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间叫命运的自闭室,会是我的工作室,它请我扛过去,扛过去,我就可以安然得死去,这种死亡,等同于主人们饲养的宠物,在麻醉师的帮助下,安乐死了。
湛青的杨叶涂成一排,围场,铁架,我总是跑在树下,呼吹的南风拂过头发,被风吹掀的杨叶赤裸着身体,我看见晃眼的风筝挂在穹顶。
成排的杨树遮挡住我的家,和不远的白色房顶,而灰蒙蒙的远方,竟是眼睛,看不见疲倦的方向。
当红日,掠至灰铁尖塔的心口,老道的火车,赶往和风吹来时的方位,在我手里,安详的推车碾过铁轨。
静静的灯火,静静的紫河,在北风刮来之前,我怀抱着落错的浅紫色满天星,回家去了。
沿街的空房噙着明光,我的眼里噙着泪水,没有哀嚎,泪珠子也未从眼窝里滑出。
不停地睡,不停地走,不停止适应余生荒谬无息的既存。
在我空格似的从容里,脚步走向刚来时的起始点。月牙儿也来凑近了看我,端详吧,先别走,你还没来得及看清我嘞!
杨树枝蹒跚着嘲笑你的愚蠢,灰云扎实得前去遮挡吹风的月牙儿。
你在跟我捉迷吗?忽明忽暗,她细细的眉目就爱跟我捉迷,叫我凉凉心空。
像下午落日的光影,穿透房间,穿透我的生活,我的后背,穿过白色房间的门缝,来到我腕上的朱砂,间隔着红色朱砂的光辉,怎那么安详,柔软地躺靠在我的手背和五指上。
水龙头里轻快的水流,转瞬即逝,划开了安详稀疏的光景,水声还是轻易地,把那嶙峋的光辉吓走了,徒留温热的黄土一样的皮肤和鲜红的珠点,具象地留在了脑海里。
他想捕捉它,我可不想。
(2)
飘飞的棉絮物,即使在夜晚,仍会有一些落入灰河,漂浮在水面上,打不起一星半点的水漂。
在所有的春花均将落尽的时候,隐约嘀咕的几只青蛙吞吐云雾,饥渴生热的态势,囫囵得咽下絮状柳棉。一些,则挂上了沿河的梢头。
比如这两棵,缱绻不相离诡异莫测的连理:结着愁怨的丁香,和正在生长着的松针树。
或许在它俩埋进土里的时候,种子挨仄得太近,便不断的纠缠同生。丁香树从不“结着仇怨”,针叶松却在春末夏初之时,于这场隐含爱情,或者陪伴的独立硝烟战中,向夜空宣告其韧性的胜出。
(3)
彼岸是母亲,是濡湿的睡眠,浸没的躯体;此岸是自己。彼岸是男人,是雄性的荷尔蒙,是性是爱,是涨潮的激情和一瞬间的幻灭;此岸是自己。
而我们?都正陷坐在沉厚的,遥远的岸边,无极地失没,没有任何星毫的差异。
北风在叫嚣,一场冷雨猝不及防,老天爷会这样忽然的将你一军,你安详地僵持不下,那种蓊郁而狂热的感情,待疲倦不知归路,几轮数百个日头过后,你仍不能从偶然的事件本身缓过神来。
没有门槛的希望。
“我们的小说,它们写的是受挫的希望。”
我的故事呢?她无趣且过时。
性意识萌动过早的希冀,潮湿野合的乡土,未来派的隐者恶作剧,古典人伦的静默与回归,你不用怀疑人类创设的,阶梯性的虚无的小喜剧。
我会获得喘息的机会:在诗与散文中懒漫地闲游,如同一个局外人,若无其事地发生着,上岸着。
这匀称的呼吸,贯穿于事件本身,原始的美,含沙射影却从未缺席。
(4)
会是凄美的交媾吗?
黑色的外衣挂在墙上,静默着,我趴在一侧的身体窥视它,亲切的真实,略显单薄。
弹跳的韧性。罗汉果与桔梗花压缩包制的颗粒,二十七颗灰黄的药丸,我要把它碾碎,用木锥碎成粉末,母亲服用一定剂量时,便恢复肺红贴合弹动的张力。
臼,药,杵头,三者必在一纬度上紧跟彼此,伺机而动,二十七颗粒子碾制成粉末的过程,药丸才不至于跳出臼器以外。我的手指带着臂力,眸着点压下去的时刻,眼前总浮出儿时,奶奶的麦场上那石墩子碾过成片摊开的麦穗的场景。
细碎如粉状的药草的敛香,随即才会游戈在臼壁上,清朗的气息扑鼻而来。
(5)
黑夜,掩盖一切拓荒者的尽善尽美。
一点莹绿的光,束之高阁,撒下一间方土的领域。刚出阁的建筑,错落着接过光调的养分,宛若彼岸一座濛濛的城堡。
而我居处于此岸的黑夜,它是我沉思,让我宁静,使我清醒着摄取信仰的暝河。
河道的各色植被,幽夜于独行的女人的身后。
穿黑皮衣的男人,踩灭了刚下嘴的烟头。他走在我前头,仿佛同一时间,我也驻足在烟火明调的橙黄里。走到临路的末口时,我才看清了他的皮衣,焦土的褐色,它干皴,是该上油的旧物了。
白猫在堤岸走路,我讶异于上一次逗叫它,几乎是同一时间段的同一地点。它似乎闻到了河里的鱼腥,试图窥视河镜的秘密,只是那安全的距离,是看不见,它自己通白的影子的。
女人的烟也灭了,回头时,她看见那个穿褐色皮衣的男人,跛着脚,消失在石桥的另一头。
(6)
瞌睡的茉莉花叶,在清水的河口游荡,荡进透明的瓶体,此时,她幽冥的眼神温补了两圈倦怠的白光。
她疑惑。
他透析现实世界中那细碎的温存,像是被机器捋清的麻线,他手扶线体的动作清晰可见,如同一个,不总犯错的流水线工人。
沿街的银杏树凸露了新绿,紧随着:春归花渐落,的无意自悯的伪临。
她看见在顶梢最往天空的地方,银杏树叶,甚至升起了秋黄的踪迹。而她视静待佳音的嫩芽,这初生的嫩叶为:哺秋。
有哺雏,哺养之意,“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待银杏时令之时,银杏叶面便可出落成,明净而最凹挨光源的一抹秋黄。
每日外出的时长短而有限,被身外之物包裹的时间也是短暂,自由便成了自我与无我的双重修道。即便如此,每到放风的时辰,都会有新的植物映进眼帘,就像翻新的玩伴一样,时不时把我带入他们新的声音,而这颓唐半生的命理,也能时不时触及微小的闷倦的希冀。
她在跑道外的灌木丛里,摘了,一枝生两片的软嫩的丹枫小叶,夹进黑帆布包随带的新书里当作了书签。它微薄,几乎没有任何的厚度,所以说是书签,也是牵强。
那它究竟是什么?几日不见,它曾红如焰的叶面暗哑了,纸质的书本把枫叶的水分吸了尽。
她想,若这本书看完,她是不会想起夹层的这枚红枫叶的,只在想起再看一遍这书的时候,她才能意外的,发现它朱砂红的微软的风情,怎会塞进了书里?
她甚至忘记了,究竟在哪个傍晚遇见了它。
(7)
“善泅不如稳乘舟,善骑不如谨持辔。”
人类最伟大的发明,是对伟大的存在无聊本身,和存在本身的零投产的好感。
他像磨研药粉一样,把自己泅渡在字词句逐一排查和精致磨研的专注之中,其视野的拓拔和疏脱的分分合合,他获得出,“这是习以为常与不可自拔的性瘾的慰藉。”
如仅一次花开的风信子,衰老的草黄色的茎叶,去年脱籽的松果干壳,永生的水晶草坐在翻新的矮瓶里,以及玻璃花瓶中,经久诟黄的水质。
他无一不在思索,它们落错的排列,其象征本身的用意何在。
他不假思索的研磨的过程里,会偶然让灵魂的独体性,无限放大到获得满足感为止。那体会顷刻如沐春风,像在阳光下和倾心的女人倾注爱欲,随即他闭目的时刻,那满足感便让他陷入到另一番,无助的缺失与孤独的沦陷的境地。
他绝望的肚腹想要搜寻一丝温暖,像正午的太阳射在西窗的玻璃上,折落在他薄的黑上衣时绽放着平静的暖意。包括打开窗子,从远处穿透了玻璃壁垒,进入到耳朵时的那些听不清晰的,梆子腔曲的噪音,也是那么得安然而和缓,让他头皮的紧张度得以放松。
阳光剧烈的把地板,玻璃,橱柜上所有的零星灰尘,放大到适度的存在,在进入他眼底的时候,他条件反射性地挪动了双脚和脚下踩着的拖鞋,想让身体躲在暗处。
他似乎想和那些可以长期摆放,而无需精养的绿植的大朵青叶一样,可以独望阴凉。
(8)
在他读完那首诗的时候,
她默默的睡着了。
短暂的梦,她从梦里醒来,
眼窝噙着泪水,痛苦在太阳下,
朝她深情地挥了挥手:
“好吧,去吧,就是这样。”
她把透明的窗子打开,
风筝告诉她,
“争执就是这样。”
白纸上画满,偏心的眼睛。
故去的哥哥,在颠簸的担子上问安,
他带走了活着的,众人皆知的秘密,
和土地松散的仰望。
她和父亲冷漠地争执到最后,
落脚点是烧给土地的,金黄的元宝,
他会两手空空地带走它们,
她从不怀疑。
医生,看见了忧郁的女孩,
他把静默的植物,
转嫁到她母亲的身体。
他微笑着与她相视,
她睁开眼睛时,他将她丢在了现实。
(9)
夜空下的草坪。
天上有一颗月亮,还有一颗东跑西跳的比邻星,黑云,时不时把星儿遮去,半月,只是朦胧着挂在白杨树的顶头,时隐时现。
黑夜,侵吞了绿草坪雀跃的音符,未亮一盏灯的塑胶跑场,年轻的爷爷,用电三轮灯头的强光,制出一束光。
它像一个新鲜的万花筒,桶子里有穿着蓝色卫衣的小孙,还有他的玩伴,很小很小的小狗。他们时而站立,时而奔跑,时而哈腰,时而翻跟头,又时而被车座上的爷爷呵责,
“不要离灯头的光源太近。”
黑夜的跑道,这束强光,打射在跑道围墙的一角,我也偶然着跑进了光线,成了墙面上奔跑的影像。
我想,“生活再艰难,影子里的人,仍是一直在路上,自由而努力的生命吧。”
我忍不住走近了他们,那欢快的小狗,是肉嘟嘟白色的小狗,它摇着尾巴,孙儿奔腾,它也奔腾,孙儿躺卧,它也躺卧。
“这真是美好的一幕啊。”
我不由感叹,这有半月的夜空,那样美好。
停下脚步,也让他们走进了我的镜头。制造光束的年轻的爷爷,扭过头,他看到了我手里的光,便拿起手机,把这直面自己的万花筒里的孙儿和小狗,留进了他记得住的影像库里。
夜晚,三人温情的记忆,仍在无限奔跑的草场上停顿,延伸着,直到那光束黯淡,便才回家去吧。
(10)
今日的孤独,是从午夜睡梦中开始的:有菠萝蜜,绿蒿,花瓣,和烹制中的蜜饯,女人湿润的手和脸,正专心一意地敷踏着这些食物。
那真是一个离奇的备受折磨的梦,在无数次嬉皮士的嘲讽和自残中,仍然不能以死分割的,黄澄澄的冷漠。
我的梦,被顽童捉弄,它短暂却不肯作别,反复,恐惧,其目的是让我无时无刻惧怕时光。
下午的,令人倍感绝望的紫罗兰鸢尾花:她开放的如此明艳,一夜未见,她蜷缩着的姿态,如此惨绝人寰。她抽搐着,竟然挤出一滴墨兰色的眼泪,落在洁白的榻榻米上。
她浓得如此绝望,孤独的紫色鸢尾,她曾是梵高花开原野中的灵魂歌者,她是我在无人的深夜,循着偷窃者电灯的光亮折摘的净女,她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枝万朵,开遍河滩腹地的纯澈的灵物。
而他们,是让绝望得以平静的一代人,我的家人,愿你们安康。
完结的孤独,未完的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