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三,小孩们管他叫铁匠三叔,是街上的风云人物。
三叔根本不打铁,相反他是个文化人,在附近的中专教书,自称教的是哲学,估计是思想品德一类的课。
至于他为啥会被叫做铁匠,只跟他个人的做派有关。
三叔是出了名的吝啬,别人买东西砍价,他买东西简直是砍人——巴不得别人免费送不说,还要用他那出处不明的隐喻和讽刺,问候卖者的全家。
这么说吧,幸亏三叔平生最不喜欢逛街,不然整条街的商户估计都得搬走。
凑巧三叔属鸡,因此,他很早就得了“铁公鸡”的诨号,但“铁公鸡”用方言发音实在拗口,久而久之就演变成了“铁匠”。
其实比起抠门,三叔最大的特点还是特立独行,而且总能按他自己的一套自圆其说,和一些喜欢随大流的同辈人完全不一样。
当然,特立独行是个礼貌的说法,用当下的话来说就是……这人就是个修炼成精的单杠,杠精。
你跟他说一声早上好他都能给你杠回来:“好啥好啊!一年到头我哪天过得不好吗!”
他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反正你说啥他都能提出不同的高见,就算不想提,他也绝不会表露对你的任何赞同。
有一回我自己坐在家门口看书画画,他路过就说:“小孩子不会跟别人玩,怕不是傻的!”
没过几天,我和小伙伴捉迷藏跑过他家门前,又听见他说:“整天瞎玩瞎跑不读书,将来能成啥大器啊!”
总之,在三叔面前,你就是错的,而他通过与你不同展现自己的修为,至于事情具体咋样完全另说。
有一回他们家出去自驾游,儿子提出先订好旅馆,不幸被他听见。
三叔遂拍案而起:“旅馆还要订,你是怕开旅馆的赚不到我们钱吗!全国上下绝对没有订旅馆的!”
后来听说因为黄金周旅馆爆满,他们五口人在自家的两厢车上睡了两晚。
但回来后他坚持说是旅馆条件太差,还不如车上舒服,所以才睡的车上。
总而言之,他都是英明正确的。
此外,三叔说话还特别喜欢拐弯抹角,他最喜欢躲在千层饼后冷不丁地暗中问候一下你的祖宗,如果陪他喝上二两酒,以上功力还会翻倍。
当然,三叔这人精得很,真要上纲上线了他溜得比谁都快。
某年一次酒席他喝醉了酒,指着一个人就大叫要收拾他,结果引来席上两帮人对峙,气氛一度非常紧张。
眼看醉眼惺忪的酒鬼们马上要开片,突然有人问了一声:“等会儿!为啥要打来着!”
场面顿时尴尬,因为三叔见势头不对早就开溜了,剩下一帮半醉半醒的人在那懵逼。
这些丢人的事情三叔当然是不会主动讲的,他对自己有着独特的评价体系。
这些评价不外乎言辞犀利、含沙射影、一针见血……三叔觉得含沙射影那是个褒义词,现在的语文都教错了而已。
三叔对自己的评价一直挺高,不止一次地公开夸自己“特别会说话”。
当然,这只是他个人的看法,其实他很多自认为精妙的话术真的很蹩脚,一些常识性的错误更是多的离谱。
不过他自己似乎从来没认识到这一点,因此又有了下面这个段子。
某年三叔他跟儿媳妇闹矛盾,趁着酒劲骂了人家一个狗血淋头,连“贱货”啥的都骂出来了。
儿媳妇当然气不过啊,带着孙子就回娘家去了,酒醒后三叔就一个劲打电话跟亲家解释:
“我告诉你,我都是酒后吐真言!”啪一声亲家也把电话挂了。
三嫂也啪一声一个耳光过来,叫你道歉呢你咋还跟亲家也杠上了?酒后吐真言所以骂的脏话你都认了?
三叔很委屈:“我那个酒后吐真言不是字面上那个意思,意思是我喝了酒说了些真的不该说的话!”
随后他又打电话过去,打了好几个亲家才接,结果他打通电话第一句话又说:“你误会了,我是真的酒后吐真言……”
不用说,又被对方把电话挂了,三嫂气得啊,说你这是脑子抽了是么还来一次!
三叔又说:“我是想解释说我酒后吐真言的意思,那些不脏的是真的,脏话都是醉话,但他没听我解释就挂了……”
换个角度看,三叔对自己知识分子的人设应该也是非常看重的,只可惜他太爱表现,半桶水的学识晃荡得人尽皆知。
我念初一那会儿,他听见放学回来的邻居孩子们在谈论抗战,他就抢话说你们学的都是错的,日本打中国,为的是去海地偷石油。
这中学生一般来说哪里懂海地在哪儿,差点就信了,可惜有一个孩子挺较真拿来了地理课本。
这一看都傻眼了,海地在美国边上,离中国不说十万八千里,根本就不在一个半球上。
不过三叔就是三叔,他马上青筋暴起解释道:
“这没什么不对啊!鬼子打中国后来不是把美国人引来了吗!和美国人开战打了美国不就能去海地了吗!借刀杀人都不懂!”
“海南岛也是岛,海地也是岛,鬼子能打下海南岛就能打下海地岛,有啥不对吗!”
他反正一定是对的,这一点就是他的底线,这也是有据可查的。
有一回他真碰上了个泼妇,书生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对线不一会儿就败下阵来,只得变成复读机反复跟对方嘶吼:
“我XXX反正永远正确!我XXX反正永远正确!我XXX反正永远正确!”
这些年已经看不到三叔了,据说退休后已经跟儿子去了城里,小镇上的老房子也卖给了别人。
不过,三叔的段子还是这条街的热门话题,至少,在那一辈人都离开这里之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