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清明节,一个纪念逝去先人的日子。
在我的老家湖北宜昌,清明节期间,去给先人们上坟祭拜时,会在墓碑前挂上一串各色彩纸做的灯笼或铜钱状的装饰物,叫做清明吊。
我至今仍记得我上小学一年级时,和我爷爷一次乡下清明祭祖的经历。先祖们的坟在丘陵山上,山脚边都是农田。
那天天很蓝,爷爷带着我,穿过一片开得金灿灿的油菜花田,来到太公太祖的坟前,挂清明吊后,放鞭炮,烧纸钱。
随知,燃烧的纸钱连着先祖坟上栽的植物一同燃了起来。爷爷很淡定,我却吓得转头就跑,任凭爷爷怎么叫我都没理,一口气冲过油菜花田,我才敢回头。手中的剩余的清明吊,早已被折腾的七零八落了。
事后,爷爷并没有埋怨我。时隔这么多年,那一天和爷爷一起上坟时的冲天火光,一直留在我童年的记忆里。
我爷爷在畜牧站退休后,他购置了一副鱼网,偶尔会去帮人到鱼塘打鱼。我则每次都像个尾巴,跟着爷爷去到打鱼的现场。
打完鱼,蹭爷爷的情面,在别人家吃一顿鱼火锅,回来时,还会得到别人送的几条活蹦乱跳的鱼,幼时的我,开心的不得了。
在我的记忆中,爷爷平时是比较严肃的人。比如偶尔我跑到爷爷奶奶家,晚上到了睡觉时间,我在床上乱滚乱跳,奶奶从来都是放任自流,爷爷则会管束我。
说起奶奶,她是一个温柔善良的人。听说18岁时才被一轿子抬着嫁给我爷爷。在旧社会,算是难得的晚嫁。
她对我这个孙女,给予了她所能给予的倾尽全力的爱。她和我妈妈之间不存在任何婆媳关系问题。即使偶尔为了我妈要动手打我,她表示不满外,她从来都是一脸笑。
我对奶奶最深的记忆,是有一次我在她家玩,突然嚷嚷着要回家,两家之间走路几百米的距离。当时奶奶已帮我洗好脚,就差穿鞋这一步了。
奶奶二话没说,背着我就往外走,随之出门后没几步,她就连同我一起摔倒在地。儿时不懂事的我并没有问一句奶奶摔疼了没有,反而是奶奶先开口,她叫我趴在她背上不要动,把双脚都抬起来,说这样就不会把双脚弄脏,然后她硬撑着爬了起来。
我的外婆,孙子辈只看到过我一人,就去世了。她在外公外出多年不在家的日子里,拉扯4个孩子长大,支撑着一个家。用我妈的话说,没享过一天的福。
外公是抗美援朝3年的老兵。解放前曾被被国民党抓过壮丁,逃出来后,要了十几天的饭,才得以自救;抗美援朝后,又在北京站了5年的岗,之后才回到家乡。
抗美援朝期间,外公参加过上甘岭战役。外公命大,作为炮兵连的一名士兵,他只是左胳膊被一枚子弹打中过。他还学会了几句朝鲜话。
外公在朝期间,最长的一仗打了33天没下火线。他说他最怕的不是要向敌方冲锋,而是要去清理战场。他们接到的命令是,不能再让为国捐躯的战友挨冷枪,只能低着腰,战友的身体扛在身上,会晃来晃去,他一开始吓得不轻,后来就没感觉了。
每当有人问外公,身处前线,害不害怕时,外公的回答很坦荡,他说人到那时,已谈不上紧张,只知道你不狠狠打对方,对方就会狠狠的打你。
外公经常被社区各单位找去做报告。家里有一些军中用过的被他视为宝贝的物品,比如印有最可爱的人的搪瓷杯和帆布包。
我考上大学,七十几岁的他,坚持拄着拐杖为我送行。我在学校动了入党的心思,他第一个支持并指导我写了入党申请书。
外公偶尔会用激将法偏一下心,当着其他孙辈们的面,只给我一个人零花钱,他说他只奖励学习成绩最好的人,弄得我有点儿不好意思。
外婆走时我还在襁褓之中,爷爷走时我见到了最后一面;而外公和奶奶走时,我人在万里之外的海外,没能做最后的告别。
前两天,我读到一篇关于过节的文章。文中说,古人过节,是往家里赶,是团聚,是寻找共同体。
而这个共同体,是在世的人和逝去的人,共同过节。比如在我的老家,逢年过节,至今依旧保留着吃饭时,桌上摆几双空着的碗筷和酒杯,表示请先人们一起过节。
而如今过节,随着时代的变迁,更加个体化,自由化,娱乐化和消费化。人们都往外面跑,变成了旅游买照片的节日,变成了购物节。甚至还过一些无中生有的节日。
过一个真正的节:
节日是一种命令,它告诉我们到了哪一个时间节点,在这个节点上我们该干什么样的事情。
节日意味着共同体,也意味着团聚,不仅仅是空间上的团聚,而且意味着时间上的团聚,不仅是人与人的团聚,而且是人与天、人与地、人与神、人与自己的列祖列宗,所有这些东西的团聚或者说在团聚当中对这种共同体的深切感知。
给自己、给家人多留一点时间。不要让节日成为平常日子的一个简单的延续,而是要让自己在这样一个时间的节点上,在平常的日子体会不到的一种独特的体验。
这才叫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