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球(糖葫芦),卖糖球啊,又酸又甜的糖球啊,吃一串想两串啊,不好吃不要钱啊……”
“妈,妈快点儿,俺地吃糖球,爹,你叫俺妈给俺买串糖球吧,俺回去指定(一定)听话,可不好,爹……”
一个粉嘟噜的小闺女麻利(飞快)地跑向卖糖葫芦的摊子,见爹妈都没应声,掉腚一看,爹妈还落下老远,于是又颠儿颠儿地往回跑,嘴里叽里咕噜地嚷嚷着。
这孩子三四岁的年纪,白胖可爱,扎着一个马尾巴,跑起来跟着左右晃荡。身上穿着件红袄子,跟年画上出来的娃娃一样,周围几个赶集(逛街)的人没有不看的。
“好好好,你别乱跑。人多,再叫拍花子的给你拍去了(叫人贩子给你拐了),别说是吃糖球了,见天儿(每天)给人家干活吧。”孩子的爹大步往前赶,一把接住小丫头,双手插着她的胳肢窝(腋下),直接将她架到脖子上。
小丫头一点都不见害怕,笑得“咯咯”地,俩小短腿儿一晃一晃,嘴里喊着:“嗷嗷,骑大马,驾,驾,大马快跑,大马快跑……”
男人应声跑了两步,引来小丫头的尖叫,和身后一个女声焦急地喊声:“根儿,根儿,你慢着点儿的,扶着点儿娟子,别让她栽下来。娟子,娟子你别乱动,你爹手不灵分(灵活),仔细抓不住你,你薅着点儿你爹的衣裳……可么听见都,别跑了……”
男人回身,笑嘻嘻地:“枝儿,别瞎叨叨了,没事儿,你紧走两步,娟子急着吃糖球。”
李根儿头上的小丫头娟子也像模像样地道:“就是,就是,妈你真慢,久溜儿(赶紧)走呢!”
见这爷儿俩一个德行,杨枝没好气地白了一眼:“中中中,俺好心当个驴肝肺,你爷儿俩都是穿一条裤子的,再不下来,不买糖球了。”
小丫头娟子一听这话,哧溜一下子搁李根儿头顶蹿了下来,身形堪比猴子,李根儿抓都抓不住,又引来杨枝的一通叨叨。
杨枝边叨叨,边掏出五分钱来,递给娟子,让她自己去买糖球,顺手又掏出手绢,细细地给李根儿擦汗。
李根儿拿袄袖子左右一蹭,嘿嘿地乐:“没事儿,枝儿你不能这么精心,糙待的孩子才好养活,你太精心了,娟子以后怎么找婆家(嫁人)。”
“俺不管以后,俺就管现在,俺好不容易生这么个丫头,俺不精心她精心谁!”杨枝翻着白眼儿辩驳。
听杨枝这么一说,李根儿半晌没言语,杨枝也知道李根儿想到了么,一薅李根儿袄袖子:“都过去的事儿了,想么想。”
李根儿撇了眼自己残疾的右手,挤出个笑来:“说是那么说,当初,哎。要不是当初,你怀娟子哪能造这些罪,枝儿,俺……艾玛……谁得弄么?”
李根儿正忏悔着,一颗石子儿直接砸中脑门儿,砸得李根儿后脑勺儿嗡嗡地。
“打彪子(傻子),打彪子,快看啊,这有个大彪子,还抢东西,快点儿打啊……”几个半大不小的男娃,叫嚷着,追打着一个破衣乱塞(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彪子跑。
那个疯子满头长发打着卷儿,上面油乎乎,木屑、花绳、灰尘粘了一大堆,披散在脸前,看不清面目。身上的衣裳全是黑乎乎得,一道儿一道儿破着,露着大片的肉,那肉也和衣裳一个颜色,有的地方肿得老高,有的还流着浓水儿。俩脚都光着,几个脚趾甲抠进肉里,仔细看,似乎还少了一个还是两个脚趾头。周围的人没有不捂着鼻子躲得远远地。
几个孩子拿石头狠狠地砸着那彪子,那彪子好像也没有舌头,说不出话来,只嘴里“唔哩哇啦”地喊着声音,时而张牙舞爪地冲着孩子冲过去,不过只冲两步,就掉腚往后跑。
孩子们也不怕她,她冲过来就一哄而散,她一往后退,就又来时扔石头,终于,那彪子疼得受不住,俩手撩起脸前的头发,露出一张只有一只眼睛,鼻梁塌陷,缺了好几颗牙,还没有舌头的大脸,冲着孩子们龇牙咧嘴地:“啊……”
别说孩子们吓得尖叫着跑走了,就是大人们都吓得直往后躲。那彪子仿佛满意了,还是撩着头发,原地开心地蹦哒着,哼着听不懂的语调。
就在这彪子一撩头发的功夫,李根儿和杨枝都愣了——虽然过了这么多年,而且这彪子的脸上,还出现了这么些改变,但是李根儿和杨枝都还是看清了——这个彪子是李陶!那个害得他们几乎家破人亡的李陶!
杨枝脸色一紧,薅住李根儿的袖子:“根儿,根儿,她,她是……”话没说出来,就让李根儿捂住了嘴。
“她不是,她谁也不是。”
“赶兰子(可是)……”
“爹、妈,你快看,大叔给俺个大的,最大的糖球。”小丫头娟子举着一根儿巨大的糖球,飞奔而来,嘴里兴奋地大叫。
李根儿和杨枝回头,看着女儿娟子红扑扑的小脸儿,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慢点儿跑,别磕倒了(摔倒),糖球就摔了。”
一听糖球能摔了,娟子立马停下脚步,一步一步地慢慢盯着地面往爹妈眼前挪,摇摇晃晃的小身板儿,要多可乐就多可乐,逗得李根儿和杨枝哈哈大笑。
等娟子到了跟前儿,李根儿和杨枝再回头,就这么会儿功夫李陶早就没了踪影,杨枝皱着眉,担心地看向李根儿,李根儿顿了顿,一手牵着娟子,一手搭着杨枝的肩,慢慢地往前走。
半晌,说上一句:“走吧,今儿晚上吃点儿好的,权当过年了!”
李根儿的建议,惹来娟子开心的跳叫,杨枝也不拦着,笑盈盈地点头,三个人的身影,在大太阳地下,越拉越长,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