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有些暗了暗的刚刚好，我难过的样子就没人会看到。
我一直喜欢苏珉，很喜欢。
苏珉的家与我家只隔了一道白色的栅栏，很近，阳光透过我家的窗户可以直接射进他家。
苏珉长得很好看，他长我两岁，喜静喜雨，穿白衬衫的样子像书里走出来的少年。
在我们的小镇上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她们会在放学后尾随来到他家，红着脸送给他很多很多精致的礼物。
但是苏珉从来都不会接受，他总是会温润如玉地说“对不起啊”，脸上挂着略有些歉意的笑容。
可这并不妨碍我也喜欢他。
我上了初三的时候，苏珉已经高二了，高二的苏珉长成的好看的要死的少年。
苏珉每天很早就起来了，看书背单词练吉他，他成绩很好，不过他家和我家一样，都是镇上很普通的家庭，甚至是偏于下层。
唯一不同的是，他受到了匿名的资助，所以他真的是在拼命的努力。
我总喜欢在早上拉开窗帘时看着对面的苏珉，想像着他这一天是有怎样的心情。
久而久之竟成了一种习惯。
楚楚是镇上顶漂亮的女孩子，这周她穿着一条红色的裙子，裙摆在下方绽成花开的样子，她是镇长的女儿，买得起任何一件橱窗里的昂贵得吓人的裙子。
可是我没有，我只有一条洗的发白的亚麻色的长裙，早已补洗的不成样子。
我常常想，如果我也有那样一条好看的裙子，苏珉会不会因此而喜欢我。
可是…我能吗。
楚楚喜欢苏珉。
她在被苏珉拒绝了三十多次的时候终于找到了我。
“林熙，你帮帮我好不好，把这个帮我转交给苏珉，只有你和他最要好了。”楚楚捧着一个粉色的信封，恳求的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期待，越发楚楚动人。
有那么一瞬，我甚至突然觉得，苏珉这分明是在暴殄天物啊，怎么会忍心拒绝这样一个美人胚子。
直到楚楚开心的摇着我的手臂，然后抱住了我说“谢谢你林熙！”我才发觉自己做了一个多蠢的决定。
我低下头，她的裙摆和我的裙角交织在一起，越发鲜明的美丽。
傍晚，我敲开了苏珉家的门，胡乱地将信封塞给他转身就想赶快跑开。
“林熙”他在身后叫我。
我转过身，步子却没有向他迈进，而是停在了那里。
良久，他才走了过来，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叩出好听的声音。
苏珉将信封递给我“我不要”
我愣了一下，才发觉他以为是我送给他的，我装作随意的样子，故作轻松的拍拍他的肩膀，然后说“放心，不是我送的，送信的人比我强十倍，不对，是一百倍！”
可是为什么，我却发现苏珉看向我的眸子，徒然暗了下去。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紧紧捏着那个信封的手指，却忽而松开了。
“明天好像是你的生日，早上在葡萄架下面等我，好吗？”苏珉说。
我的…生日么？
我从来都不记得自己的生日，虽然镇上的人们说我是领养来的孩子，但是我现在的父母待我如亲，我很知足也很感恩。
“你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么”那是我第一次见苏珉，一群孩子正围着我喊“孤儿”“没人要的孩子”
“嗯”我怯怯的点头。
“从今天开始，每年今天就是你的生日”苏珉驱开那群孩子，摊开掌心，那里有一颗水果糖。
糖纸是透明的，在阳光下折射出好看的颜色。
自那以后，苏珉总会在过年的时候偷偷攒下一两颗水果糖，在那一天送给我。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样已是足够幸运。
而我送给他唯一的礼物，是在我十岁那年，去图书馆一字一句抄来的一整本《诗经》。
用了整整一个夏天。
苏珉很喜欢《诗经》，就像我喜欢苏珉一样。
可是那时候根本就没有多余的钱买下一本书，那时的我有很多字都不认识，只是照着书上的字一笔一笔的仿照着写。
我从“关关雎鸠”一直抄到“寝成孔安”
每一笔，都在坚定的勾勒着我所幻想的幸福。
我现在还犹记得苏珉接过那个手抄本眼里的欢喜。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时，我立刻起床梳洗。
苏珉说要我等他，可当我奔到葡萄架的时候却发现他早已在那里了，他双手环在胸前，倚在葡萄藤上。
“苏珉…”
“你来了”苏珉直起身，将手中的盒子递给我，目光又转向别处，“给你。”
彼时苏珉已长成羡艳的模样，白色衬衫透着淡淡的青草香。
他站在我面前，高了我一整个头。
我打开盒子的那一刹那，泪水决堤。
盒子里是一件纯白色的连衣裙，裙摆长到脚踝，纱面如风一样清凉，我见过，价格贵的惊人。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的自己就是那样稚嫩的指着橱窗里的连衣裙笑着对苏珉说，很好看吧，是不是像婚纱一样？
我听见那时的自己说，苏珉，等我长大穿着它嫁给你好不好？
“你别哭啊”苏珉用手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
我回到家，怔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黑色长发散下来已经及腰，披落在白色裙子的纱面上。
真好看。
我想跑去葡萄架下给苏珉看看。
我要在他面前一圈一圈的旋转，在葡萄藤下为他翩翩起舞，裙摆绽成好看的模样。
我想对他说，苏珉，你喜欢我好不好？
“林熙，你出来一下。”母亲突然推开我的门，脸上依旧是温柔的笑，我却似乎看到了未干的泪水划过的痕迹。
我随母亲出来，沙发上端坐着一个貌美的女子，衣着高贵，精致的妆容因为泪而微微塌陷，看得清眼角的细纹。
“是…林熙吧？还记得妈妈了吗？”女人站起来，情绪有些激动的看着我说。
我诧异的看向母亲，母亲只是点头。
我看着面前的女子，忽地发现我们是如此的相像。
她是我妈妈。
后来我随她离开这个小镇，去了她所在的更加繁华的城市。
我拥有了很多条漂亮的裙子，再也不会为了一本买不起的书而抄整整一个夏天。
我开始收到来自男孩子的很多很多的精致的礼物，也学会了微笑着对他们说“对不起啊”
我开始爱上巧克力和曲奇，却再也记不起当年那颗水果糖的是怎样味道。
我开始怀念，那个叫苏珉的少年。
我穿着苏珉送我的白色长裙，捧着那个盒子落泪。
苏珉苏珉。
苏珉，我18岁了。
苏珉，我已经长大了，你来娶我好不好？
却忽然在盒子夹层的缝隙里瞥见白色的纸张的一角，我将它整张地抽出，是一张早已经泛黄的明信片，上面有我熟悉的字迹。
是《诗经》里的句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然后背面有一行小字：抱歉，我等不及由你来说喜欢。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那时的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苏珉常说：“林熙，来，和我一起念，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学着小时候的语气，一字一句的念出，泪盈满眶。
突然惊觉。
从前我喜欢你，现在也是。
镜子里的人说假话
违心的样子你决定了吗
我们的爱情到这刚刚好
剩不多也不少还能忘掉
我应该可以把自己照顾好
我们的距离到这刚刚好
不够我们拥抱就挽回不了。
后序：
多巧，我喜欢你，你也刚好喜欢我。
可当我知道这件事，已却经是好久好久以后的事情了。
久到我都似乎记不起你的模样。
现在的我常想，如果我说出喜欢你，如果我没能离开那个小镇。
我们之间，会有怎样的可能？
你还会不会记得一个叫林熙的女孩，那么接近过你的生命。
如果没有如果，我们的爱情会不会像天荒地老一样长？
苏珉，我后悔没把喜欢说出口。
你说，我不要这个，告白的话亲口说才有诚意。
你说，林熙，以后每年的这一天就是你的生日。
你说，好啊，等你18岁了我会好好考虑要不要娶你。
你说，你等不及由我来说爱你。
你说，来林熙，和我一起念，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你曾经说过那么多的情话。
可是我从来没能读懂。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我们都回不到当初。
苏珉，我想你了。
而后很多年，我才听到了那首薛之谦的歌。
真好听。
那么像我们。
-林熙写于七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