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夏蹲在马路牙子上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点了支烟,在尘土飞扬中抽了起来。
之所以称这个年轻人为老夏,是因为若朝着他身后眺望,老旧破败的城中村内,狭窄逼仄的巷子口边儿那间屋子里,住着他的父亲老刘。
一支烟抽完,老夏将烟头扔在地上,腿已经麻了。他站起身来,踩住地上的烟头用脚来回拧了两下,脑子里满满回荡着那场不欢而散的相亲。
姑娘家是市区再往外走个好几环的城郊村里的。凭着这间坐落在三环边儿上的城中村小屋,他和爸都将自己高看了好几眼,觉得自己配这么个出身的姑娘绰绰有余。
他想起姑娘笑起来甜甜的酒窝,她长得倒是不赖,在超市里头收银,妆化得顺手,打扮也紧跟着时髦潮流。他低头的时候还能看见她那双细带的黑色凉鞋,脚踝处绑着条红绳,说是二十四了,本命年。就比他小一岁,挺合适的。
老夏朝家里走去,巷子仅仅一米多宽,巷口的邻居们临街都开着些小店,一时炒饭、烤鱿鱼、油泼面的味道都混杂在一起飘进鼻子里。进了屋竟难得是亮堂的,爸平时很少在白天开灯,背光的屋子平日都是黑漆漆的。
“娃,没事。”爸也点了支烟,“我仔仔细细算了两天,如果这个女娃一年里头能生个双胞胎出来,咱就不亏。”
老夏有些错愕,“爸,啥意思?”
“咱屋拆迁的时候,补款按人头算。”爸起身开始脱身上有些脏污的汗衫,开始将新买的廉价灰衬衣套在身上,“具体的你不用管,反正生两个娃的话,彩礼钱就不算亏。你快拾掇拾掇自己,咱去女娃家再商量。”
老夏木讷地点点头,爸是个有主意的人,从小他就觉得爸很神通。外面烈日当头,老夏和老刘父子俩穿得十分正式,出门前还特意用剪刀剪去了,在批发市场花了好几十买来的衬衣上零散的线头。
这一趟会面出奇地快,且出奇地顺利。老夏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在他未来岳丈贫穷的家中打量了两圈后,爸已经满口自信地答应了岳丈提出的那十八万彩礼钱。
那梗在他心头好几天的十八万。
虽然拆迁还没实施,钱还没到手,但这个数字从爸口中说出来后,他就觉得颇有底气。
爸说的条件对一个村里家庭来说很诱人,拆迁以后不仅有补款,还会补套房子。
爸又着重强调,他们家那间在巷子口临街的屋子——虽然它狭小、阴暗、潮湿——算得上是一间门面房,到时候也许能补两套高层小区里的房哩!
谁都知道市里的房价越来越贵,三环边上也要冲破两万了,多少大学生毕业了拼死拼活勒紧裤腰带也凑不够钱买房。
当晚他们父子俩在岳丈家吃的饭,小小的农家院子里围着六口人——除了姑娘和父母,还有一口人是她亲哥。岳丈取出了家中珍藏的西凤酒,给各位男士的杯子里满上。高兴间,岳丈拍着老夏的肩道:“你和我们丽丽太合适了。”
老夏不善言辞,只会赔笑。没一会儿岳丈彻底喝开了,长吁短叹的,也不顾面子便打听这彩礼钱什么时候能到账。
“明年年底吧。”爸夹了口凉菜,心里明镜儿似的,“我知道你们得用钱给儿子娶媳妇儿,但是丽丽嫁过来难道钱还能赖着不成?先把这事儿赶紧给办了,往后都好说。”
岳丈和爸一来一回的,似乎在进行一场没有硝烟的高手对决。老夏听得头皮发麻,借说酒醉,走出院子门口儿抽了根儿烟。
丽丽踩着那双黑色凉鞋跟了出来,陪着他吹着夜风。一只柔软滑嫩的小手牵起他的手,老夏一阵惊慌,语无伦次道:“丽丽……”
“听媒人说你是开出租车的?那以后我下班了能不能来接我呀?”丽丽笑得欢快。老夏忙红着脸点头,语气也结巴起来,“能……能啊。”
“等拆迁款下来了,咱能不能买辆好车?”丽丽的语气不像尚未定亲的相亲对象,倒像是……老婆。
老夏心里升起一股巨大的幸福感,好像自己也成了个有老婆的“妻管严”。平日他说什么话都得经过爸的允许,但这回他悄悄说:“行,买辆好车专门来接你。”
丽丽偷偷笑了。
酒足饭饱,父子俩走了两里地才走到了公交车站牌下,爸像是看穿了老夏脸上的那一抹羞涩神色,一席话将这个刚刚沉浸入爱情的小伙子打进了冰窖,“你可别被那女娃迷得五迷三道儿的,女娃爸精着呢,净打量咱家的钱。”
“爸老了,往后还要养老呢。”爸在拥挤的末班车上被人挤来挤去,瘦弱的身子骨像是一层薄薄的纸片。老夏低下头重重点头。
婚很快就结了,小巷子口难得敲锣打鼓的,婚宴就在城中村里头的一家馆子里摆着。馆子地方小坐不下那么多亲戚邻居,在一米多宽的巷子里横着摆了一排桌子。
在丽丽父母眼中,这场婚结得已经十分有排场,回了村后四处宣扬女儿嫁了个城里人家,连带着说了好些空话,什么女婿在城里有正当工作,往后打算帮衬大舅子云云。
洞房花烛夜,爸特意搬出了小屋住在邻居家中,将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给新婚的小夫妻。老夏紧张地坐在床沿搓着手,别人谈恋爱都是循序渐进的,先拉手,再亲嘴抱抱,才走到那一步。
他现在要在这一晚一步到位,紧张得整个人都哆嗦。
丽丽是见过世面的人,将她这可怜巴巴的丈夫搂在怀中,凑近了他的脑袋便开始亲他的唇。一阵温热感刚刚传来,门口便响起了爸尴尬的一声轻咳。
老夏慌张地跳下床,满脸的窘迫。爸却无视他的尴尬,从饭盒里端出来两碗药,叮嘱道:“先喝药,喝完爸就走了。门锁上,爸今晚都不会再进来了。”
丽丽约莫有些扫兴,臊得抬不起头来问道:“爸,这是啥药啊?”
爸不解释,只是瞟了一眼小夫妻,“都是为了你们好,赶快喝了。”
二人双双端起药碗,苦涩的中药味道从舌尖传至咽喉,丽丽神色痛苦地喝下去,又急忙灌了两杯水,抱怨道:“苦死了!”
老夏不敢忤逆爸,只是擦了擦嘴,又低下了头。
门锁了,屋里却还飘荡着一股浓烈的中药味道,二人面面相觑,十分尴尬。
老夏的新婚之夜带着初探人事的羞涩与愉悦,带着对新婚妻子的全新认识,也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中药味道。
从那以后,爸完全没有搬回来住的意思,他甚至掏了几百块钱给邻居,要长住在邻居家。每天入了夜,丽丽下班回来便与老夏在屋里独处,小夫妻的日子过得自然是幸福滋润。
除了每天傍晚那碗苦涩的中药。
两个月后,丽丽举着两条杠的验孕棒,满脸得意地举在老夏眼前。丽丽高兴极了,她因着怀上了老刘家的种,便火速辞去了辛苦的收银员工作,回到家当起了全职太太来。
老刘也高兴极了,他更加殷勤地煮中药,每日一大早就生火,给砂锅扇着扇子熬药。说是仔细咨询过了有名的中医,这方子对胎儿好,又是健康又是聪明活泼的,丽丽听了高兴,便每日忍着苦涩捏着鼻子喝中药。
邻居们都说,老刘对未出世的孙子好啊,辛辛苦苦日复一日熬药,这是想培养出个大学生来。
老夏错愕地知晓了自己即将成为一个父亲。他心中说不上有多兴奋,但又有隐约的开心与期待。他从一个孩子变成一个父亲,都是爸在指引着他走,人生啊,似乎就该是这样一步一步顺着爸的安排。
老夏开始每天起早贪黑地跑出租,爸每个月要花掉一笔不便宜的中药钱,丽丽如今也没了工作,一家人的吃穿用度都倚靠在他身上。他第一回觉得生活突然有了奔头,不似从前那般虚无茫然。
丽丽怀孕八个月的时候,管拆迁的人终于来办事了。好巧不巧,丽丽的孩子尚未出世,爸嘴里嘬着烟,出门从街上的小商店一狠心买了条软中华递给办事的人,求人家下个月再来。理由是家中孕妇临盆,不方便办事。
丽丽有些纳闷道:“趁现在还没生,赶紧把手续办了,到了下个月他们再来,我才真的是走也走不动,生呢也还生不下来,到时候再来多糟心呐。”
爸不说话,扭头又出门去了。夜晚丽丽躺在老夏怀中,一声声地抱怨着爸,老夏默不作声,只得不时赔笑。他知道爸想等孩子出生以后,上了户口,再统计拆迁的人头数。
赶巧不巧的时间真是让人头疼,但老夏心想爸是有办法的,看着妻子不满意的模样,他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把人头这事儿告诉她。
直至很久以后,老夏还能恍然记起自己那天出车时,正是春天里柳枝飘晃的时节。早上下起了蒙蒙小雨,出租车上的雨刷拼命摇晃着,但挡风玻璃上仍旧雾蒙蒙的。
老夏透过这样雾蒙蒙的玻璃瞧着外面的行人,努力搜寻着可能上车的乘客,然后等待他们上了车,兴奋地拨开打表计价的开关。
还有一个月,就到了孩子的预产期了,再过两天,爸约好的拆迁办的人也要来统计信息了。人生的一切美好似乎都即将发生,他每天很早就能醒来,看着漆黑的屋顶想象着未来的幸福生活。
直至那个电话打来。电话里的声音慌张、凌乱,救护车的声音、邻里邻居的嘈杂声响着,他勉强从无数噪音中分辨出邻居的声音。
“老夏!快去中心医院!”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中十分慌乱,雨刷似乎摇得更加卖力,但眼前却更加朦胧。他已记不清楚是自己的眼睛雾气蒙蒙的,还是那天天气实在太过糟糕。
出租车在细雨中一路飞驰向中心医院,他跌跌撞撞跑进去,在急救室门口看见了自己的父亲。他似乎松了口气,还好,爸这个岁数了,没啥事。
随后他恍然大悟起来,急救室里的那个人,是他的妻子。
“丽丽咋啦?”老夏有些怯怯地看着爸。
爸的神色很镇定,他坐在医院的椅子上,静谧得像一尊老佛像,爸安慰他:“没事,要生了。”
“离预产期不是还有一个月吗?”老夏的声音颤抖起来。
爸白了他一眼,冷哼道:“没出息的东西,你急啥?没事的,爸找的这个神医很靠谱。”
“神医?啥神医?”老夏雾气蒙蒙的眼睛瞧着爸,想起那一碗又一碗的中药,心中突然胆寒。
爸只是双手抱在胸前,不再说哈,任凭老夏怎么问都不说话。
他在椅子上等了整整三个小时,双手扶着额头,甚至有些颤抖。直到护士小姐从急诊室走了出来,急切地喊着病人家属,他才忙回过神来应答着。
护士问得很急,“病人生命体征很差,急性中毒,十分危险,你们今天早上给病人吃了什么?”
老夏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在往脑袋里涌,他一下子站起来,双手抓住爸的肩膀,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嘶哑得像某种动物,“爸,我走了以后你给她吃了啥?”
爸绕过儿子审视的目光,平静地问护士小姐:“孩子怎么样?”
护士气急败坏,“孩子孩子,胎心都不跳了,赶紧说啊,再不对症抢救的话大人的命都没了!”
爸低下头叹了口气,语气平静如斯,“没吃啥啊,就平常吃的保胎药,药店买的。”
“不可能,急性中毒肯定有原因的……”护士太过着急,伸手指着爸开始大喊,一定要逼问出来什么。
爸守口如瓶只说是保胎药。
老夏看着护士的手套上一大片的血迹,看着爸依旧岿然不动坐着同护士小姐一言一语辩驳着,心中突然骤然疼到了极点。
几分钟后,护士被爸打败了,这个老人两鬓苍白,但口风甚严,什么都不肯说。急救还在继续,只是没多久,便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给出了结局——病人死于急性器官衰竭,一尸两命。
爸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尸两命?她肚里只有一个娃?”
医生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这个老人,他关注的事情竟然不是死去的儿媳。
老夏的眼睛里慢慢渗出泪水,也渗出了彻骨的寒意。他没见到妻子最后一面,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个人生的幸福生活即将到来的路口,他早上走时还亲吻过的那张笑脸,如今被蒙在冷冰冰的白布下面。
妻子和孩子,都成了尸体。
此时帮忙的邻居们早已离开,医院里只剩下大夫和父子俩。护士要带着病人家属做登记,但爸起身拦了下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们要把病人带回家,不让你们医院脏了她的身。”
爸说得坚决且固执,护士和医生都摇摇头看着这个不可理喻的老人。医院并不同意,无论如何为了避免医患纷争必须要登记,但在护士和医生忙碌的间隙,鸡皮鹤发的老人悄悄潜入了病房,将儿媳被白布包裹的尸体背在身上,身手敏捷地从窗户外扔了出去。
病房在一楼,得天独厚的优势。
一切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老夏浑浑噩噩听从着爸的话,翻出病房将妻子背在身上,放进出租车里,一路拉着开回了家。
一路上,父子俩都没有说话。车里放着呜咽的歌曲,不知是哪个电台如此不知趣。
“这事先不要声张,和邻居就说丽丽在家养病。”爸坐在后排,声音依旧平静。
老夏的车速放慢了些,“爸,你究竟要干什么?丽丽都已经没了,还要怎么样?”
爸又不说话了。老夏回头瞟了一眼,爸闭目养神。他心知问不出什么来,只好又加快车速赶紧回家。
回了家,丽丽的尸体就放在床上,老夏脑子混沌发着呆,说不清是想哭还是想感慨世事无常。他真正悲伤的时候是不会放声恸哭的,而是像现在这样,脑子、心里都空荡荡的。
爸急匆匆拿着一根擀面杖出去了,老夏心里一激灵,莫非导致丽丽死亡的真凶另有其人?鬼使神差,他悄悄跟在爸的身后,一步一步不想被发现。
拐绕了好几条街道,爸走进了一间破落的屋子里,擀面杖敲上了一个老头儿的背,他听见爸骂骂咧咧:“死骗子,你骗得老子好惨!喝了快一年的药,肚里还是只有一个娃!”
“今早给的催生药直接把我儿媳肚里的娃药死了!”爸说得着急,突然又觉得不妥,急忙画蛇添足般补充道,“还好城里医院好,把我儿媳救回来了,但躺着动不了,还不知要受多少罪哩……”
屋里的叫骂声还在继续,老夏将嘴唇咬出了血,才抑制住没有发出声音。
他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朝家里走,脑子里回荡起妻子的每一个笑脸,每一次娇嗔,回荡起第一次喝药时她的不情愿,是他百般相劝才让她听从于爸的旨意。
他想起爸说过,如果一年内生对双胞胎,拆迁的补款下来,这十八万彩礼钱就不亏。
他蹲在墙角哭了出来。
这个月来统计拆迁户口信息,爸想在统计前把孩子催生出来,多算人头,却害了丽丽的命。
他不知道该不该恨爸。
他浑浑噩噩好几天都躺在家里不出车。爸将丽丽的尸体藏在床底下,并用木板结结实实围了起来,他也懒得再去计较。
拆迁办来人的时候,爸递出去了户口本。户口本上还是写着三个人,丽丽的死讯似乎无人知悉。爸说儿媳近日快要临盆,身体不适便回娘家休养了。办事的人进来仔细打量了屋子,做了一系列测量工作后,终于踏出了房门。
屋子里的臭味还不算严重,爸气定神闲地回了屋,开了窗户散味儿。
他自顾自在说些什么,老夏一点都听不进去,只是疲惫不堪地回答着“嗯”。
他在家里又躺了一星期,才从邻居口中得知,爸在中心医院门口拉着鲜红的条幅,大喊着“冤屈”,红底白字写着“黑心医生,一尸两命”云云。
老夏只是笑,笑着就哭了出来。
爸晚上回了片刻,喝了几口水休息了一下,又要出门。
老夏突然叫住了他,“爸,你别再去闹了。丽丽的尸体已经快腐烂到不行了,再放下去整条巷子都能闻到臭味了。老丈人家里打电话过来问究竟什么情况,还问彩礼钱的事儿。”
老夏汇报一般疲惫地说完,双眼无神地看着自己的老父。
爸脸上表情狰狞了片刻,骂骂咧咧道:“什么老东西,这么贪。女儿没福,孩子都没生下来就死了,还有脸要什么彩礼钱。”
爸风尘仆仆地又出去了。
后来的事情老夏都是听邻居说的,爸在中心医院门口医闹,张口要医院赔一百万。僵持几日,爸半夜就开始去闹,坐在冰凉的地上。跟人争吵时情绪太激动,中了风。
中心医院躲避他还来不及,紧闭大门不予收治。请来帮忙医闹的人一看老爷子快不行了,便都惶恐不安地飞速散去了。医院门口只剩下老刘和他冤屈的红色条幅随风飘扬。
面前就是医院,但没有人为他急救。他就这样直挺挺死在医院门口。
老夏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心中竟然波澜不惊。他平静地去火化了父亲和妻子,将骨灰坛摆在家门口。
他又蹲在马路牙子边儿抽烟,嘴里浓郁又苦涩。
又到夏日时分,医院竟然给他打了一大笔款,说是中风老人死在医院门口,在社会舆论上产生了很坏的影响,希望他能拿了钱在媒体面前澄清一下。他应了,照着院方写好的稿子给记者念了一遍。
再后来,拆迁补款下来了,原来在发放补款前还会再查一次户口,以新的户口信息为标准。由于家中有两名成员去世,补款的人头只算了老夏一个人。他没有发财,也没有成为人生赢家,更没有了美好的生活。
他有时会恍然想起,若是没有那一碗碗的药,现在生活会不会有万分的幸福?
生活还是同往常一样,他按下出租车里的电台,偶尔会想起从前幸福生活的吉光片羽。
他依旧经常蹲在马路牙子上抽烟,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有时会想起很久很久前丽丽曾对着他撒娇,要他在拆迁款下来后买辆好车去接她下班。
他没有哭,只是将烟头在地上踩了踩,便起身迎着风回家。
他有了些钱,但他依旧觉得自己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