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

  世界上的人总分几类,光鲜亮丽的,碌碌无为的,还有一小撮,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半眯着眼,但这无关白天黑夜,有些东西时常会缺席,就像上辈子丢失的奶酪,发了霉。

                                    1

    白野住在我隔壁,正值十六岁的少年,染了发,蓝得像沉入海底的宝石,除此之外,眼睛,脸庞以及身高,平凡的找不出任何值得可喜的优点。他家很富有,复式的别墅扎进一堆堆老楼间隔里,格外刺眼,经过者时常驻足,聚成团,大声咂着嘴巴,若有所思,较为泼辣的婆娘们,斥骂着自家男人,锅碗瓢盆,鸡毛蒜皮都被敲得梆梆响,即使动起手来也没人敢作声,大家龟缩着脑袋,心中念下一段又一段佛谒。

    我讨厌他,从第一眼见到,打心底有股子气,明明没有过多交集,大概是人与生俱来的劣根性做祟——羡慕嫉妒,但不包括恨。他是低着头的,遇见我会细蝇般低语,“你好!”

    “你好!”我回道。红润便渐渐在他的脸上蔓延开来,耳根,脖子,一片片动人的,然后他小步故作镇定地走去前方路口,想要甩掉我。这是我很少见过的模样,我开始看清隐藏在迷雾中的一角。

  五月在酷暑前,天气还不曾热,风保留了春天的种子,扑面而来的仍是阵阵暖湿感。街道的行人多了起来,工作的,宅的,男的女的,一窝蜂地从牙膏里挤出。

  他的父母逢年过节才会回来,按老人的话说,就是“志在四方”,高高的天花板,吊着水晶纹饰的灯,四面贴着昂贵的墙纸,地板是实木的,他和一个保姆留在里面,空空地样子,生气也偷偷从壁炉中遛走了。保姆是乡下来的亲戚,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估计他的父母是这样想的,但保姆上了年纪,银色大部分时间是多于黑色的,手脚并不麻利,有时来不及他的早餐,忘了叫起床,甚至是不见了钥匙。

  他总是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套件短袖就出门,校服是不穿的,只缠在腰间,打个活结,自行车也顺手推着,电视里的人扮酷也是这样的。但他明显扮的不过关,深蓝色下低着头心不在焉,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别人多盯个几秒,瞬间就矬的不行,老老实实解开校服,麻溜地穿上,生怕又引起谁的注目。

                                  2

    白野读高二,和我是同班同学,但我们暂时只算是前排与后几排的关系,没有说过几句话。记得以前他总是第一个到教室,坐得也是第一排,学的很快,老师常挂在嘴边,各种好榜样,我们努力追赶,却只看见一团深蓝色的光在闪耀,后来莫名消失。

  我时常是一个人走,家里什么也没有为我准备,弟弟受着所有人的呵护,从来没人敢和他争抢,或者是拂逆,他也极不讲理,嚷嚷着买这买那。上学的路弯弯绕绕,巷子比行人多,早与晚天还是黑的,我总是低着头一股脑冲过去,我实在是从骨子里惧黑,正如那卧室明暗闪烁的灯,但又不想说出口,或许可以奢求换个亮的灯泡。

  不知从多久开始,白野手里拿着手电筒在我后面,我们都没说话点破,只是这样经过每一条黑暗的小巷,我走在前面,他走在后面,天亮了分开,他也没去上学,迟到早退,我知道是因为他的父母,听人们讨论正闹着离婚。我第一次正经地看着他,是在公路上,他骑着他的车,是辆哈雷,那架自行车被放进了仓库,没扔。

  “要不要我带你兜风?”

  “不用了,我得回去了!”

  “上来吧,哈哈。”

  他一把把我拽上去,拉着坐好,发动油门,声音很吵,我捂住耳朵。

  “放我下去”,我脸色冰冷,眼里仿佛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同情,在他身上似乎可以找到曾丢失的优越感,我沉浸其中。

  他没说话,又给摩托车提了速,仍无法管理自己的表情,铁青着脸。

  我们的头发都立了起来,像只刺猬,庆幸他保留了几分理性,在一处桥边停了下来,我没来过,顾不上爆粗口,肚子里翻江倒海,他也不怎么好受,白得像张擦屁股的卫生纸,皱巴巴的,估计上厕所都会被嫌硌手。

  放学的夕阳很美,从桥头到桥尾都是,车很少有,人都坐着没有争吵,他趴在栏杆上,闭着眼,那一刻突然觉得他其实没那么讨厌,甚至是可爱起来。我看着他,他好像在笑,直到太阳最终下山,天色完全黑黝,他又变得冷漠,猛地踹了一脚车,自己独自上了车,我以为就留下我,却偷偷折返辆的士,司机是个很和善的人,没收费,正好我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除了学习的零钱。

                              3

  大人们总是阴险的,任意地干预孩子的人生,甚至一副自以为好的嘴脸。我很少假期待在家里,每一秒仿佛在折磨中煎熬,无法诉说,宁愿坐长途车去其他地方做零工,毕竟我也需要赚取下一学期的学费,不然没人会同意让我上学,这种简直算得上浪费资源的行为。

  最后几天,我跟他在天台喝酒,他没劝我,一直拿起豪饮,我第一次喝,啤酒应该足够勾践尝的胆苦吧!我捏着鼻子,一杯接着一杯,最后开始对瓶吹,我也没想到我的酒量惊人,愣是没醉,反倒他的脸红到了脖颈。

    “我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这就喝醉了啊!”

    我干笑了一下,他低着头,没说话。

    我没再继续,直起身就走,没哭,尽管脚麻到受不了,心里有谁剜去了一块,我的所有一切都被打破,尽管只是从他身上找回自尊感。

    早上醒来,他的自行车停在门口,上面放着钥匙和一封信,信封很精美,没贴邮票,里面只有两个字“你好”,我们也终究成了我,我沿着他的路,把车骑得飞快,刻花纹的轮胎轧过无数个第一次,直到最后离家开始不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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