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哭声,这么近,那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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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性浪漫。如果半夜听见哭声,我会出去看看。—雷蒙德-钱德勒《漫长的告别》

凌晨时分,对面那栋楼又传来女人尖利的哭叫声,隐约有男人的声音,似乎是吵架,还偶尔夹杂着孩子的哭声。好多次了,都在夜深人静的时分。

早饭时,我问妻子听到没有。她说没有。看来她昨晚睡得不错,她一向睡眠不好。

未曾哭过长夜的人,不足以语人生。对面那个一哭再哭的女人拥有的是怎样的人生?那个偶尔发出哭声的孩童将拥有怎样的人生?

石头扔到水里,激起的波纹会很快消除,但是产生的影响却永远继续下去。

容易听见别人的哭声的人,一定自己也曾痛苦过。

父母不睦,经常吵架,偶尔还动手。那些经历还深嵌在记忆深处,少与人说。让我深夜醒来,听到哭声的就是那个记忆被触动了吧。

执拗蛮犟的大人厉声呵斥孩子,丢下孩子径直自顾朝前走去,幼小的孩子一边哭一边撵上去,被喝令立即收声不许哭,或再被责骂殴打。没有还手之力,也不容许还口,连哭也不许。每每见到这样的场景,我总是愤怒于大人的愚蠢残酷,对孩子有无限的同情。

有一次下班回家途中,远远地我就看到一个女人正歇斯底里地打孩子,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哇哇大哭。路过的人有的只看一眼,便自顾走开。

阳光正好,风也温柔,我却有种肌肤收紧的感觉。

“别打了,都快过年了。”我走近时,对女人说。

女人继续劈头盖脸地打,“叫你吃!叫你乱吃东西!”

孩子的嘴张得更大,哭声更惨烈。

“你这个人真是的!孩子这么小,他才几岁?!”我提高了声音。

女人朝我看一眼,眼神似有愧意,欲言又止,目光移到孩子身上, “你以为我想打他?他乱吃东西,什么都往嘴里塞,塑料袋也吃,------,我跟他讲过多少次,这些东西有毒,不能吃,就是不听------”

她语滞,看着涕泪泗流的孩子,快哭了。她胸口起伏着,头发凌乱,面容黝黑,穿着极为朴素的衣服。眼泪还是从眼眶掉了出来,她用手背抹了抹,迷离的眼睛望向孩子。

我转身离去,这一幕数日挥散不去。

母亲不曾凶狠地打过我们,父亲打孩子的次数也极少。只是,他们俩经常吵架。我宁愿他们打我,也不愿意他们吵架。如果他们早上吵架,去上学,这一天我都会心情不安,放学回家,到家之前,担心饭有没有做。

还好,母亲大多不会,偶尔会的时候,父亲也会做饭。虽然没有挨饿,但是肚子有比挨饿还不舒服,带着这种感觉入睡。在梦里,有时候也苦恼。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夜晚,喜欢漫漫的长夜。

对面那栋楼那个从睡梦惊醒的孩子应该不喜欢夜晚吧。她会更喜欢白天,更喜欢不呆在家里,更喜欢人多的地方,很可能更喜欢一个人呆着。

长大后,她也会比别人更能听得见哭声吧。但愿她听得见哭声,也能给哭的人拥抱,而不是拒绝。实话说,这真的有点难!

我们容易听到远处的哭声,但是对于身边的哭声却很不耐烦。同情远处的哭声,拒绝近处的哭声,因为对于远处的哭声我们只要给予同情,而近处的哭声会令我们会感到内疚,每一个哭声都似对自己的谴责,这会让我们痛苦。

一个小时候被要求不许哭的人,长大后成为父母的TA也很可能会讨厌自己的孩子哭。对某些事情格外敏感,反应过激,别人觉得不合情理,而自己却认为理所当然。偏执的原因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小时候的经历,而不是现在发生的事情,是被称为“元情绪”的东西作祟。

可叹的是,大多数人很少意识到这一点。意识到的事情,由于成了习性,改变起来很难,遑论意识不到的事情。

就我观察的熟人之中,那些家庭存在问题的孩子在成长过程中会遇到很多阻碍。普遍有比较严重的自卑,性格内向。容易早恋,遭遇失恋后会更痛苦。学习上要花费比别人更多的努力,即便如此也很难取得特别优秀的结果。此后的人生无论怎么样,还是会因为个性而受苦。
缺乏自省的人,或是没有遇到一个能帮TA的伴侣,很可能会将自身痛苦延续到下一代身上。

童年幸福,我们更可能复制幸福。童年痛苦,我们更可能复制痛苦。深深伤害的东西,我们努力拒绝的东西,却总是一再地伤害我们。

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只有身受过才有同感。幸福的人听不见哭声,即便听见哭声,也是跟不幸的人听见的哭声不一样。

人生的可悲之一就是无法选择出身,但人生的珍贵之处在于,无论怎样,我们依然可以做出选择。无法选择出身,依然可以选择人生。

我们成长的过程就是不断打破自身桎梏的过程,选择面对自身的桎梏,就选择了面对痛苦,战胜了它,我们就选择了另一种人生。

当你独自穿过了暴风雨,你就不再是原来那个人。——村上春树

如果幸运,我们还可能遇到一个帮我们挡风遮雨的人。一个好的爱情,是可以帮助治愈童年的伤害最好的机会。婚姻家庭是人生的又一次重逢,只不过这一次我们扮演的是大人。

好好地做大人,好好地对待孩子,孩子是你的孩子,也是曾经的你。照顾好眼前的孩子,你内心的小孩也会得到很好的照顾。

幸与不幸,是你手上的一双筷子,缺了哪一根都吃不下人生这碗饭。——章诒和

不幸遭遇一个糟糕的人,非但不能渡我们,还把我们拖下水。即便那样,我们依然记得人生可贵之处在于选择,依然可以选择改变。

对于女性,我总是抱有一份同情与赞赏。她们承受更多的不被看见的苦楚,她们表现出更多的坚韧和耐心,更具有牺牲精神。妈妈用饱含爱意的眼神看着无邪的孩童,一心一意扑在孩子身上,那个时候她们身上闪着天使般光辉。

孩子总是能吸引我的目光,他们是这人间最珍贵的存在。即便孩童受到粗暴的对待,他们也爱父母,爱这个世界的一切,他们的表现得就像天使在人间。

喜欢写作因为文字可以抵达过去,抵达远方。一片云推动另一片云。我希望我的文字给那些需要的人一个拥抱。

给人拥抱,也被拥抱。

我从远方得到温暖,从至亲老友那里,从陌生的朋友那里,千里之外,那么远,这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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