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远镇

1

柔姗正酣畅淋漓、翻来覆去地在床单上滚动，梦里的她正端着洗脚盆子接着从天花板飞下来的新版100元人民币。正接的不亦乐乎、咋咋唬唬、鸡飞狗跳。突然洗脚盆掉下来砸在了她的脚上。

柔姗嗷嗷地叫着，睁开了眼睛，原来是手机在响。

柔姗趁着伸懒腰的劲儿伸直了胳膊去够手机。

“死丫头，你昨天干嘛去了？怎么不接你妈的电话？长能耐了你哈？我的电话你都敢不接？这个月的工资怎么没给我啊？你个败家的丫头啊……”

柔姗被骂醒了。她妈经常这么数落她，如果不及时打断她老人家，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做一个“子女应该及时接通父母电话”的演讲。绝对秒杀中国好舌头华少。

“妈！今天周末啊！你就不能让我多睡一会儿吗？你这是亲妈吗？啊？我这天儿还没亮呢……”

“别跟我扯犊子，一会儿”，柔姗的母亲瞅了一眼墙上的老挂表，说：“八点你去天安街的……那个卖咖啡的地儿，星巴……”

“星巴克。”

“对！”

“咋了，我喝不惯那玩意儿，贼贵，还不如喝血！”

“喝什么血！相亲！你妈我前些日子从一起跳舞的张大妈那里张罗了一个小伙子。妈跟你说呀，小伙子聪明的很呐，硕士毕业，工作稳定。姗呐，我都给人家说好了，你看在我的脸面上这次一定要去。”

柔姗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揉了揉自己蓬乱的头发，开始自言自语道：我如此细皮嫩肉，还这么水灵，怎么就没人看上我呢？我不比那些成精成群的网红脸强多了去了？

也不是没人要。只是柔姗的眼光放得比身边的女孩子都高。她不想重滔母亲的覆辙。不想活了大半辈子，到最后身边没有一个男人依靠。女人啊，再怎么强势没有个男人也不行。

况且现在与大学、高中那会儿不一样，现在的恋爱都是奔着结婚去的，哪还有大学那样鲜活的、大把大把的时间浪费在情爱上？眼看着自己都30了，以前柔姗自己还觉得婚姻不能急于求成，可遇不可求，就得端着架子像个碉堡那样等着、拄着。但母亲着急啊，这个瓷实的老太婆每次打电话除了“哎呀，山呐，妈又给你瞧上一个小伙子啊。”要不就是，“相亲的地点是金山路的必胜……”

母亲那边其实还是可以对付的，一个老人，三言两语就可以打发了。可内心的焦急该怎么对付？

最近这几个月，坐在同一个办公室里的同事和玩得不错的大学同学都陆陆续续结婚了。结婚就结婚吧，都非得拉着柔姗去喝喜酒。喝喜酒是好事啊，乐乐呵呵热热闹闹的，关键是得随分子啊，大把大把钞票说没就没了。

心疼钱也是次要的，平时像个碉堡似的柔姗在婚礼上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流眼泪。

她总会想起抛弃了母亲和自己的父亲。

2

柔姗到星巴克的时候，尖着眼睛从落地窗往里看，心想如果那个男的长得歪瓜裂枣，自己直接扭头回家睡觉。结果柔姗看见一个酷似吴彦祖的帅哥，一边捧着咖啡，一边用ipad着浏览什么。柔姗心想，今天相亲的对象是他的话，那人生真的没有任何遗憾了。

还没花痴完，迎面跑过来的眼睛男撞了柔姗一个晃悠，险些把她的假睫毛撞掉。

“啊，大姐不好意思啊……我相亲要迟到了，司机不知道路……”

大姐？

不对……相亲？

现在柔姗和海诚面对面坐着。两个人都尴尬的不知所措。

柔姗皱着眉。怎么是你，怎么不是对面那个吴彦祖呢！柔姗碉堡似得坐的那叫个直啊，没想到对面这位更是个碉堡，身体挺直得就像即将上战场的革命分子。脸都憋红了，像小学生没有写家庭作业被老师发现了一样。

柔姗起身想买杯咖啡缓解一下尴尬的氛围，刚站起来，眼睛男就清了清嗓子，不徐不慢但吭吭哧哧地说：“柔姗女士你好，我叫海诚。大海的海，诚实的诚。很高兴能有机会和你喝咖啡。我现在在城市的设计院工作。硕士毕业。今年28岁，未婚。”

眼睛男笑了笑，右手扶了扶眼镜，咧着谜一样微笑的问柔姗：“你呢？”

柔姗差点没有昏阙过去。一段字正腔圆新闻联播似的自我介绍，最后还来了一句“你呢”，脑子瞬间嗡嗡得像家里那台老旧的电脑发出来的运行的声音。

柔姗用桌子底下的手掐自己的大腿，怕太失态笑出来。还是没忍住笑。

“哈哈哈哈……”

海诚的脸刷得一下就红了，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他在家里反复练习的自我介绍难道有什么问题吗？觉得自己说得挺流畅的啊？

柔姗好不容易刹住嘴，努力咽下一口吐沫，说：“你好海诚，我在一家杂志工作，小摄影师。”说着柔姗从包里边抽出一本厚厚的杂志，海诚双手接过。“哦，我今年29了……对了，你谈过恋爱吗？”

海诚笑着摇头。

柔姗心里想，这年头没有初恋的男生比恐龙还少，哦，不对恐龙已经灭绝了。不是性取向有问题就是纨绔子弟，他显然是第一种。

咸咸淡淡地聊了一会儿，柔姗便找个理由溜走了。到目前来说，这次相亲和之前大大小小的都没有任何效果。唯一的不同是她走的时候，顺手加了海诚的微信。

有个这样的朋友也挺有意思的。柔姗走出来时仍捂着嘴笑着对自己说，人挺有意思，长得也顺眼，但是结婚嘛就算了。

海诚坐在位置上继续喝杯子里的咖啡。打开柔姗的朋友圈，照片里的柔姗笑得像个孩子，单纯，可爱，美好。海诚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有趣的女孩儿。

海诚觉得柔姗和很多女孩都不一样。现在好多女孩娇贵得像露水，必须捧在掌心保护着。而柔姗更像是山间的一朵野花，阳光、充满生命力。毫无感情经验、平时和其他女孩说话都会紧张到脸红的他，心里开始被什么填满。

周末不用去上班，海城索性在星巴多坐了一会儿。打开《百年孤独》，看不下去，书一直停在87页，他想起柔姗肆无忌惮的笑声，不禁轻声笑了起来。

在搜索页面打字：怎么追一个喜欢的女孩。

3

周一上班的时候柔姗仍然光荣的迟到了，原因是她又端着洗脚盆接钱。这次她更加鸡飞狗跳，恨不得跳到饭顶上去——因为这次往下飞的钱不是100的，是500元一张的人民币。

柔姗穿着职业装拎着亮黑色的包跨进电梯，里边竟然站着在星巴克遇到的那位酷似吴彦祖的帅哥。柔姗顿时像成了精的耗子，装疯卖傻一个劲儿往他身上靠。

“嗨你好，你也在这里上班吗？”柔姗细着嗓子朝他说。

他抬起头楞了一下，刚要开口，柔姗抢着说：“之前怎么没看过你呢？能不能留个方式？”

“你好，我叫智洋，是调换过来的经理。负责杂志的美编部，主要是排版，摄影等。上班时间不是已经到了么，请问你是哪个部门的？”

“我……”柔姗皱着眉紧闭着嘴。

柔姗左手臂夹着的快递差点掉出去。她想，有刀么，我要捅死自己！

换了新经理并不可怕，况且经理长的那么像吴彦祖那么养眼。可怕的是经理今天开会宣布了裁员的决定。

柔姗毕业就到了这个公司，摸爬滚打算是老人了，但近几年新进来负责摄影的同事越来越多。这无形对自己构成了威胁。没准经理就会拿工作不紧不慢、上班迟到、成绩不突出的自己开刀呢。

柔姗咬着牙，打开手机，狠心退订了澳大利亚的机票。十月一旅行的计划只能换成在办公室加班加点努力工作好好表现来争取留下来的机会了。

一个上午，柔姗的心情就像蔫了的花，有一种被生活抛弃的感觉。自己现在还单身，工作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她突然觉得母亲的逼迫是对的，因为生活总是和你开玩笑，然后不经意的给你一两个响亮的耳刮子叫你看清事实。

微信响了。

海诚发来微信：“吃了么，你们公司附近新开了一家料理，要不要去试试？”

柔姗：“不去不去，哪还有心情吃饭……”

海诚迅速问：“怎么了，工作不顺利吗？”

柔姗用胳膊杵着脸，回复了一个敲打的表情。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急忙回复：“是金马路那家日式料理吗？”

海诚：“对。”

“哎呀……同事们都说那家饭特别好吃，你快来接我啊啊啊……”

海诚依然碉堡似的端坐在柔姗对面，不急不慢地用右手捏着包饭，轻轻放进柔姗那堆满了食物的盘子里。手紧张的抖个不停。他看着柔姗开心的咀嚼着，心里有一股温暖的小溪流淌起来，撞击着心房。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海诚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了一个画面：

柔姗拉着海诚的右手，在一片黄灿灿的油菜花里奔跑，风把柔姗的裙摆和发丝吹得很高，天空碧净如洗……

“你想啥呢啊？”柔姗满足的摸着肚子一脸狐疑打量着海诚。

海诚微微低下头，手心冒着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心里有万千种情感，但是真正面对着柔姗的时候，还是开不了口。

海诚打车把柔姗送到了公司楼下，看着柔姗走近楼口的时候，手里攥着的电影票已经湿塌塌的了。

海诚走在回家的路上，美滋滋的，因为自己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并且柔姗走进公司的时候，还回个头朝自己笑了笑。

4

国庆节大长假，柔姗的生活麻木却丰富着。

麻木的是柔姗开始朝九晚五的在公司加班。每天兜兜转转穿过大半个北京，从丰台到通州区，或者跑到怀柔区约模特拍图片，下午或晚上赶到公司就打开ps死死盯着屏幕修图。裁员不是说说的，柔姗拿出了大学毕业生的劲头，她不管怎么大大咧咧，工作可是铁饭碗，丢了就等于北漂了，到时候什么资本都没有了，还谈什么爱情。

新经理智洋习惯在下班前端给柔姗一杯加糖的咖啡。接过咖啡的柔姗既伤感又兴奋，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感情状态。因为柔姗喜欢智洋。他是每个女孩心中的白马王子，怎会不爱？刚开始是因为他的气质，外表。后来在一个公司接触多了，更被他的性格魅力所吸引。但是她知道自己是没戏的。自己哪里配得上人家呢？柔姗总是这么反问自己。

爱而不得，得而不爱。这就是柔姗一直困惑的情感问题。

但生活也仍丰富，海诚层出不穷的想法子约柔姗出来。方法老套，像是大学生的恋爱，但不置可否，海诚陪在柔姗身边时，柔姗有一种彻头彻尾的踏实和自由感觉。这是和别人在一起都不曾有过的感觉。而且面对海诚，柔姗也着实能够把工作的压力释放出来。

国庆假期结束了，裁员接近尾声，海诚仍然没有表达自己的爱意。在爱情里“身经百战”的柔姗不是没有感动，也不是没有心动。很多个疲惫的下班，她搭乘着最后一班回家的地铁，累的把身体靠在玻璃上，问自己到底喜欢不喜欢海诚。柔姗真的累了。她真的需要一个肩膀供她小憩、供她感伤。

但她从来不敢问自己喜不喜欢智洋。

5

12月，一场小雪后天突然放晴。阳光如蜜糖一般洒在柔姗的桌面上。柔姗抬头正撞见经理端着咖啡向自己走过来。

经理拿着考核成绩的表格说：上个月你的业绩第一。很棒。今晚有时间吗，请你吃饭。

柔姗一定是激动坏了，不然她怎么会像小鸡逐食那样机械地点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并没有去饭店，智洋在别墅里自己下厨。偌大的别墅里家具应有尽有，但是缺少家的味道，给人空虚的感觉。

他举着高脚杯说：“家里太闷了，需要来个人热闹热闹，谢谢你对公司的贡献。来，走一个！”

柔姗红着脸灌下红酒。这辈子她最不敢干的事情就是喝酒，喝多少都会醉得不省人事。几个月来和海诚出去吃饭，自己都是滴酒不沾。但是今天，她不允许自己不喝，她明确自己的心意。

喝到兴头上，智洋开心地讲着自己留学遇到的趣事儿。柔姗用手掌努力地支撑着自己的脸，嘻嘻哈哈地笑。

智洋说：“你和别的女孩都不一样。嗯……怎么形容，跟你在一起很释然，你笑起来很美。”

智洋把身体凑过来，性感的嘴唇像一朵盛放的玫瑰。

周围的环境开始扭曲起来，混杂成一幅抽象的油画。所以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柔姗都不记得了。

她脑海里却全是海诚憨厚的脸，两个人在路灯照耀下安详的剪影，他笨拙但诚恳又单纯的一帧帧画面……

柔姗梦见自己结婚了，海诚穿着深蓝色的礼服，红色的领带，在给自己戴戒指的时候突然扭曲着脸说，我是你无奈的选择，你只想嫁一个好人。

❤️

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