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 老曲
无论哪个时代,青春的记忆都是最美好的。
对知青那一代人来说,因为经历特殊,所以青春更难忘怀。
当世事变迁,我们回首过去,也许会有不同的认知。但在每个人的心里,美好是不容剥夺的权力。
每一代人的过往都值得尊重,每一个个体的人生都值得书写。
1
黑土地人烟稀少,自然环境很好,不时会有狼、狐狸、袍子等动物出没。
我们连队地处一个三叉口,西南方向有座土山,当地人叫“狼头山”。据说以前这山没有名字,但只要屯子里过节杀猪,听到猪的叫声,狼就会在山上望着屯子不断嚎叫,因此得名“狼头山”。
1969年冬天,我们大部队被派去修水利,连队里只留下几个后勤人员。半夜狼跑下山来,闯进连队猪圈,动静很大,好多人吓得躲在被窝里不敢出气。
冬天食物难觅,狼会冒险进到人的驻地找寻目标。
留守的一位连长胆子大,第二天晚上,他带着几个人,拿着猎枪,埋伏在猪圈旁。果然狼又来了,是头孤狼。连长指挥大家开枪,把狼打死了。
我也见过狼,狼头山下的洼地有条狼的专用通道,青黄不接的春季,经常能看到耷拉尾巴的狼。狼是很狡诈的动物,会“隐身术”,身上的皮毛随着季节而变换颜色,如若藏在植物当中不动,很难被发现。
一般说来,狼在白天不会贸然攻击人群。它远远看到我们,也就是看一眼,然后小跑着离开。如果不是老技术员告诉我这是狼,我还误以为是谁家的狗呢。
当地人有个禁忌,最讨厌有人在身后突然拍一下,因为这是狼袭击人的惯有动作。
村里的老人说,狼的脚步很轻,人在野地行走,狼会悄悄地跟着,把爪子搭在人的肩头,人误以为是谁在开玩笑,只要一回头,狼就一口咬断喉咙。
2
北大荒的冬天寒冷刺骨,真的很难过。洗完头到外面泼水,回来头发就变成冰柱,摇一摇梆梆作响。手上有水没擦净,碰到铁的把手或铁丝,手就会粘住。被子不小心挨到墙壁,就会冻在墙上。
宿舍的天花板像神话里的水晶宫,热气遇冷成霜,灯光一照闪闪发光。
那时谁要到各连找知青,只要看到房子门前有座冰山,那一定是知青的住处。因为知青人多,用水多,又怕冷,不愿走远了去泼脏水,所以就冻成了一座山。
除了寒冬凛冽,北大荒也有奇特的自然灾害。
记得有一天,我们正在播种大田,忽然听到一个老职工叫道:“不好,黑卷风!”抬头一望,只见西北方黑云滚滚,一阵狂风大作,还没等反应过来,手里装着多半筐粪的筐就被风刮没了。
眼睛睁不开,嘴被风夹带的雨水灌得喘不上气来,四周一片漆黑,身子趔趄着站也站不住,耳边只有嗡嗡的风声。
“快趴下!”不知是谁一下把我摁倒在垄沟里,心不由得怦怦猛烈地跳动。阵风呼啸嚎啕了一个时辰,才渐渐弱下来。
慢慢睁开眼,看到远去的那股风,果然就像一条黑龙,夹带着可以卷起来的一切东西,高高地抛向天空,打着旋儿地飞呀飞…
再低头看看我们,个个狼狈不堪,有的被吹出好远,有的头巾被裹走,有的手里工具没了,蓬头垢面,全身上下都是土和泥。
大自然的威力变幻莫测,头一次领教得这么深刻。
3
当然,黑土地的美也是其他地方所没有的。苍凉的大地一望无际,湛蓝的天空上总有白云千姿百态地变幻着。冬天落雪,白茫茫一片。春天苏醒,百花盛开。短暂的夏季过后,是凉爽的秋天,原野上庄稼成熟,色彩浓烈,像伟大的艺术家随心所欲泼下的颜料。
而我印象最深的还是连队北边未开发的大草甸子,那里几乎没有人类的印迹。这片草甸子之所以没开发,是为了野草,那是冬天大家伙的燃料。
春末夏初的草甸子百花争艳,水草丰盈,是知青生活里最难忘的景象。齐腰深的草,红、黄、紫、粉各色花点缀其中,美如油画。
偶尔看到野鸭子窝,几枚卵,受惊的鸭妈妈不停的反抗声划破天空。小小的野鹌鹑带着孵出的孩子们慌乱地窜进草丛里。
斑鸠、布谷鸟和各种不知名的鸟,清脆的叫声此起彼伏。如果没有人的存在,这里真是动植物们的天堂。
除了花花草草,黑土地总不断有惊喜奉献给人类。
一次春播种玉米,我忽然发现黑土里翻出了很多小贝壳、小螺丝。这让我很吃惊,原来这地方几亿年前是一片汪洋大海!亿万年沧海桑田,人生何其短也。
除了贝壳螺丝,黑土里还藏着好多红、黄、绿色的小石块,当时我不知道是什么,只觉得五颜六色很好看,就捡了一些,拿回来摆在宿舍的窗台上。
后来我才知道,这种漂亮的小石头叫玛瑙,是亿年之前地下岩浆喷出后,逐步形成的二氧化硅结晶。当年的黑土地,人工痕迹还比较少,所以处处都有大自然的神奇。
对年轻人来说,和大自然的亲密接触,虽然有苦有累有恐惧,但那种壮阔和原始的美也是人生难得的体验。
直到现在,我还会经常回想起天空中漂浮的白云和摇曳的野花,耳旁似乎传来斑鸠“咕咕”的叫声。
4
寒来暑往一年又一年,大概是1973年的一天,连里的小学校长忽然来找我,问我是不是愿意去小学当老师。
我一听,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我们69届的知青,也就是小学文化水平,怎么当老师?但我自幼的理想就是当一名老师,所以想都没想,就兴奋地一口答应了。
学校很小,4间平房,不到40名学生,除了校长外,还有3个老师。
我被分配当3、4年级的全科老师。数学、语文、音乐、体育都是一个人教。两个班十几个学生,在一个教室里上课,左边三年级,右边四年级。
上课时,先给四年级布置写作业或者预习课文,再给三年级讲课。下一节课倒过来。
记得一次上语文课,讲的是人民大会堂,有个学生说想象不出那柱子有多粗。天安门一带我小时候经常路过,从外面看到过人民大会堂的大柱子。
于是,我就叫出四五个同学,让大家手拉手围一圈,告诉大家大概有这么粗。所有孩子的眼睛都闪闪发亮。
我说:大家好好学习,以后有机会去北京,到人民大会堂,到故宫,颐和园,景山…
和淳朴的乡村孩子在一起,人的心灵也变得纯粹和自由。虽然我当老师的理想后来一直没能实现,但这段难忘的经历成了我人生中最宝贵的记忆。
5
30多年后的2005年5月,战友们策划了一次回北大荒的活动。
从齐齐哈尔出发,一路春雨绵绵,大地黑茫茫仍在沉睡。通向连队的路还是那么泥泞,深深的车辙一如当年。
路两旁的村庄没有太大变化,隐约有一两处新房。但道路两旁的白桦树却不知去向,途经当年热闹的知青点,已经没有了喧嚣与生气。
离连队越来越近,眼望窗外,大脑里不断地搜寻以往的记忆……,机修场前的果树林没有了,前行的土路该是上坡了,这个坡路让我记忆犹新,因为有一次骑车在这里摔了个大马趴。
村前的狼头山展现在眼前,已变成了土包,风化使它矮了不少,没有了往日的风采。
走下车来,向狼头山和洒过汗水的土地报个到,对它大声喊着:“我们回来看你了--狼头山--黑土地!”
黑土地你是否有记忆?是否听得到?
我们当年住的宿舍歪斜着屹立在原地,我教过的小学,房倒人去,因为住户少,村里早已没有学校。
不远的晾麦场上荒草丛生,粮库围墙没了,试验田的仓库房顶塌了,只剩下一个高高的空架子。
五月应是播种时节,但村前村后的地里没有人影,土地仍在沉睡。听司机讲,现在没人对种地感兴趣,种得多赔得多,不种倒不赔。
凭着记忆寻找相识的人们,要见的人不是搬走就是去世。倒是有一些小伙子认出我是他们的老师,很亲热地过来交谈,邀请我们去家里坐坐。
从连队出来后,我们直奔太平湖。
太平湖是日本侵略中国霸占东三省时,抓了大批中国劳工挖出的人工湖,湖岸边至今还保留着一个万人坑,埋的都是当年劳累死去的劳工。
当年,太平湖对我们来说可不一般,湖里的鱼是匮乏时代的营养品。一但食堂有鱼吃,大家奔走相告,跟过年差不多。
今天的太平湖仍是波涛浩淼,水天相连。
在湖边惟一的一家饭店里,我们又吃到湖里的鲜鱼,久违了的味道还是一如记忆中那么鲜美。
相逢是首歌,八年在人生中可不算短,与哈尔滨、上海、天津、鸡西、北京的战友们共同渡过,与黑土地相伴,永远无法忘怀。
16岁到25岁是人生中最美好最鲜活的时期,苦过、累过、迷茫过、困惑过、失去很多,也得到很多。人生的得与失无法确切衡量,只是一个时代的印记罢了。
每每讲起这一段往事,下一代们完全不能理解。我哥也是兵团知青,回京三十年后曾带女儿回到他生活过的连队,那时的条件比当年好上百倍。女儿却说:“我呆上一天都受不了。你们还待上八年,太不可思议。”
时代不同了,思维不同,那时的状况是我们想要的吗?现代的状况又是他们想要的吗?
历史从来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就像大海,潮来潮去,浪花翻滚,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
在潮流中安然度过一生,留下或多或少美好的印迹,就不枉走过这一遭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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