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她和他四目相对，如秋叶落水，心湖微荡。金风敲动枝头，不巧，又落下一块儿春阳。

她崇拜他一身的光芒，且有自己的信仰。

最爱他能出口成章，还能作曲儿把它唱给喜欢的姑娘。

他有她羡慕的自由，从不把任何地方当故乡，他时常说要带着诗酒，去去远方。

最后他说，因为她，他已经搁浅了梦想。

从日出之前的了了残星，到落日后的万家灯火暗去，他和她，她和他。

往日两袖诗文的公子已经能炊得一灶好饭。

篱笆小院里，牡丹换了白菜，当年同道送的最后那一张宣纸，也被她偷偷作了引柴，化作一股青烟，袅袅于只手可障的天。

她每天努力的装饰那个看似舒适的家，他也每天说服自己，享受这种带有责任的舒适。极会为别人考虑的人，往往都不太轻松。

况且两个人还是同样的人，只剩下责任的情感，就显得有点客气了。

他以为他睡得晚，就可以看着她静静入眠。怎么知道，他梦里的壮志豪言，全落入她心里，一石激起千层浪，以至于打湿了双眼。

梦里他说，要去拜遍南方的山岳河溪，去焚几注不问鬼神的香，他说一蓑烟雨，任君游，那时不束发，不礼衣，也不用照顾你。

他还说要去北方的草原，牧羊骑马，听野狼啸月，是男儿天下，轻抽一鞭，就能踏破天边的彩霞。马斯长夜，雪白一冬，北风尽处，再想起你，便回家。

那天，她主动让他出门转转。

他脸上轻绽一朵君子花，那一笑也曾让她失了半生年华。

那我去田里看看前两天撒下的油菜？他熟练的去拿门后的锄头，朝露连衣也不过是家常便饭的一种，他早习惯了。

她拿出来早就准备好的包裹，告诉他。她不能在家里给他一座天下，让他出去看看这个世界吧。如果他偶尔想起了她，就写封信传来，让她也看看他眼里的天下。

只是现在，她还要为他守着这个家，毕竟有时候外面风大，等他走卷了风物，写尽了才华，手里的浊酒，换了淡茶。

也许他会回来推开昨日的柴门，看看旧黄花。

他走了。。。。。。。。

不知道去了北方还是南方，也许都要去过了才能回来吧。

哎，才刚走了第一天，就想回来了，她知道自己有些可笑了。

她继续着往日的生活，只不过闲下来的时候有些空落落的。慢慢的，她种回那些高贵的花，打开了落尘的书箱，她想，应该学着走进他的世界。

暑来寒往，莺回雁飞。几个轮回的五谷下肚，她也越发世事通明，除去邻里的眼光偶尔会刺痛一下，其他的一切都朝着预期发展。她懂了他诗文里的世界，可还是不能像他那样潇洒。

毕竟，女人需要的和男人不一样。

她打通了院墙，新设计的后门和前门一样。

因为她不知道他回来的方向，是南方还是北方。

没有一封信，也许是件好事。

…………

最终还是在一天晚上，他风尘仆仆的打开了熟悉的柴门。

那时她正对着窗，缝制新衣裳，又是一场秋黄。

他和她四目相对，像刚认识的模样。

他们没有哭，她缓缓的给他披上还没缝袖筒的衣裳，就像那年他刚从田里回来一样。

他笑了笑，说正合适。她去里屋拿出来隔日一磨的刀片，在昏黄的灯光下，为他刮去满是风尘的胡茬。

他缓缓从怀里拿出来一叠信。

他说信写了好多，从离开的第一天就写了，但想想还是算了，就撕了。后来每次想到她就写，然后又撕，就这样剩下来这么一叠。

她如获至宝，心里扎紧的口袋像有些松动，眼角不由自主的留下泪来。

信里说，小韵，我想你………………

随后，他们一夜通明，留在窗上一对融洽的残影，随着日出慢慢淡去……

她问，外面的花好看吗。他答，客观好看。

她疑，怎么说。他解，在我心里不及你半分颜色。

小院中，树荫下。她择菜，他洗刷。就这样一问一答，构成图画。

忽然她问，还出去吗。

他反问她，你希望呢。

酒原本是水，五谷经年，才变得香醇。

她试着说，要不，别出去了。

他赶紧接过来话，正有此意！

外面的世界，她没有多问，家里的生活他也没有打听。他们都知道，这样最好。

她只是问了他一句，你从哪里来？

他说，我从天边来。

二人相视一笑，便不再说什么。

只是之后的日子，她总爱晒晒被子

他总爱晒晒自己。

她没有说，他回来，为她破开层云，带回了整个世界的精彩。

他也没说，他讲给她的世界，都不及她一人精彩。

…………

时光一瞬，甲子刹那。

这一天，他又走了。

在一颗梧树下，留一黄土坡。

恰落花时节，她在墓前看着满地的梧桐花。

想这是他给自己的最后一封信吧。

可她不愿意读了，烧完手里最后一封那年的旧信封，她便安然离去。

三天后。

梧桐树下又添新坟。

是她当年没有说的诺。

他要再走，她一定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