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愈来愈近,年味儿越来越浓了。我们当地的谚语云:二十八打糍粑,二十九酿甜酒,三十样样有。虽然还没有到农历二十八,平常的人家还是早早地预备了年货,將那些古老的如仪式一般的活动抽时间一一安排妥当。母亲提前两天就在家里浸了糯米,通知我今天搋(chuāi)糍粑。
搋糍粑是我们老家黄冈一带的习俗。关于“搋糍粑”这个说法,我特意百度了一下,许多地方是称作“打糍粑”的。但是在我们口语中,这个字的发音念“chuāi”,可能汉字里也实在找不到与之对应的字,这个发音又的确让人感到亲切,我自以为“搋”大约也是最贴近口语中的那个字了,姑且用之,尽管它的本义是“以手用力压和揉”,而实际搋糍粑是“手拿粑棍用力戳与压”。
小时候在农村,临近腊月二十,家家户户便开始忙着搋糍粑了。家里的主妇先要忙着浸糯米,糯米一般是自家稻田里种的,如果不够或糯米的品相不好,就到市场上买一些。浸过的糯米要经过淘洗,淘去细小的沙粒和稗壳。糯米浸涨以后,就装入饭罾大火蒸熟。等到饭罾上热气腾腾满屋糯米飘香的时候,糯米就被蒸熟可以拿到石臼里搋了。
主人将蒸熟的糯米盛入一只大瓷盆里,早有人飞快地将那一盆热气腾腾的糯米拿到院内搋粑的现场。院子中央摆放着一只石臼,石臼是石匠打制的,类似于喂猪的石槽。只不过石臼的体积更大,凿空的凹槽更深更圆。有几名后生在院子里等候,他们都是主人请的或是自愿来帮忙的邻居和湾里的年轻人。石臼旁边放着一只木水桶,桶里盛着小半桶水,三四根粑棍摆放在木桶中。粑棍一般是用杉树或栎树做的,大小约矿泉水瓶粗,长一米五左右,光滑而圆溜。棍身中央凿有一处榫子,装有一个短把,便于搋粑人抓拿。
有人拿湿抹布在石臼里抹了一圈,那盆冒着热气的糯米被倒入石臼里,不多不少,刚好合适。几名后生每人手里拿了一根粑棍,开始搋糍粑。粑棍开始搋下去的时候,粑棍与糯米是不相粘的,到后来随着糯米慢慢地被搋细,越来越粘稠,粑棍与糯米就粘在一块了。搋糍粑是一个力气活,需要臂力与手劲儿。搋糍粑的过程也有讲究,几个人需要配合,粑棍一上一下,不能同时提起;对面两个人的粑棍相互挤压,便于粑棍挣脱粘稠的糯米,将臼里的糯米捣得更匀称,粑身不现米粒。小伙子们使出浑身的劲儿,口里喊着号子,粑棍一上一下,有节奏地舞动,到后来糍粑在石臼里发出“扑哧扑哧”的声响,一如受伤的小兽发出的哀鸣,这时候,糍粑便算搋好了。几个人的粑棍扎着石臼的边沿下去,用力按几下,然后一齐提起,臼底的糍粑便整体提拉起来了,臼底干干净净,竟不留一点残余。
一大块糍粑被放进旁边的一只簸箕里,簸箕的底部撒满了一层石膏粉。有人拿一条湿毛巾将粑棍上粘着的糍粑用力抹下,剥离糍粑的粑棍很快被浸在木桶里。刚搋完糍粑的石臼重新被湿抹布抹一遍,目的是不让糯米与石臼相粘。做这个活儿的通常是一位有经验的老者,刚出臼的糍粑被揉按成椭圆形的一块大粑,大小合适,厚薄均匀。石臼里重新加入蒸熟的糯米,小伙子们又开始新一轮的忙碌。一罾糯米往往要搋上五六块大的糍粑,在下一罾糯米没蒸熟之前,搋糍粑的人便可歇一歇。
待到饭罾里的糯米再次蒸熟的时候,主人会热情地邀大家吃糯米。散发着清香的糯米装在小碗里,撒上一层白糖,吃起来香甜爽口,齿颊留香,那也是小孩子们的最爱。那些放在簸箕里的撒了一层石膏粉揉按好的大块糍粑,不宜久放,一般第二天就得“打”成小块,因为时间长了,糍粑就会变得非常坚硬。所谓“打”,实际上就是拿刀切,切成雪糕大小的形状,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糍粑了。切好的小块糍粑放着风干几日,待到变硬以后,加水放入缸中保存,勤换水,一直可以吃到来年的六七月份而不变质。
在家乡一个大的湾子里,这时节人们相约一起搋糍粑。守着那个石臼,搋糍粑的人往往从早晨忙到下午,各家各户轮流将自家蒸熟的糯米拿来搋。自然搋糍粑的人也并不固定,长了劲儿的老少爷们都可上场,一显伸手。那种场面总是热闹的。主妇们进进出出地忙碌着,搋糍粑的人“嘿哟嘿哟”地喊叫着,小孩子们手捧着盛满糯米的小碗边吃边看热闹。人人脸上喜气洋洋,连一两只鸡也凑到近前来,抢食饭罾里撒落的糯米,但很快被人踢一脚,“咯嗒咯嗒”撵走了。
糍粑的吃法有很多,可以烤着吃,煎着吃,煮着吃。记得小时候我最喜欢吃烤糍粑了。每天放学回来,书包一撂,我就跑到柴火灶口帮妈妈生火。当然生火只是一个幌子,我从浸着糍粑的缸里捞起一两块糍粑,不等糍粑表面的水沥干,将两块糍粑摆放在火钳的前端,小心翼翼地伸入灶膛里烘烤。灶膛里的炭火很旺,我须几次三番地将架在火钳上的糍粑翻个,否则会将糍粑烤糊。待到长条形的糍粑整个鼓起来,变成了圆滚滚的,糍粑便被烤熟了。妈妈说,小馋猫,就知道吃,可别忘了添柴。我扮了个鬼脸,说,没事,灶里的火旺着呢!起身将两块热乎乎的糍粑兜在衣角上,飞快地溜出了厨房。我分一块糍粑给弟弟,两个人手里拿了糍粑便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咬一口,糍粑咝咝地冒着热气,软糯香甜,那味道赛过了许多零食呢。
现在湾里搋糍粑的人家越来越少了,往日热闹的盛景再也难以见到。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各种食物丰富了人们的餐桌,糍粑似乎也慢慢被失宠了,更有机器制作糍粑,代替了传统的手工搋粑方式。年轻的一代对于糍粑的喜爱和搋糍粑的热情都在衰减。或许将来有一天,在农村,我们再也看不到家家户户搋糍粑的景象了,那种壮观的场面将永远停留在一代人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