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将要黑尽时，金枝才拖着疲惫而又千疮百孔的身心回到家。

“疯到哪里去了?饭也冒做，你哥哥回来不吃饭嗦?”荣爹爹举着筷子就要往金枝脑门上敲，一把被金贵扯住了，“恰饭，恰饭，恰个饭哪个多事!”边说边往嘴里大口大口扒拉着饭菜。旁边的八爹爹坐在藤椅上，翘着二郎腿，歪斜着身子，眯缝着眼，饭后一根烟是他素来的习惯。

一家人，也没个谁喊金枝吃口饭，金枝怏怏地低垂着脑袋，向后厢房走去。

“哪里去！过来!”荣爹爹突然的一声断喝，把个金枝吓得脖颈一抽，赶紧乖乖来到荣爹爹身旁。“说说，那个杂种给了什么话冒?”荣爹爹夹了一根嫩笋放在嘴巴里，咬得“咯吱咯吱”响。

金枝一早就料到荣爹爹要问，回来的路上一直忐忑不安，想着如何跟她的养娘交代。不拿礼金还要赔上嫁妆，这个赔本生意任谁都是不愿意做的!

“说!”荣爹爹突然又一嗓子，“谈礼金了没有？”说到“礼金”二字，吃完饭正在眯着眼睛悠闲自在地抽烟的八爹爹倏地睁开了双眼，忙着扒拉饭菜的金贵也抬起满嘴油水的厚嘴唇，加上荣爹爹三个人，齐刷刷地望向金枝，好像金枝就是厨房里的一块肉，终于到了要炒菜装盘的时候。

“他，他说......他说给，给不起礼金，还，还要......”未及说完，金枝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外垮。

虽然金枝的声音很小，荣爹爹分明是听得清清楚楚，当听到“给不起礼金”这几个字时，顿时气得像炸弹一样爆炸了，猛地摔掉手中的筷子，鼓着眼，鼻子里呼着比水牛喝水还粗的气。

金贵听到这几个字，“啪”地一声拍案离席，愤愤地丢下一句，“都是些什么人啊！”

再看我们的计划生育组组长，八爹爹，他一直在旁边竖着耳朵听，却端出一副大丈夫懒理女人事的姿态。只见他轻轻地掐灭了手中的烟，一下没掐灭，又补了一下，然后拿着手中被捏皱的报纸，起身，重重地带上了自己的房门。

客厅里又像大部分的往常一样，依旧剩下的是这老少两个女人。男人一般是不管这档子事的，管多了那是面子问题，再说，金枝的事也从来没人管。

有的人可能会问了，不能生育的八爹爹虽不能生，他的婆娘荣爹爹好歹也“名正言顺”地借种为他传了后代，有了金贵这个儿子也算对得起祖宗，填补了无后为大的缺，又为何要捡金枝这个养女呢?养了，你又不疼爱，这又何必呢？这是很好理解的，一切无外乎“面子”二字。你看看，我们的八爹爹干的是计划生育的行当，专门阻止人多生超生的，这在太阳底下是多正义的工作啊!是为国家做的大贡献啊！倘若，他再捡回个被人丢弃的女婴回来养着，一来显得人丁兴旺，二来这也是给他脸上贴金的事儿啊！养个女儿好啊，有儿有女的，万事足了。这也算是积了阴德啊！这要说出去，人家都要把他们夫妻当作菩萨来看待呢！你看看，这是多么菩萨心肠的一家啊！

客厅里的这个气急败坏的老女人荣爹爹，虎视眈眈地盯着金枝，“那小子还说了什么？”她插着腰，拿出一副母仪天下的姿态，打算把话听完。

“他说，他还说叫我准备嫁妆......”金枝含着泪水怯生生地应道。

“什么!这个不要脸的还敢要嫁妆?这，这，这真是......”荣爹爹气得差点从椅子上跌落下来，“看来你们前世真是一家子的啊，不要脸的东西，还想要嫁妆!要不是你个赔钱货把他带回家，他还能这么牛x?你这是失了身又失了身份啊！个婊子婆，以后去别个家里有你受的!不拿彩礼是吧?不拿彩礼是吧!不拿，你就空着手去他们家，也不要回来认我这个亲!当我没养你!人家卖也比你强!我这是遭了什么孽哦！把碗洗了!快点!”荣爹爹一阵狮子咆哮，瞪着气得鼓肿的双眼，像是要吃了金枝这盘菜，又好像要哭似的，不知道的人以为她损失了一个亿呢！

沉沦在恐惧和混沌中一直不敢抬头的金枝，自那晚事情败露后，就没有一天不是惴惴不安小心翼翼的，除了挽起袖子，挥舞着粗壮的胳膊拼命干活，她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弥补她的“弥天大错”。是的，她也觉得自己干了一件丢人现眼伤风败俗的大事，这件事唯一能弥补的就是嫁个那小子，一旦嫁给他就可以掩埋这一切的丑陋和不堪!

望着眼前这一桌狼藉的饭菜，在恐惧与饥饿中徘徊的金枝，狼狈地塞了一坨饭团放在嘴里，和着咸咸的泪水，却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咽不下去啊！

......

躺在床上平静下来的金枝，又细细地回想起养娘的话，养娘说没彩礼可以空着手去他们家，那就是养娘同意了这门亲事咯?我也不稀罕他家的彩礼，我有手有脚能干活儿，我自己不就是嫁妆吗？再不行，我不能跟添来出去打工吗？这个家已没什么好留恋的了，早点嫁过去不就能早点清白吗？我要是嫁给他了还怕别人嚼舌根吗？这样想着，这一夜金枝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几个月来的第一次睡着啊，睡着后竟然做起了“美梦”.......梦中她的那个不算如意的郎君，骑着神气的三菱摩托车，穿着扎着红花的西装，来接她过门咯......

寂静的夜，后院的栀子花早已凋谢，一滩墨绿丛中已开始有了蝉鸣，断断续续的，像是在讲着一个曲折的故事，秋天在裹挟着丝丝凉意中悄然而至.....属猴的金枝能否在她预想的农历八月嫁出去?她的“美梦”能否成真?宋添来的花车能否到来？婚后的生活能否开花结果......

是夜，已是农历八月十七......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