真要论起荒凉，将镇上任何一块地方拿出来，都比不了二十年前的随意一角。

探灵企划有些作用，穆雨的直播间里稳定下来了十几个人，总有人拥有猎奇的心态，可能生活中的琐碎已经无法让他们自由去探索这世界，只好退而求其次，选了个代替他们探索的人。

穆雨很喜欢这些人，他知道这些没时间探索世界的人早已在千锤百炼中磨平了棱角，所以说起话来也格外客气，更重要的是，他们不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甚至是受到听起来并不友好的调侃，也能用时间带给他们的幽默感糊弄过去。

他们唯一的缺点就在于主打陪伴，哪怕刷点礼物，最多也就几十块。穆雨这边安于现状，但对李墨而言，这还远远不够，所以他开始不断给穆雨出谋划策，并非是让他去骗那十几个人的礼物，而是要让他想办法多吸引一些人留在直播间。

古早那些灵异类综艺节目，像台湾省或是日本的，大概分为两种形式。一种是请一些嘉宾在棚内录制，就是讲讲鬼故事之类的，也会请一些所谓灵学方面的专家答疑解惑；第二种是出外景，去各地传说闹鬼的地方探险，这种节目通常会请一个容貌与身材优异的女嘉宾，负责被吓到，然后大叫。男嘉宾就会负责触犯禁忌，做一些冒犯鬼神的事。

这类节目曾经火过一段时间，于是李墨就想着借鉴一下，先请了公司里流量最高的女主播，但人家没搭理他。没办法，也只能让穆雨先单独去那些地方了，当然，他自己也得跟着，毕竟这是他的主意。李墨心里想的是这企划没火就罢了，要是火了，如果不是他一路跟到尾，到时候功劳容易被别人抢走。

穆雨这边也没意见，对他来说在哪儿播不是播呢，本来他也不是那么爱在家待着。

两个人约在了一家麻辣烫店，开始商量，过程很顺利，只不过还是有一个问题。

穆雨嚼着口中的牛丸，含糊地问：“李哥，你打算添一把火的想法很好，可是哪儿去找闹鬼的地方啊？”

“我们的目标不是网上那些鼎鼎大名的闹鬼圣地，也没那么多经费去，但死过人的地方总能找到吧，像那些命案事发地，就很适合我们嘛。”李墨回答道。

咽下牛丸，穆雨又问：“那下一场直播去哪儿？”

李墨在手中转着筷子，这是他小学时练就的绝活，微微一笑：“两年前，镇子南边那栋废弃楼，不是自杀过一个女高中生吗？我们就去那儿。”

“可是……这和我之前播的有什么区别呢？”穆雨说出了心中的困惑，搞来搞去还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吗？

李墨用筷子敲了敲碗：“你这算是问到重点了，咱们标题得起大一点，就说什么某某极凶废楼探险，而且你一开始要和网友介绍这个地方有多么凶，多么灵异，哪怕咱们夸大一点都没问题。这次我会跟着你，你也不必像傻缺一样举着个手机到处跑了，我来给你当摄影师。”

穆雨不满道：“什么叫像啊，我傻不傻缺我自己不知道吗？”

两人谈完，约定第二天晚九点在废弃楼下集合，之后就各回各家了。

穆雨在八点半到达目的地，仰视着漆黑的废楼，顺便调试着手机设置。直播间有自带的美颜功能，他突发奇想要是真的撞鬼，那鬼会不会也变成锥子脸，还是鬼原本就是锥子脸。

废楼一共五层，听说是前任某位领导要求建造的，具体原因已经无法考证，看样式和穆雨上学时的宿舍楼格局差不多，不过就在建造到现在这样的时候，领导被撤职了，也没人做后续工作，便搁置至今。

两年前，一个女高中生在这里一跃而下，没人知道她为什么到这里来，也没人知道她为什么选择在这里自杀。

突然间穆雨听到一声疑似婴儿的啼哭，他觉得奇怪，四处看了看，心想这破地方怎么会有小孩。正当他疑惑之际，就看到一只橘黄色的大猫突然闪现之后悠闲地从路灯下走过。

原来是猫在叫春。在闹市区的夜晚也能听到，不过不像在这里那么令人毛骨悚然。

二十分钟后，李墨才姗姗来迟，穆雨刚想开骂，就看到他身后还带着个女生。看样子二十岁左右，应该是个大学生，短发，眼神透亮，看上去呆呆的。

李墨解释道：“我想了一下，咱们还是得三个人才行，我负责拍你们，你们一男一女比较有话聊。”

“不是，你先介绍一下啊，这妹妹是谁？”穆雨问道。

“哥，我叫林悦之，以后咱们就是搭档啦。”小姑娘笑得很可爱。

穆雨没有难为她，想着有个小美女在身边陪着不也挺好。

直播很顺利就开始了，一开始直播间里人不多，但是网友们发现多了个好看的姑娘，人数就直线上升。穆雨心里一惊，他也没想到仅仅是多了一个人就有这么大的变化。

前面一、二楼其实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就是穆雨负责讲解，林悦之负责一惊一乍。楼内整体的氛围就是呈现出空旷和破旧，刚进去的时候可能会害怕，但是开着灯，待一会就没觉得有什么了，而且以前穆雨都是一个人去这些地方，现在多了俩，更没什么感觉。

直到去三楼的时候，他们才发现不对劲，直播数据是三人都可以看到的，这次可太离谱了，显示在线观看人次有十万。穆雨刚想觉得这是林悦之的功劳，却看到弹幕在刷：屋里有人，有个女的。

平时穆雨播的时候也会有人开着这种玩笑，例如问：主播身后的是谁。

可这次不一样了，成百上千人在刷屋里有人，这时林悦之已经开始紧贴着穆雨了，但他没怕，问道：“兄弟们，你们说的是哪个屋子有人啊？”他在每个房间的门口驻足一阵，等到了正确的房间，弹幕自然就告诉他了。

走到第四间门口时，忽然一阵阴风袭来，让三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房里一个人都没有，弹幕却说就是这间。

无奈，三个人只好进去了。这房间其实不大，之前穆雨就觉得这里和他高中时的宿舍有点像，进来看了看更确定这地方原来就是用作宿舍的，房间格局什么的几乎一样。

探索完整个房间，连个鬼影都没有，穆雨望向李墨，李墨朝上面指了指，示意继续上楼。

三人继续行动，依旧按照之前的探索方式，仔细地逛完了剩余楼层，也没什么收获了。最后三人在天台上准备做今天的结束语，弹幕又开始刷：她就在你们身后！

刚开始零星几条，几秒钟后又是无数条。李墨往身后看了看，除了那半人高的围墙，什么也没有，倒是有几只猫在警惕地盯着他们看。

结束直播以后，林悦之突然问：“哎，你们有没有感觉一直有人盯着咱们？”

穆雨、李墨心里一震，互看一眼，确认了对方都有这种感觉，两人谁都没有说出来，只是敷衍了几句，就带着林悦之迅速离开了大楼。回到了热闹的街上，那种令人不安的被监视感才慢慢消散。

眼看时间不早，他们也没有多说什么，李墨让两人明天早上就去公司，一起看看录下的直播视频，随后就回家了。

穆雨这人心很大，他压根就不觉得有什么灵异现象，只把三个人共同的感受看作是巧合，到家后还是舒服的洗了个澡，然后就窝在暖和的被子里，拿出手机刷起了短视频。大概半个小时后，一个陌生人给他发了条私信，内容是他们今晚探险直播的片段，穆雨自然就点进去了。

视频是有弹幕说看到有女人的那一刻开始，一共五分钟，那时候三个人正在休息，李墨把直播设备放到了身边。里面除了三人与弹幕的互动以外，真的拍到了不远处的房间门口站着一个女人，这倒是让穆雨更加好奇了，因为当时他坐的那个位置，是能直接看到女人的。

正当穆雨想将视频传给其余两人时，却看到视频不知什么时候暂停了，因为镜头本来是静止的，所以他靠听声音来辨别，他试着点击屏幕，可还是没有任何效果。没过一会儿，他就看到镜头在往女人那个方向变大，就像是有一只手拿起了直播设备正缓缓走向那个女人。

最后，随着越靠越近，穆雨已经能清楚地看到女人的长相了，只见这女人一脸惨白，眼神透过镜头死死盯着他，就算他心再大，这时多少也发现了不对劲，于是想赶紧退出视频，但发现怎么操作都没用。也不知是不是女人发现了他想关掉视频，突然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诡异的微笑，吓得他手一抖，正在这时，手机突然黑屏里，房间里唯一一点光源也随之熄灭。

穆雨在床上足足愣了有五秒钟，连忙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只是一瞬，他便又后悔了。他素来有睡觉不关卧室门的习惯，由于台灯照射范围有限，只能照到离卧室不远的地方。他顺着光亮看去，只见有一双脚正站在门口，他无法确定门口是只摆着一双脚，还是确实站着一个人，只是再往上被黑暗笼罩着而已。

人类被吓到的情况大概分为以下两种，第一自然是尖叫，第二则是像穆雨这种，大脑一片空白，他不是不想叫，他是怕叫出声了会引得那双脚直接进入卧室。于是他定了定神，狠狠闭住眼睛，五秒后再睁开，一看，那脚已经不在了。

穆雨缓了口气，想着应该是可以睡觉了，随即一翻身，却发现那女人的脸就正对着自己，他也很识相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女人正坐在他那张小桌子上，心想这娘们儿怎么没完了，又一边装睡，只期盼那女鬼不要发现自己。

“你已经醒了吧？”一阵阴冷的声音传来。

穆雨一激灵，知道瞒不过，索性跪在床上磕头如捣蒜：“大仙儿……有什么是我可以为你效劳的吗……”

女鬼听后竟笑了：“什么大仙儿，我叫顾萱。怎么，你没听说过我？”

穆雨怎么可能没听说过，顾萱正是当年从那楼上跳下的女学生，直播的时候还和观众介绍过，他笑道：“听过听过，顾萱女士，我们是不是打搅到您了？您放心，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去！而且这主意也不是我出的啊，是与我同行的那个男的出的主意！您去找他吧！”

顾萱飘下桌，浮在穆雨身前：“找谁都一样，我也懒得麻烦了，我找你是有事情要你帮忙，你不会不愿意吧？”

穆雨停下脑袋，战战兢兢地问道：“什么事？不会是违法乱纪的事吧……那可要不得啊……”

“放心。”顾萱打断了他，“我啊，死后本来想投胎，可是阴差告诉我，我所受香火不足，所以不能投胎，就是说呢，让你给我烧点纸，等攒够香火，我就可以再入轮回了。”

穆雨一听还挺简单的，就想着先答应下来，又觉得哪里奇怪，问道：“可以是可以，但是你家人不给你烧纸的吗？”

顾萱摇晃着手指：“阴差说我只能在死亡的地点接受供养，我家里人给我买了块墓地，离这里很远，所以才收不到。而且大叔，我也不让你白忙活，你不是要找鬼吗，我知道哪里有，我可以带你们去。”

穆雨答应下来，与顾萱聊一聊，他也没觉得鬼比人要可怕到哪儿去，而且顾萱除了肤色不太像人，仔细看一看，比大多数人都漂亮不少。

“对了，你为什么要自杀啊？”既然熟了，穆雨就问了他好奇的问题。

顾萱也没生气，反问道：“怎么，你好像很看不起自杀的人。”

穆雨这才想起之前直播的时候，和林悦之、李墨在休息时聊过，他确实不怎么能理解自杀的人，说道：“你别误会啊，我看不起的是那种因为芝麻大小的事情就选择自我了断的人，不是那种受到重大打击或者病痛折磨的人。”

顾萱沉默了一阵，才说：“我可不是自杀的，那天在天台喂猫，站在边缘眺望远方的时候，一只猫把我的背当成了踏板，奋力一蹦，我就被它推下去了。”

“原来如此啊，对了，你说我每天要给你烧纸，还是要回到废楼去吗？要烧多少啊？”穆雨又问。

顾萱笑道：“不用，我现在跟着你，你在原地烧我也可以收到了，你大概要坚持两个月，不能一次性给我，因为是有每日限额的。还有，你买黄纸就可以了，那些印着《西游记》玉皇大帝和观音菩萨头像的阴间不认，演员都还活着呢。”

穆雨心里吐槽着地府也搞这套，不过他倒是认同顾萱的后半句，《西游记》中玉皇大帝的头像常常出现在多少亿面值的冥币上面，这种做法其实挺缺德的，一来亵渎上天，二来给演员带来困扰。

一人一鬼几乎聊了一整夜，到了天亮，睡意朦胧的穆雨来到公司，顾萱就藏在他的衣服口袋里。见到穆雨出现，李墨飞奔到他跟前，激动地告诉他昨晚真的拍到鬼了。

然而这一切对于经历了昨晚的穆雨来说，都不足以让他感受到兴奋了，因为鬼就在他上衣口袋里装着呢。

接下来就是开会，公司对此事极为重视，他们看上去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打造直播间，但就如穆雨一开始了解到的那样，有权利决定事情走向的人往往都是傻子，傻子就爱怼傻子，就这样，商量了一上午，干脆又让李墨负责接下来的行动了。穆雨觉得也是，毕竟数据在那里摆着，只要能让上层满意，他们就永远不会干涉自己的直播内容。

离开公司后，李墨和林悦之叫住正准备去买纸钱的穆雨，他们打算庆祝一下，找一家火锅店好好吃一顿，穆雨让他们先去，到了再发定位就行。

买好了纸钱，向老板借了一个盆，等顾萱在他耳边叫了停，今日任务就算完成了。来到火锅店，菜也才刚刚上来，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穆雨倒是许久没体验过这么惬意的时分了。

李墨讲述着他的宏图伟业，畅想着赚到了钱该怎么让直播越来越好，越说越兴奋，导致越喝越多，没过多久就趴在了桌上；林悦之则在喝了几杯以后聊起了自己的过往，她说高中时得了抑郁症，因为压力太大了，所以常常想自我了结，所以她很庆幸当初坚持了下来，并且也决定在这个地方混出一番名堂。

穆雨很赏两人的雄心壮志，另一方面又有隐隐的担心。人在顺境下几乎都会保持一种亢奋状态，大概表现方式就是觉得自己无敌了，有一种干什么都能成功的心态，可一旦遭遇挫折，就比在逆境时遭遇挫折后受到的打击大很多。事实上无论顺境或是逆境，保持冷静都是必不可缺的。可惜大多数人在逆境时的平稳心态是长久不得志的生活所带来的，一旦有了成功的苗头，心态就开始飘了。

其实换个角度看，飘了倒还好，起码证明此人的生活有往好的方向发展的趋势，很多人在逆境中挣扎过久，要么颓了，要么没了。

想到这里，穆雨觉得做人好难，成也不行，败也不行。成功的人总想牢牢锁住成果；平庸的人只想见证一次成功。

相较于已经喝高兴了的二人，穆雨的心态倒是没什么变化，他是那种走一步看一步的人，或许是经历过太多起伏，在吃不起饭的时候他就想总会好的，在过得不错的时候他会想着或许持续不了多久。所谓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恐怕就是为了警示人们只要活着就不可能一切顺心如意吧。

回到家后，顾萱从口袋里飘了出来，她很满意今天的香火，穆雨让她自己找个地方待着，她就钻进了书桌下的抽屉里面。

算一算时间，顾萱如果能活到现在，年龄大概与林悦之相仿，穆雨今天听了林悦之的心路历程，就问道：“哎，你们现在这些孩子在高中的压力是不是特别大啊？”

顾萱又飘了出来，回答道：“是挺大的，但也有那些没心没肺的同学，高三了也会翻墙去网吧。”

“你呢？你属于哪一种？”穆雨双手放在脑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顾萱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说：“快睡吧，明天带你们去找其它鬼。”

第二个目标是小镇西边的街道，其中一个建筑曾经是政府楼，因为前几年城市合区，搬到了北边，这里就被拆掉了，其实这条街以前的建筑差不多都被拆了，也不知道要建什么。

李墨查了一下，传说这条街道每到深夜的某个时刻，能看到一个在地上爬行的男性鬼魂，李墨很惊讶穆雨竟然知道这种传闻，就问他怎么得到的消息，穆雨只说是别人告诉他的。

晚上十点，三人开启了直播，来回绕了两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在地上爬行的鬼，倒是昏黄的路灯和越过围墙的树枝衬托出了一点恐怖的氛围。

直播间的观众一开始有些抱怨，结果被三人的闲聊吸引，也开始自发叙述自己遭遇过的灵异事件，人数也越来越多。

三人见是这种情况也就放下心来，毕竟谁也不想真见鬼，最好是像现在这样，吃了流量，还不用付出任何代价最好。

转到第四圈的时候，他们看到一个人蹲在地上，跟前摆了个火盆，他将纸钱点燃放进盆里，很明显在祭拜着谁。

走进一些看，这个男人脸上写满沧桑，大概四十岁往上，黝黑的皮肤以及精瘦的身材说明他是做体力活的。

穆雨问他为什么在这里烧纸，这才引出一段故事。

十多年前，这个小镇可不像现在这么平和安全，多得是打架斗殴的事件，街上随处可见游戏厅、台球厅等社会人士聚集的地方。就连学校门口，也常常蹲着一些流氓混混，见到落单的学生就上去讹钱。

一位领导见到小镇如此混乱，便想了一系列的整治方案，其实最主要的就是关停大多数违规经营的游戏厅与台球厅、严查KTV与会所等地以及重罚犯了事的流氓。

本是一件利好老百姓的事情，却因为各种原因迟迟无法落实，后来那位领导被人举报，结果就从这楼上跳了下来，当场死亡。

男人边烧纸边说：“人人都知道他含冤而死，却没人能真正帮到他。那时我还年轻，跟着表哥到这边来，在工地上打杂，混口饭吃，哪知道老板跑路，几百个工人拖家带口，连饭都吃不上了。那时到处都在拆旧建新，领导让我们自己建一栋宿舍楼，工钱他想办法，谁知道楼没建完，他人就没了。”

三人听得心里不舒服，男人烧完了纸，便离开了这里。

半小时后，坐在路边台阶的林悦之发现街道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她连忙让李墨拍下来，果然，那个爬行鬼出现了。

只见它以缓慢的速度爬到刚才男人烧纸钱的地方，又发现三人看得见它，就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向三人冲过去。

眼看越来越近，穆雨问顾萱怎么办，顾萱不慌不忙地回答道：“用童子尿逼退它就行。”

“童子？我不是童子啊！”穆雨急切地说。

顾萱指了指李墨：“你不是，难道别人就不是了吗？”

“啊？”穆雨看着李墨，没想到这人这个岁数了竟然还是个童子，又拍他肩膀：“李墨，你是雏？快，朝那边撒一泡尿它就消失了！”

李墨还想犟一下：“谁他妈是雏啊，你说什么呢！”

穆雨看着越来越近的爬行鬼，双手一摊：“你不尿咱们三个就等死吧。”

李墨也不再多言解开裤腰带掏出灭鬼利器，穆雨则一脚踩在花坛上，一手指向爬行鬼，像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在发号施令：“滋它！”

尿一落地，那爬行鬼果然就消失了，目睹了全程的林悦之已经说不出话来，直播间也因为李墨脱裤子的行为被封了半个月。

这一举动并没有遭到公司领导的指责，他们反而对这一出戏剧性的事件给予高度评价，因为看的人实在太多了，还冲上了热搜，给三个人分别发了几万块钱的奖金，正好让他们休息半个月。

那晚三人又是大醉一场，在江边漫步的时候，一位过路的民工认出了穆雨，握着他的手表明自己一开始就在看穆雨的直播，还给他刷过几十块钱的礼物。穆雨对他千恩万谢，还给了个联系方式，可是在李墨和林悦之眼里，穆雨是在给自己做亲民的人设。

民工走后，林悦之带着几分醉意提醒道：“以后别把联系方式给别人，尤其是像这种浑身脏兮兮的，又丑又邋遢的男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骚扰你呢。我们现在正是上升阶段，不需要讨好那些底层人。”

穆雨和李墨有些惊讶，看不出来平时温和有礼的林悦之竟然会有这么刻薄的一面，令人可惧的是，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完全没有觉得自己有错。

几天后，穆雨在家附近闲逛，发现即便顾萱没跟着他，自己也能看到街上的鬼了，于是赶紧回家，打开抽屉，让顾萱飘了出来。

穆雨问她是怎么回事，顾萱说很正常，和鬼待久了早晚会有阴阳眼，而且这对他来说是件好事，反正顾萱还有一个多月就有进入阴间的资格了，她如果不在，穆雨若看不见鬼倒会对工作产生影响。

习惯了几天以后，穆雨觉得没什么可怕的，而且在街上看到的鬼过不了多久就会消失，这让他埋藏在心底的一个疑问逐渐发酵，却怎么也开不了口问问顾萱。

有几次聊天的时候，顾萱会在某个话题上欲言又止，她不止一次表露过非常羡慕林悦之那样的女孩子，能扛着巨大的压力负重前行，而且野心勃勃，不逊色于男子。

“雨哥，如果我骗了你，你会生气吗？”

“你指的是什么事？”

“大事小事都行，你告诉我嘛。”

“鉴于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愉快，所以我不在乎真假。也可能是人到了一个岁数，就无所谓真假了。”

直播间解禁前一天，公司开了一个会，因为探灵直播过于火爆，很多厂商找上门，说要让三人带货，在公司高层的精挑细选下，选中了一款自热火锅，并且要求他们在遇到顾萱的那栋废楼前直播。

所以穆雨当晚就请求顾萱配合他演一场戏，就是在直播带货的时候，地上会摆一盒自热火锅，顾萱要去假装吃它，顾萱立马答应下来，毕竟她早已将穆雨当成了朋友。

当晚空中无月，直播设备拍到顾萱爬向自热火锅的时候，穆雨转身不忍多看，整个直播间的弹幕都在为之震惊，快涌出屏幕的文字就像一阵阵呐喊。

“好的朋友们，由于该产品已经卖断了货，所以我们的直播只能到此为止了。希望各位多关注这个品牌，毕竟连鬼也爱吃。”穆雨说完了结束语，匆匆关闭了直播，那些纷至而来的礼物，他也没有再谢。

终于两个月期限已到，在一座大桥上，黄昏时分的残阳把江面染得波光粼粼，一人一鬼对视许久，还是穆雨先开了口：“去吧，下辈子……喂猫的时候注意点。”

顾萱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向穆雨，直到消失。

原以为日子会就这么过着，生活也会越来越好，可是两天后主管让穆雨、李墨两人休息几天，等他们回来之后，直播间已经是林悦之和一开始不愿意加入的女网红的了。

主管安慰他们有别的安排，也分别给了二人几万块的奖金。两个人不至于这点数都没有，前后递交了辞职信，离开了公司。

站在门口，李墨终于忍不住开骂：“他妈的，卸磨杀驴是吧，过河拆桥是吧，农夫与蛇是吧，东郭先生与狼是吧！”

穆雨笑道：“你知道再多典故有个鸟用啊，你应该庆幸林悦之还在，至少有人看到她，就能想到咱们。”

李墨问：“你就不好奇为什么咱们俩都滚蛋了，她还在？”

穆雨摇摇头道：“不重要。”

李墨看他如此淡然，对比自己这么生气，有点想不通，却也冷静下来：“你就没有一点不甘心？”

只见穆雨点点头，又摇摇头：“年少时我也想追风赶月，现在才知道风不停，月不明。”

李墨向右走去：“我走这边，穆雨，咱们顶峰相见。”

穆雨目送他直到消失在视线里，才缓缓朝与之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晃眼又是差不多十年光阴，当初穆雨在那个民工粉丝的推荐下进了工地，考了几个证，如今依旧独身一人，日子却过得舒适。没事的时候和工友们吹吹牛，有钱就去KTV里点几个姑娘，喝酒唱歌。他也不会再执着于分辨谁是傻子，谁是疯子，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这些年穆雨因为有阴阳眼的缘故，见过了形形色色的鬼，有刚死就被收走的，有执念太深不肯再入轮回的，所以他知道，除了自我了断的鬼，什么鬼进入阴间都不需要条件。前几年他还能在那栋废楼前缅怀故人，几年后连那栋楼都没了。有时他会想起顾萱，虽然只接触了短短两个月，可她带给穆雨的是一个永远都不会有答案的问题。

又过了一段时间，那年穆雨五十多了，终于和李墨顶峰相见，只不过是在三医院顶层的重症监护室。也许是感知到老朋友来了，李墨竟奇迹般地清醒过来，扯开氧气罩有气无力地说：“穆雨，我这些日子，总会想到咱们分别时你说的话，我在找一个答案……我不知道自己活这一遭，值不值得。”

穆雨环顾病房，见到李墨的妻子、孩子脸上无不显露悲痛之色，就知道他一定是努力活过。

“李墨，那时年轻，瞎说了几句话，没想到让你记了这么久。我那时太悲观了，人活一世，自己舒服最重要，你看，你的妻儿都在为你哭泣，就说明没有白活。”说完，才发现李墨已经闭了眼。

站在墓碑前，穆雨想起了曾经与他共事的日子，那之后因为换人，再也找不到鬼，所以探灵直播坚持了不到一年就停了，想闯出名堂的林悦之瞬间清醒，嫁给了榜一大哥，此后一直居住在国外，李墨的葬礼她也没有来。

那夜入梦，穆雨梦到与李墨分道扬镳的时候。年老的他看着眼前无尽的道路，忽觉一阵疲惫，又有了感叹。

其实人这辈子，无关风月，追的赶的，都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