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暮霜二
老屋门前的菜园里，一抹佝偻瘦小的背影穿梭其中，天空湛蓝，马路很宽。
路过的左邻右舍总能听到她的那一句：“我儿子高三，很快就要有出息啦。”
1
母亲在我印象中是个极其温婉的女人，她从来没有发过火，除了三年前我带楚楚回家那次。
我和楚楚结婚不久，想把母亲接过来一起住，可是遭到了母亲固执地拒绝，她放不下家里的一亩三分地，放不下看门的大黑和好吃懒做的猫咪叮当，最后让我动摇的是，她说她放不下父亲。
母亲嫁给父亲时家徒四壁，一穷二白，尤其在我出生之后，生计也开始难以维持。
父亲不得不去矿上打工，每个月才能见他一次，母亲在家守着一亩三分地，还要照顾我上学。他们的感情一直很好，直到矿上发生事故倒闭之后，母亲日日翘首以盼，只是最终也没等来父亲的消息。
越长大越是深知母亲不易，我不知道她是如何捱过那段浑浑噩噩的日子，只是上了大学后，即使我已经能靠兼职养活自己，每个月的生活费还是一分都没少过。
大学离家很远，我始终和母亲保持紧密的联系，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我还是在假期的不经意间看到了母亲手里紧攥着父亲的照片沉默不语。
父亲走后，母亲把所有的爱都注入到我身上，好像我只要吃饭少一点就能看到她的佯装生气。时光荏苒，我扛起了整个家，母亲鬓间染了白发，她变得很粘人，眉目也更加温和，很多时候又像个小孩子，可爱至极却并不反感。
每次回家都有满桌佳肴，看我玩手机不理她，母亲也会发嗲说：“你怎么就不能与我多说说话？”然而打开话匣子之后，又是一番长时间的新闻联播，东家里长西家里短，直到时间很晚方才作罢。
母亲对我的所有好全部溢于言表，即使在我和楚楚结婚的前一晚，她仍会亲亲我的额头，就像小时候那样，祝我晚安。
犹记得第一次带楚楚回家的时候，母亲高兴地不得了，活像多了个亲生女儿，所以三年前那次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母亲会这样将我们赶出来，一反常态，憎恶至极。
当然，楚楚也带着一脸的不可置信，甩开我径直回了家。
2
让我更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母亲给我打电话，语气又恢复到十分温和，只是内容实在有点捉摸不透。
“强啊，今天放学早点回来，妈给你包了饺子。”
“妈，什么......放学？”
“啊，今天周五啊，我也是听人说高三压力很大的，妈也不懂，想着给你吃点儿好的，不回来吗今天？”
我迟疑片刻之后，“回，马上就回。”
听到母亲口中熟悉的场景，我眼睛不由得湿润起来，恍然间想起高三那年，学习压力很大，数不尽的刷题和模考让我脾气莫名地暴躁，焦虑抑郁后的失眠也接踵而来，更可恶地是我将所有气全都撒在了母亲身上。
“每次回来都是吃这些！这是什么东西啊！”带有豁口的瓷碗被狠狠地摔在地上，我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只留下泪流满面的母亲默默收拾。
那时候我甚至没有意识到，高额的学费和支出已近乎要拖垮这个操劳的女人。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母亲将饺子下锅，轻声责问我怎么没把校服带回来，我迟疑一会儿，随即以落在学校为由搪塞过去，再问起之前的事情，她却是再也想不起来了。
母亲还是会在每两周之后的下午准时打来电话，一样的语气，一样的内容。不同的是，之前发生的一切，她都想不起来了，甚至笃定地认为父亲还在矿上工作，村里的小学还没拆掉，而我，正在备战高考。
从医院出来，我才得知，母亲患了阿尔兹海默症，记忆，永远停留在了我高三那年。
学生穿校服，不许早恋，这也正对应了母亲对楚楚和我的介怀。
之后我会在接到母亲电话的那个下午回家，发皱的十七岁校服穿在现如今有些发福的身上，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3
晚上十点五十分，闹铃准时响起，片刻之后，微信老妈的对话框里赫然显示一行小字。
“妈，现在要关灯了。”
三年的时间，母亲的病情愈发严重，有一次我回到家中，母亲双眼通红，像是好几天都没合眼，见到我又是泪流满面。
与母亲交谈的时候，她仍是一脸担忧，埋怨之中委屈更甚，倒像是犯错的小孩子。
依稀记得高中时候，不依不饶地向母亲索要了一部手机，套餐里有一百条免费短信，母亲每日里收到两条，才能安然睡觉，偶尔有一天忘记，母亲便会夜不能寐。
现在没有收到短信，对于停留在我高三记忆的母亲来说，无疑是最致命的打击。
母亲知道我高中的作息时间，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晚上九点半下晚自习，十点半左右寝室熄灯睡觉。所以再到那个时间，信息也会准时显示在手机那端，没想到时隔多年，给母亲发消息这件事又重归于我的生活习惯。
值得庆幸的是，母亲因此开心了很多，我也得以多次看到这世上最柔软的笑意和最温和的眉眼。
我教会了母亲使用微信，每天空余时间会打视频电话，那边总是一秒接起，就像是随时在等待一般。
“妈，起来了，今天上午有2节语文课，晚上聊，手机不带了。”
今天天气很好，晨曦微露，天空泛白，手机叮咚一声，是母亲第一次回复的消息，我不由鼻尖发酸。
“好的，儿子，今天回来吃好的。”
4
雪白的墙，青色的瓦，以及掠过母亲吹向我的清风，萦绕在我们之间，我轻声唤她，“妈，我回来了。”
热腾腾的饺子出锅，母亲坐在我旁边一脸宠溺，然后看着我笑，“快点吃，不够还有。”
碗里氤氲的热气打湿了脸，两行热泪肆无忌惮地滑落下来，只要母亲开心，就算要一直这样演下去，我也愿意。
“妈，好吃，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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