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沐夏
01
那里有条河，一条深了又浅了的河。
河水清，远山远，装满了所有的蓝天白云。
有那么一天，所有的清晨突然被捞沙船的鸣笛声打碎了。河面上的船只穿梭不息，油机轰轰作响，不停不歇。沙石被狠狠地从河床抽起，装了一船又一船，堆满了河边的田地，成了高高的沙丘，一座一座，如山一般。
河水越来越深，越来越浑浊，伴随着刺耳的船笛声，血肉被地从躯体里挖出，变成了金钱狰狞的笑，变成了高高的楼，变成撕心裂肺的泪。冬天的风呼啸而过，一次次划破熏黑暗夜，心是痛的。
02
那条河，埋葬过一个生命，五婶在那里永远消失了。
很多年以前，一个秋天的清晨，五婶到河边洗衣服，突如其来的中风让她一头栽倒在水里。河水一遍一遍淌过她的脸颊，来不及呼救，来不及挣扎，一点点没有了呼吸。沉溺，沉溺，灵魂和肉体都沉溺在了无边的大河里。
五婶走的时候，灵灵哭得撕心裂肺，从此母爱从她的世界里消失。我知道消息的时候是傍晚，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那一天刚好是嫦娥一号飞向太空的日子，大概五婶也去了遥远的星辰吧。生命多么脆弱，一眨眼就从此消失。
第一年的清明，灵灵在五婶的墓前泣不成声，一声声喊着“妈妈，妈妈。”后来的清明，变成了微微的啜泣，再后来，只有沉默的眼神。每一年，我只能远远看着她的背影，瘦小，孤独。河边的祠堂装着亲人的白骨，日日夜夜望着淌过的河水，若是有知，该会是画上莲花祈祷你一切安好。
老天尤其爱开玩笑，命运也并非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一年又一年，谁能知道一个孩子该如何承受这样的痛？灵灵一个人走过了风，走过了雨，爱过，哭过，也笑过，走过了很多很多年。
03
水葫芦疯狂地在河面蔓延，密密麻麻，河边杂芜零碎的垃圾洒落一地。锈迹斑斑的长筒铁管从河里一直架到了岸上，几个掉了油漆的大铁皮桶被绑在一起浮在河面上，满目疮痍。
很久都没有再去看过那条河，老屋一天比一天破败，在秋风中孑然而立。风穿过落灰的窗台，穿过乌青的瓦片，穿过歪向一边的木栅栏，也穿过思念的眼。
多少年以前，我曾在盛夏的树荫下，坐在竹椅上翻着《活着》，听风穿过树林的窸窣声。那时候的时间好慢，好慢，想着未来无数缤纷的梦，一眼可是万年。
04
我在家门口远远望着那条河，想着和灵灵一起在河边疯跑的样子，寻着河面白鸥掠过的白影，寻着甩尾巴慢慢吃草的老牛，寻着农人挥起锄头的身影。我不知道他们都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在城市里会不会遇见他们喘息的眼。
那条河，在每个季节里都沉默了，河水淹没了时间的记忆。
河水深了又浅，好像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可我们都不在河边走了。但我想，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一条河，那条河好长好长，温暖着所有走过河边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