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不太冷

农历九月廿七,立冬。黄昏,夕阳如火,晚霞层层叠叠,奇诡壮丽。​

海边,望夫楼上,韦少少双手交叉在胸前,背插一把蓝凌剑,长三尺三寸,剑鞘古朴,就好像被一层一层的烂布包着,任谁都看不出这是一把绝世好剑,但看过这把剑的人全都死了。

残阳如血,慢慢融化在海里,连海水都变成了血红,随着海浪翻滚,此起彼伏。韦少少一直站着,一动不动,眼里没有表情,嘴角没有表情,脸上也没有表情,有的只是沉默,沉默随着夜幕的降临愈加浓厚。

三年了,韦少少离家已经三年了。要说这个世界上最善变的东西,那就是时间。对某些人来说,三年已经是一辈子,但对某些人来说,一辈子也就是三年。

这三年,韦少少除了喝酒,就是杀人。每杀完一个人,他都能狂饮三天三夜,但酒醉并不能让他忘记过去,醒来后反而更加清晰。

韦少少只爱来一个地方喝酒——醉狮楼。敢在这里醉酒撒野的人,世上算来不到三个,人称“千幻刀“的中原第一高手莫一多,醉狮楼老板吴宇,还有一个当然就是韦少少了。

三年里,韦少少杀的人并不多,但杀的每一个人都能杀很多人,而且都是绝顶高手。


尽管韦少少做事极为隐秘,几乎没人见过他杀人的样子,但人在江湖,不是掉进陷阱,就是掉进传说。有江湖的地方,就一定有传说。传说有大有小,有真有假。关于韦少少的传说,毫无疑问,亦真亦假,但也毫无疑问,是最大、最引人的。

据说,有人在明月当空的晚上,看见幽森的树林里闪过一条蓝色闪电。第二天再去看时,只看见一个人头和一圈千年老树被齐齐整整地削去。能死在韦少少剑下,想必是幸福的,因为你根本没有时间体会死亡临近的痛苦。生与死的界限就是一剑,不多,不少,干脆,利落。

据说,有人在风雨交加的晚上,看见天上霹雳撕开一道道黄色的闪电,就像一条条发怒的金蛇从天上倒挂下来,吐着蛇信子。而闪电到了地上,竟成了一个蓝色的火球,焰火在雨中飘忽不定,明灭闪动。第二天再去看时,只看见一堆人头和各种坑坑洼洼的泥窝。

韦少少杀人从不收人头,也从来没有雇主问他要。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会请韦少少,一切都是因为钱,而且还是不少钱。韦少少可以说是当今世上开价最高的杀手,比其他顶尖杀手足足高出十倍。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永远是最值钱的,第二永远一文不值。

还有个传说,就是春花楼名妓董香香在清早醒来时,用手捧着关西一霸“震天灵”鲁明的脸,欲与亲热,殊知竟捧起了他的头颅!鲁明肯定是被人一剑杀死的,而且剑极快,即使削断头颅,头也不动分毫。正当豆蔻年华、如花似玉的董香香从此被吓疯,令多少英雄好汉扼腕叹息!

据店小二称,当天晚上从鲁大爷窗户上看到的既不是蓝色的闪电,也不是蓝色的火球,而是一张蓝色的鬼脸!那脸透着幽蓝的光,行动迅捷飘忽,就好像从幽冥鬼府派来的鬼差。正所谓“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传说越传越玄乎,各种各样的叙述衍生出各种各样的细节,人们对不了解的事情,却好像知道得特别多。


廿八夜,月挂高空,正是喝酒赏月佳期。醉狮楼里,早已人声鼎沸。各路英雄豪杰路过此地,无论背负多么重大的任务,无论事情有多么十万火急,他们也必定要停下来喝杯酒,而且点名要醉狮楼的名酒。

英雄都爱喝酒,而且必须得是好酒。醉狮楼里就有好酒,而且是世上最好的酒。这种酒叫“三生醉”,本为西域独有。自从老板吴宇从西域漂泊到江南,他就把此酒的秘方带了过来。“三生醉”的秘方江湖上唯独吴宇知道,是从祖上传承下来的。

据说,此酒最早出现于唐朝,是吴宇的祖先吴康在无意中酿成。

西域楼兰自古就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商业重镇,来自东西方的商人常常以此为中转地,休息、娱乐、吃喝拉撒……吴康也开了一间酒楼,名字也叫“醉狮楼”。南北、东西的商人怕外乡的酒喝不惯,常常会自己带酒,故乡的酒。因此吴宇收拾桌子时,就常能看到山东高粱酒、河北二锅头、蒙古马奶酒、俄国伏尔加……有一次,他把几种酒混在一起喝,竟然别有滋味。

吴康是一个智商奇高的人,经过几百上千次的勾兑试验,他终于找到了最满意的口味。这种酒初尝浓烈,二尝微辣,三尝回甘,味道竟是由浓转淡,就好像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慢慢洗去铅华,沉淀出时光带给她的迷人风韵。酒客在赞赏间竟不知不觉酩酊大醉。

这世上,愈有味道的东西,愈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中爱上。这种情感并不热烈如火,但却让人恒久回味,好像在这虚幻的世界,终于有了一个值得活下去的理由。

醉狮楼老板吴宇,外表是一位西域硬汉,就像三国时蜀国名将张翼德,浓眉大眼,狮口阔鼻,胡子、头发根根竖起,如铁针一般。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其实他是一个心细如丝的人,智力奇高,善推理,有一双毒眼,江湖百样人,他一看一个准。像韦少少这样的,他当然不会看错。

韦少少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眼皮就好像正反两极的磁铁放在了一起,欲合又张,欲张又合。他披头散发,身上穿的衣服破破烂烂,浑身散发着浓浓的酒气。这三年来的酬劳足以让他富甲一方了,但人们不知道他为什么还是这样落魄,每天不是喝酒,就是杀人,连女人也不碰。一个人有了名,有了钱,就等于什么都不缺了,但他为什么还是如此怏怏不乐?是喝的酒不够多?还是杀的人不够多?

一个不修边幅的男人,不是绝好的男人就是绝坏的男人,没有第三种可能。吴宇心里当然清楚。每次韦少少过来喝酒,吴宇必定送上最得意的酒、最美味的菜、最偏僻的位置。韦少少只爱一个人自斟自饮,沉默,像一条孤独的蛇。喝到最后,他必定会看看窗外的大江、夜空的明月,然后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但今晚却有些意外,因为一个女子的到来。


时间已过三更,醉狮楼里,人们酒兴依然甚浓。门前大街上,黑暗中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在夜色中显得更加清亮,声声入耳。不多时,马已到醉狮楼前。“吁……”随着一声娇嗔,健马嘶鸣着立了起来。

此马一身火红,健硕非凡,顾盼之间凛然有威。如果马中也有王者,它必定俾睨群雄。“好马啊好马!”不知何时,一帮酒客早已目不转睛,看向那匹马。

韦少少不为所动,就好像一点都没有注意到,依然在自斟自饮。在杀人的时候,他或许还有些杂念,但在喝酒的时候,他是完全忘我的。一个人,能达到完全忘我的状态,不是极度热爱,就是极度悲伤。韦少少是两者兼而有之。

从马上一跃而下的是一个女子,穿着虎皮腰裤,豹皮短裘,腰上别一把弧形刀,脚上踏一双棕黑色马筒靴,红色彩带绕腿而上,直入腰裤。齐颈短发,脸若桃花,目若朗星,一字横眉,顾盼之间凛然有威。如果女人中也有王者,她必定俾睨群雄。“好人啊好人!”不知何时,一帮酒客早已转移视线,看着那个女子。

好人配好马,好马配好人,世上的事大抵都是这样。但你也不必伤心,人总会找到自己的好马,马也会找到自己的好人。

此好马属汗血宝马,此好人名法图娜,在新疆是指极有魅力的人。

法图娜一手按着弧形刀,一手插进裤袋,走路昂首阔步,英姿飒爽。一众酒客早看得眼珠子都掉出来了。虽说江南女子柔媚百顺,娇意连连,但总归少了点什么。像法图娜这样的女人,一看就是一匹野马,而男人素来喜欢野马,尽管大多时候他们不敢靠近。

男人遇上美女,而且是这样一个绝世佳人,眼睛从来就没有老实过。透过眼睛,加上脑补,该有的一切都会有,他们也就心满意足地继续喝酒​。

韦少少不为所动,就好像一点都没有注意到,依然在自斟自饮。

“哥哥!好久不见!”法图娜突然用手环住吴宇的脖子,笑意吟吟。一些贼眉贼眼的酒客听到这,吓得眼睛都没地方摆,赶紧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谁能想到,这个美丽大方的女人竟是吴宇的妹妹呢!在江湖上,吴宇也算一等一的高手了,况且他借由“三生醉”认识的各大英豪可以说是车载斗量的,没有人敢不给他面子。

江湖上传闻他是有个妹妹,但没想到竟然长得那么漂亮。看来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啊!

吴宇看似凶悍的脸上竟也露出了一丝温暖的笑,他这个哥哥从小就拿这个妹妹没办法,他觉得凡是男人都拿她没办法。“三年不见,你还是一点没变,疯疯癫癫的。”吴宇摇摇头,笑着说。法图娜突然双手叉腰,鼓起桃红的两腮,故作生气,说:“哼!我这样有哪里不好了,每次你都要损我。”“好好好,你很好,不过怎么突然回来了?找到她了吗?”吴宇连忙赔不是,这个妹妹,就是得哄。法图娜秀眉一扬,一双杏花般的媚眼往左上角瞥了瞥,说:“回来找他!”


法图娜双脚微一用力,立刻腾空而起,360度转体后,像一片鸿毛飘落在韦少少身边。一楼的酒客全都看呆了,早已忘了喝酒。好一招“旱地拔葱”!这么上乘的轻功,没想到一个如此年轻的姑娘竟然运用自如。

韦少少不为所动,就好像一点都没有注意到,依然在自斟自饮。

法图娜盯着他看了好久,她知道只要是男人,就一定会抬头看她的。但这次她错了,韦少少是男人,但不是一般的男人。法图娜是个急性子,她生气了。事实上,女人总会莫名其妙地生气,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她恨男人,恨那些不看她的男人。她竟然径直走过去,一把夺过韦少少的酒杯。

韦少少眯缝着惺忪的醉眼,把头从桌子上抬了起来。他微微有点吃惊,这个世界上,恐怕还没有谁能从他手上夺走过任何东西,除了一个人。

吴宇用手拍着额头,表情紧张又痛苦,这个妹妹,从来就没让人省心过!他知道韦少少不好惹,但他没动,其实他也想看看韦少少的实力。他们两个,一个老板,一个顾客,早已形成了默契,但却连一句话都没说过。

“还我。”韦少少冷冷地说。“偏不!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本姑娘来到你面前就表明有事找你,你不知道吗?”“我不知道。”“道”字还没说完,法图娜手上的酒杯已到了韦少少手上。法图娜又惊又怒,这人的手法快得离谱!这个世界上,恐怕还没有谁能从她手上夺走过任何东西,除了一个人。

法图娜恶狠狠地问道:“韦少少,你这个懦夫!你究竟把林如心藏在了哪里?”听到“林如心”三个字,韦少少的身子突然震颤了一下,这种震颤就像“膝跳反射”一样,根本不由大脑控制。三年来,他一直想把这个名字忘掉,但越想忘掉,越不容易忘掉。三年前,林如心就是他的未婚妻。韦少少流落到今天这样,也多半由于她。

韦少少抬头看了看法图娜,冷冷一笑,说道:“林家的大小姐,我又能把她藏到哪里去?”“还敢狡辩!要不是你,为何大婚当天,林如心会失踪?你又为何会失踪?”法图娜已经愤怒到两条直眉都快要竖了起来。但美人就是美人,气呼呼的样子依然别有风韵。楼下的酒客又看呆了。

“我不知道林如心失踪了,我只知道我失踪了。”

“那你知道你为什么要失踪吗?”法图娜问道。

韦少少沉默了好一会,忧伤弥漫他的眼睛,他缓缓说道:“因为爱情。”​

老祖宗的经典《易经》早已告诉我们,万事万物都是阴阳循环、相生相克的,爱情也是一样。它可以让两个互不相识的人结合,也可以让两个已结合的人分离。

法图娜冷笑道:“难道你认为那是爱情?”

韦少少道:“我不知道,但我给了她自由。”

有时候,当你深爱一个人的时候,你必须选择离开。

法图娜突然蹲了下来,掩面而哭。她的背部由于啜泣而微微耸动。一个如此要强的女人竟然说哭就哭了,而且当着众人的面哭得那么伤心。楼下的酒客又看呆了。


当女人哭得很伤心的时候,总会有男人挺身而出,因为这是俘获女人芳心最好的方式。不知何时,酒客中早已站起了三个彪形大汉。奇怪的是,这三个人竟然长得一模一样!都是身高八尺三寸,虎背熊腰,浓眉大眼,满脸络腮胡子,胸前的衣服因肌肉膨胀而敞露开来,露出一撮又黑又密的胸毛。其他酒客看到他们仨站了起来,本来蠢蠢欲动的都坐着一动不动了。谁都明白,如果连这三个人都搞不定的麻烦,在场的人没有谁能搞定。

这三个人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泰山三塔”,大哥熊大,二哥熊二,三弟熊三。他们善用链球,而且是一百八十斤的链球。人如若被他们打中,不是被直接打飞,就是被锤成肉饼。

如今他们三人都把链球甩得虎虎生风,用左手指着韦少少大声喊道:“哪来的流氓,竟敢欺负吴大哥的妹妹,有种你给我滚下来!”

韦少少不为所动,就好像一点都没有注意到,依然在自斟自饮。

“再不滚下来,就别怪我们三兄弟手下不留情!”“泰山三塔”扯着大嗓子喊了这么一通,醉狮楼全都安静了下来,只听到法图娜的“啜泣”声和韦少少倒酒时的声音。韦少少还是不为所动。

“泰山三塔”何时受过这等侮辱,他们都怒了,右手突然把链球放开,三个链球竟然夹着尖锐的破风之声从左中右三路直取韦少少。一众酒客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竟隐隐担心起韦少少来了。连吴宇都有点站不住了。这个醉眼朦胧的人能够化解掉这一凌厉的攻势吗?

但三个链球直接从韦少少的位置飞了过去,撞开木墙,掉进了黑暗的江水里。酒客只看见一道蓝光闪了一闪,除此之外什么都没看见。韦少少依然在自斟自饮,好像一点都没有注意到。

“泰山三塔”拎着一条空空荡荡的铁链,惊得嘴都变成了“O”型,久久合不拢。明明看见链球打中了他,难道他会东瀛忍术?

东瀛忍术中有一种“隐空法”,可以把物质暂时隐藏到另一个时空。难道刚刚韦少少用“隐空法”把头颅隐蔽了,因此链球直接飞了过去吗?但这样的话,链球又怎么会断呢?想到这,他们只有一种解释——鬼!

不知谁惊恐万分地大声喊了一声:“鬼啊!”全部酒客,包括“泰山三塔”,连裤子都不敢提,撒开脚丫子就往门外跑。恐惧,而且是极深的恐惧,往往是激发一个人潜力的最好武器。在这之前,谁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可以跑得那么快。

别人没看见,但吴宇却看见了。他有一双毒眼,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吴宇看到在链球将要打中韦少少的时候,韦少少站了起来,往左后方移了一步,并从背后抽出一把闪着蓝光的宝剑,一剑就把三条铁链同时砍断。链球凭着惯性飞过去以后,韦少少又回剑,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如此多的动作,他竟在一瞬间完成了!真是比眨眼还快,难怪那一大帮酒客完全看不出来。

看来韦少少的武功真的是神鬼莫测,想到这,一向以见多识广、淡定自如的西北大汉吴宇竟也被惊得额头冒汗。他想,韦少少连喝醉的时候都有如此身手,那不喝醉的时候岂不是……想到这,吴宇都不敢往下想了。


吴宇从14岁开始就闯荡江湖、浪迹天涯,各种奇人异事那可见得多了。他那双洞幽烛微的眼睛并不是天生的,而是因为抹了芝仙的眼泪。

18岁那年,他飘荡到东北,路遇一毒蛇追咬一个小孩。那小孩肤如凝脂、脚若青葱,在阳光照耀下,身体竟如透明般莹润亮泽。

吴宇凭着天生神力,赤手空拳把毒蛇打死,但眼睛却溅到了蛇的毒液,几近失明。不久,他醒来后,不但没事,反而觉得身轻体健,眼睛湛明,看得比以前更远、更多、更细,走夜路也不再需要明火。

他百分不解,后来一位老人告诉他,他救的那个小孩或许就是千年一遇的芝仙。无论传说多么离谱,但事实就是这样,由不得你不信。

关于韦少少,或许那些离奇到不能再离奇的传说是真的,他的武功真的高得离谱。

韦少少一个人自斟自饮,沉默,像一条孤独的蛇。喝到最后,他看了看窗外的大江、夜空的明月,然后趴在桌上,不省人事。桌子边的法图娜,依然耸动着双肩,啜泣不已。

吴宇看着他们俩,低头叹了口气,转身回房休息了。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烦恼,每个人也都有自己排解烦恼的方式。我们要做的就是转身轻轻离开,并选择相信他们。

五更天,鸡鸣。平常百姓都是一更睡,五更醒,人们都是在此起彼伏的鸡叫声中开始新的一天。这一天,是农历九月廿十九,已是深秋。

韦少少已醒,但却头痛得厉害,脑袋像是膨胀了好多倍,还会像心脏一样“砰砰”乱撞。这种生活,他早已习惯。法图娜已不知何时离去。

晨风有点阴冷,韦少少走到窗前,看向江边。远处街道上已有依稀人影在活动,江边一棵棵柳树被寒风折败,再也找不到春天的温柔。

就在此时,江上舟舫里竟传出了一阵阵哀怨凄切的唱词,和着琵琶的乐声,一字一句,如泣如诉,清晰可闻。舟中女子唱的是柳永的《雨霖铃》。“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唱到这,该女子的声音渐渐有些发抖,她哽咽着,好像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唱到“说”字,女子竟像是很悲愤,琵琶弦“蹦”一声,断了。

韦少少静静听着,竟也有点难以自抑,不仅仅是因为唱词,更是因为他听到了三年来一直萦绕在脑海中的声音,林如心的声音。自从三年前韦少少选择离开,他就没想过两人此生能够重逢。

当朝思暮想的人儿就在眼前,韦少少反而有点犹豫了,究竟见还是不见?有些女人,活在男人的记忆中太久,就会变成女神,而女神通常都会让一般的男人望而却步。但韦少少不是一般的男人。

韦少少一提气,双脚轻轻一蹬,就如鹞子般轻飘飘地飘到了江中的舟舫上。一上船,韦少少就如入富贵梦、温柔乡,到处锦帐轻罗,软垫薄纱,香氛缭绕。舟中暖若春阳,和外面一派残花败柳截然不同。

此时舟中女子已不再弹唱,空气中还是清晨的宁静。韦少少轻揭珠帘,却惊得手不知往哪里放,眼睛不知往哪里摆,脚像两块木头一样呆立不动。要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让这位顶级杀手惊慌失措的事,那恐怕只有女人了,而且是裸体的女人。

那女子毫无疑问是林如心。三年了,她的样子韦少少一直很熟悉,因为每天都会浮现千百遍。但她又不像林如心,因为韦少少并没有见过这样的林如心。

林如心软玉在卧,似是睡眠正香。她生得肤如凝脂,腰同细柳,通体裸露,只笼着薄薄一层轻纱,粉弯雪股,嫩乳酥胸,宛如雾里看花,更增妖艳。尤妙是玉腿圆滑,柔肌光润,白足如霜,腔附丰妍,底平趾敛,春葱欲折,容易惹人情思。活色生香,从来未睹。

韦少少背转身去,问道:“如心,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如心睁开双眼,媚眼流波,嘴角含笑,机智又带点娇羞地说道:“你怎么在这里,我就怎么在这里。”

“听说大婚当天,你也失踪了,为什么?”韦少少问道。冷静是一流杀手必备的素质,无论你面对的是敌人还是女人,有时候敌人就是女人。韦少少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林如心媚眼流波,嘴角含笑,机智又带点娇羞地说道:“你怎么失踪的,我就怎么失踪的。”

当你问别人问题,别人说你的答案就是我的答案,你对自己的答案很明了,但却对别人的答案摸不着边,只因你不是别人。同一个答案,在不同人身上,也有不同解读。

韦少少沉默着,一动不动,不知说些什么好。突然,一股暖香袭来,韦少少只觉吹气如兰,好不醉人。不知何时,林如心竟来到了韦少少背后,用青葱玉手拉着韦少少说:“三年不见,来,咱们喝两杯。”

韦少少转过身来,只见林如心披着一件狐皮大衣,衬着烈焰红唇和雪也白的肌肤,越显雍容华贵。无论哪个男人被这样的女人邀请,都不好拒绝,连韦少少这个不一般的男人也不例外。

林如心用纤纤素手,拿起一个形制古拙的青铜酒壶,放到小火炉上热。俄顷,她拿出两个雕镂精细的金樽,给韦少少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上好的“三生醉”。


天边依然挂着残月,江堤上的柳树疏疏朗朗,柳枝随风飘摇。

林如心语笑嫣然,说道:“自我十三岁与你相识,我就知道你好酒胜过女人,也知道你此生最爱喝的酒就是‘三生醉’。自从韦伯伯带你江南一游,喝过此间好酒,你就从此念念不忘。”往事如烟,韦少少眼里竟有了一丝温柔。很多陈年旧事,别人不提及,竟连自己都忘了。

人不都是这样吗?常常忘了过去,以为这样就可以更好地走向未来。但这些人都错了,记得过去,不忘初心,未来才能走得更踏实。

林如心又笑着说道:“你知道这酒为什么叫‘三生醉’吗?”韦少少愣了一下,竟然答不上来。今宵有酒今宵醉,人又为何要知道酒的来历呢?

韦少少答道:“我想醉,而它能让我醉,跟‘三生醉’为什么叫‘三生醉’并无关系。”

林如心道:“那你就错了,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酒并不是用来醉人的,而是用来醒人的。它希望人在极度悲伤痛苦之时,能够酣畅淋漓地发泄,以重新振作。但人往往不懂得这一点,终日沉湎酒中,借酒忘世。‘三生醉’是此中王者,浓烈回甘,就是希望人能在大悲大苦中能够忆起人世的美好,从而坚强地活下去。‘三生醉’一醉忘三生,前生,现生,来生。不执著过往,方得未来。”

韦少少苦笑,不得不承认林如心说得很对。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如果一个人希望未来在过往,那又该如何?”

林如心苦笑,不得不承认韦少少说得很对。她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喝再多酒,知道再多道理又如何,该醉的还是会醉。

“咚”一声,韦少少居然向后倒了下去,嘴角、鼻孔、眼睛、耳朵都流出了血,鲜红的血!韦少少苦笑,嘴角动了动,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

林如心看了看他,依然语笑嫣然,缓缓地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杀你并不是因为我想杀你,而是因为我不得不杀你。你那把蓝凌剑,江湖中人人垂涎。有个人想拿,而且他知道谁能从你手上拿。”

韦少少苦笑,嘴角动了动,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

林如心走到韦少少身边,从他背后抽出蓝凌剑,蓝色的剑气瞬间暴涨一丈多长,且带龙吟之声。剑气滢滢,林如心不禁打了个冷颤。“好剑好剑,蓝凌剑果然名不虚传!”林如心陶醉在对剑的欣赏中。

看来能醉人的,不只是酒。

突然,一把回旋刀如鬼魅般飘进舟中,打灭了烛火,船内漆黑一片。蜡烛再亮起来时,刚刚躺在地上的韦少少已不知所踪!

法图娜带着韦少少登萍度水,几个起落就飘到了江堤。林如心并没有追来,但舟中却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法图娜!”随即又沉寂了下去。

法图娜并没有回头,她带着韦少少来到一座偏僻的破庙里,在自己右手掌上轻轻划了一刀,让韦少少吸她的血。

模模糊糊间,韦少少觉得嘴里一阵血腥,有一股液体滑过喉咙。过了几个时辰,韦少少竟好了七八成。他眨着大眼,盯着法图娜看,一直看,嘴角竟然露出了难得的微笑。有些男人其实笑起来很好看,但他们却偏偏不爱笑。

就连法图娜这么豪迈爽朗的女人都被看得不好意思了,脸上涌起一圈红晕。有些女人其实红起脸来很好看,但他们却偏偏不爱这样。


“你再看我就把你整得像刚才那样晕死过去!”法图娜恶狠狠地说道。有时候,女人对你恶反而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因为他们往往口不对心、言不由衷。想的是东,说的却是西;说的是南,想的却是北。但男人其实都是死脑筋,并不会像女人那样会绕弯,因而这个世界才会多姿多彩。

韦少少依然盯着她,有点虚弱地说道:“我倒想再晕死一次,这样我还可以吸你的血。你的血很暖、很香。”法图娜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些,羞涩得就像情窦初开的小女生看到自己梦想中的白马王子。

良久,他们都没说话,庙里一阵沉默,每一寸沉默里竟也有滋有味。

法图娜说道:“你中的是‘赤练断魂散’,我再晚一步的话,你现在已经在向阎王爷报到了。”韦少少静静地听着,不语。他杀的人不在少,却是第一次真正体验死亡的感觉。那种感觉很绝望,特别是死在自己最深爱的人手里。

法图娜接着说:“刚才那个女子既是林如心,又不是林如心。刚开始我也有点犯糊涂,但等到她抽出你的剑在欣赏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她中了‘移魂大法’。”

听到这,韦少少笑了笑,说:“我都知道。”

法图娜显然很吃惊,问道:“你都知道?那你为什么还会上她的当?”

“因为我想。”韦少少回答得干脆、利落。

一个人明知是陷阱,却睁着眼往里跳,不是爱到无可救药,就是悲伤到无可救药。而韦少少是两者兼而有之。

“想不到威震江湖的韦少少竟也是一个可怜人。”法图娜说道。

“但我想不明白的一点是,为何你的血能解‘赤练断魂散’,那可是西域毒王欧阳宇飞潜心三十年的杰作啊!”韦少少道。

“因为我就是欧阳宇飞的女儿欧阳娜,但我更喜欢随我母亲的姓。”法图娜道。

“那吴宇是欧阳宇飞的儿子?”

“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父亲年轻时曾来过江南,并同一位姓吴的女子有过一段恋情。”

“怪不得,那你的血不仅是百毒之首,更是百毒的克星。”韦少少释然了,露出灿烂的笑。

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死而复生的,在鬼门关走一遭,再回人世,对事物的看法往往就不一样。未来就是未来,过往就是过往,未来并不在过往。

“你还有脸笑,作为一个剑客,命不要了不打紧,连剑都丢了,真是。”法图娜都替他着急。她很清楚蓝凌剑对他的意义,剑客没剑,本身就是一件致命的事。

但韦少少脸上却轻松得很,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淡淡说道:“失去的总会再来,蓝凌剑只认我这个主人。”

“你就吹吧你,如果林如心找到我们,恐怕我们都不是对手。”说到这,法图娜有点黯然神伤,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因为林如心这个名字。

韦少少说道:“她早已来了。”

法图娜吃了一惊,抬起头往门外看去。果然,林如心已经站在门口,身上披着锦衣貂裘,妆容艳丽,光彩照人。

林如心笑意盈盈,说道:“抱歉打扰两位的雅兴了。”说完她朝法图娜看了一眼,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韦少少已好了八九成,站起来说道:“别来无恙吧,莫王爷。”

林如心吃了一惊,随即大笑道:“韦少少果然不凡!怪不得这个女人如此喜欢你,可惜呀,可惜,她最喜欢的并不是你。”

韦少少和法图娜都觉得这话莫名其妙。

韦少少说道:“想不到中原第一高手莫一多莫王爷居然也看得上蓝凌剑,你喜欢的话随时跟我说一声,我必定双手奉送,又何必动用‘移魂大法’这种损人不利己的禁法呢?”

“移魂大法”为滇藏魔星扎西德勒所创,因行法过于阴毒而被江湖中人所忌。后扎西德勒被当时七大高手围堵追杀。几百年来,此法销声匿迹,已无再现。想不到如今它又重现江湖。“移魂大法”讲究的是双方意识的压制,施法者若不是对自己的强硬意识充满自信,就很容易被反噬。

林如心从背后抽出一把三尺长的大刀,上面布满云纹,火焰般赤红,剑气暴涨,如虎啸狮吼,威猛霸气。

“好刀!”韦少少不禁赞叹道,“看来能死在此刀下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法图娜有点黯然神伤,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因为林如心这个人并不受林如心控制。她怕当今世上两大高手的决战会伤害到林如心。

法图娜凑近韦少少耳边,悄悄问道:“你剑都丢了,怎么办?”

韦少少笑了笑,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林如心已带着火焰刀直冲过来,刀光变幻,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层层闪变,如千手观音般让人分不清虚实。一般人估计看到这阵势都能被吓死了。“千幻刀”莫一多果然名不虚传。

林如心已快到韦少少跟前,但韦少少却不为所动。法图娜暗暗着急,朝林如心连发了七十二发独家“弧形镖”。只听“叮叮叮叮”声连绵不绝,“弧形镖”被挡飞四散。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眼看着韦少少的头颅就要被千幻刀砍下,韦少少舒了口气,以右手食指和中指为剑,剑如长虹,直刺千幻刀幻化圈的中心。

韦少少一直不担心失去蓝凌剑,因为他的剑术已臻化境,以指代剑才是他的平生绝学。一个真正的高手,到了某个阶段,必须学会抛弃外界的俗物,而将最核心的“精”“气”“神”融汇在身,以身为器。

突然间鲜血四溅,韦少少手上血流不止。

林如心竟也停止了进攻,鲜血从她的左胸下流了出来。林如心倒了下去,只见她挣扎着对韦少少说:“谢谢你,韦少少。我确实是莫一多,很高兴你能猜出是我,我给你的暗示你都留意到了。”

韦少少露出释然的微笑,说道:“莫兄,好走。来世再做兄弟。”

法图娜满脸疑惑,实在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林如心看着法图娜,说道:“林如心的意识早已被吞噬得七七八八,但没想到在你带着韦少少离开舟舫的时候,她竟然压制住了扎西德勒的意识,喊了你一句。其实,她一直深爱的人就是……”还没说完,林如心的脸上竟突然变得狰狞可恶。那必定是莫一多的意识正在和施法者恶斗。

林如心压制住扎西德勒的意识?韦少少突然想到一件很可怕的事,这件事关乎整个武林的安危。

看来扎西德勒并没有死,而且可能存在于任何一个人身上。

当年追杀扎西德勒的七大高手,以莫一多的祖上莫一凡王爷为领导,远赴滇藏,与扎西德勒及其部下大战七七四十九天。双方斗得天昏地暗、神鬼变色。七大高手死了四个,扎西德勒也被斩首于横断山下,其部下也被赶尽杀绝。活下来的三大高手便是莫一多的祖上莫一凡王爷、韦少少的祖上韦凌风、欧阳娜的祖上欧阳明城。已死的高手中只有一家留下了子嗣,那就是林家,因而林如心也是扎西德勒复仇的对象。

林如心嘴角露出惨然的笑,让人看得阴气森森。她大声说道:“几百年了!我他妈为了这一天,足足等了几百年!哈哈哈哈……”笑声狂野而充满戾气。

扎西德勒复仇的意志如此强烈,世上确实没有几个人能够压制住他的意识。

韦少少叹了口气,以指代剑,同时了结了两条半生命,一条是林如心的,一条是莫一多的,还有半条是扎西德勒的。因为“移魂大法”只需抽离施法者一半的意识,施法者没有把握是不敢做的。

法图娜早已哭成泪人。她心里明白,她最深爱的两个人已经死了,一是眼前的林如心,还有就是远在西域的父亲欧阳宇飞。“赤练断魂散”是欧阳宇飞一生钟爱之物,毒在人在,毒亡人亡。

看到法图娜为林如心的死如此伤心,韦少少似乎懂了。这个谜,他想了三年都没想出来,现在他终于懂了。

韦少少从来没问过法图娜,为何在醉狮楼上追问林如心的下落,为何离开舟舫时,林如心会拼尽一切努力暂时压制扎西德勒的意识喊法图娜的名字,为何莫一多会朝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莫一多临死前说到林如心最爱的人,那就是法图娜!


三年前,韦少少和林如心大婚。殊知在婚前一夜,林如心夜会韦少少,说她最喜欢的人并不是他。韦少少伤心欲绝,为了保护林如心的名誉,选择逃婚。他本以为这样,所有的人都会怪罪他。但没想到,林如心也在当夜逃了婚,远赴西域寻找法图娜。

新郎新娘双双失踪,大多人都认为他们双宿双飞去了。但都已将成为夫妻的人了,还搞私奔、双宿双飞的事,不是很让人迷惑吗?因而,他们两个的婚事便成了谜,谁也不知道谜底。

当时,法图娜听说了这件事后,就马不停蹄赶赴中原,寻找林如心,但找了三年都无果。后来一个江湖中人告诉她韦少少的下落,她就回到江南,寻韦少少问个清楚。没想到,林如心竟是如此遭遇。

最近几天,让韦少少震惊的事已经不少了,但想到法图娜和林如心,他还是觉得很震惊。

很多时候,我们都搞错了一点,爱并不一定以男女之间的性作为基础。爱就是爱,性就是性,爱是比性更高一个层次的概念,因为它是精神性的,而性是生理性的。人,可以选择从高层次的爱到低层次的性,也可以选择从低层次的性到高层次的爱。在这两个概念中,爱和性都与男女无关,又与男女紧密相连。

韦少少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他不知道法图娜和林如心之间发生过什么,但那一定是美好的。

韦少少轻轻拉起法图娜,说道:“我们赶紧回醉狮楼看看!”

法图娜恍然大悟,急急擦干眼泪,便往醉狮楼赶去。韦少少紧随其后。

回到醉狮楼,已是黄昏,天边霞彩层层叠叠,煞是美丽。吴宇正对着秋日午后的阳光,打扫院子。谁看到这么一个剽悍的大男人拿着扫帚在打扫院落,心里都会觉得有趣和感动。

法图娜扑进吴宇的怀里,一边哭一边捶着吴宇的胸口喊道:“哥哥,原来你没死!”吴宇真是哭笑不得,哪有妹妹一上来就说这个的呢?他轻轻抚摸着法图娜的秀发,看似凶悍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温暖的笑。他这个哥哥从小就拿这个妹妹没办法,他觉得凡是男人都拿她没办法。是的,法图娜喜欢的本来就不是男人。


农历十月初六,死者头七。阜阳坡上,一个坟,葬着两个半人。对此,韦少少也是没有办法。当后世子孙在虔诚跪拜的时候,或许他们会一直记得这个故事,也会明白一些事情。永远不要为你认为的真理而妄开杀戮,也永远不要因为你的世界而拒绝其他的世界。

农历十月十一,小雪。北方已下起鹅毛大雪,南方依然艳阳高挂,秋色如春。

黄昏,夕阳如火,晚霞层层叠叠,奇诡壮丽。

海边,望夫楼上,韦少少双手交叉在胸前。残阳如血,慢慢融化在海里,连海水都变成了血红,随着海浪翻滚,此起彼伏。

韦少少一直站着,一动不动,有的只是平静如水的笑意,笑意随着夜幕的降临愈加浓厚,

尽管另一半扎西德勒还有可能存在于任何一个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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