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小记

城南晚晴,夜雨初霁


《题都城南庄》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唐诗何止三百首?只是,不是每一首诗,都是一段凄美的故事。读了许多唐代的诗歌,能够打动人的不少,能够写进人心里的,也就那么几首。

写进我心中的,就是上面的这首《题都城南庄》,或许作者在璀璨的盛世大唐算不得出名,但是这首简单的诗,却轻易的写进了我心中。

都道是,人面桃花。殊不知,人面桃花有着一个多么凄美的故事。

为什么简单的七绝能够流传千古,当然是因为,简单的诗写出了人心中的共同情愫。

生活中,多少人曾经对着同样的景色感慨,多少人对着满眼繁华,心中却异常凄苦。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物是人非”,就像是桃花一样,花开年年,虽然春红易谢,但是总算有来年,虽然今年这朵花谢了,明年还是一样会开。

可是人呢?有时候一转身就是永别,有时候一转身就是永远的离开。如果离开,算不得残忍的惩罚,那么回忆,才是最痛苦的刑罚。

有时候明明想要忘记的时候,却猛然间经过,曾经的景色,曾经的那个转角,甚至,只是去年时候的一杯相同口味的奶茶,或者,人群中一个相似的微笑。

最痛苦的时刻,生活中处处有你的影子,却处处找不到你身影。

想来,崔护在看见那片桃花的时候,心中是怎样的心情?

或许是心脏开始忽然跳动,轻轻叩响柴扉的时刻,一秒钟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一般的漫长,而后是长久的沉寂仿佛站在空荡荡的山谷呼唤,回应自己的山谷空寂的回声,之后慢慢消散,最终慢慢消散,归于沉寂。

想必是那一刻的心灰意冷,无比失意和落寞的心情,才能写出“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样看着就心疼的词句吧!桃花依旧,笑着春风来的有些晚了,而人呢?却连一丝音讯也没有。

我喜欢后来传奇中的结局,诗人崔护终于在女子弥留之际来到,然后唤醒,良缘天成。

虽然,只是在传奇中的结局,却足以让人欣慰。于是我不去考究这个结局的真实性,只是单纯的,让自己觉得,看了一出皆大欢喜的戏剧。


城南晚晴三月花,

夜雨初霁漫天撒。

相逢千里一杯酒,

漫漫长夜半盏茶。


燕子相似,衣宽不悔


《浣溪沙》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喜欢宋词,因为婉约也因为豪放。

譬如“梧桐更兼细雨”的惆怅,譬如“纤云弄巧,飞星传恨”的浪漫,也有“气吞万里如虎”的豪气和“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恣意。而在流传下来的诸多词句中,却独爱那一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似燕归来”!

一首简单的《浣溪沙》,聊聊四十二字,却将新旧对比,去年今日写的如此深刻。

新词一阕伴酒眠!词是刚刚填完的新词,却记录着去年的旧事。初读的时候,觉着,才不过一年的光景,为何亭台会变得陈旧。便想着,词人也有失误时候,于是反复研读,依旧不得解。然后读到“花落去燕归来”,暮然间骤觉感慨千万,竟不能言语,而心中万千,竟然与词中所述感情一致无二。终于第一次体会到“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

有时候,真的很佩服这位一千多年前的词人,可以将人的感情写的如此细腻,简单的字句,却能引起无数人的共鸣。

我无法去揣测词人是经历了怎样的事情之后,才有这样深刻的理解。也无法知道,在那个一千多年前的黄昏时刻,在偌大的花园中,词人一人想起了什么事情,或者是,想起了谁?

唯一清楚的是,这位名叫晏殊的词人,黄昏时刻,似乎触景伤情,默默的填下了这首流传千古的《浣溪沙》。

而词中,最令人动容的,莫过于“无可奈何”“似曾相似”这样两个词语了。

这样的词语,往往出现一次,已经快将人的心揉碎,此番连续出现,在词中的语境中,简直将那种心中明明记挂却无力去改变的心情描绘的别无二致。

窃以为,这两个词语的顺序都是那么的恰如其分。刚刚意识到了“无可奈何”,在那一瞬间已经认命,不再有半分想法。偏偏这时候,“似曾相识”的出现,那颗刚刚平静下去心脏,立刻又变得有些躁动,即便是心中已经被现实教训的认命,心底却分明还是有一丝不甘心的气息。

明明想着,却已经不是人力所能改变。彷如一人在经历万里的跋涉之后,全身被抽空的那种无力感。似乎近在咫尺,伸手可触,却偏偏没有抬起手臂的力气。

世界上,最难过的事情,莫过于此吧!


燕子相似唤春归,

衣宽消瘦不言悔。

花谢终有重开日,

奈何人去不再回。


断章缘浅,雨巷情深


《断章》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一个人好吃好喝了一阵子之后,偏偏对粗茶淡饭食难下咽了。

读诗亦是如此!

看多了唐诗,读惯了宋词。便觉得现代诗不过是白话而已,没有了意境,失去了韵味。纵然是那些名家的诗,除了令人眩晕的排比和不断的咏叹之外,于我而言,似乎没有了太多的感动。

而让我感动的现代诗,便是上面的那首《断章》,同样是聊聊可数的三十四字,却勾勒出美丽绝伦的意境,写出了三十四万字也写不出的感情和哲理。

如果有一位导演用镜头将这首剪短的诗拍下来,只怕最多就两三个镜头而已。

先是在桥上的你看着远处的风景,而后镜头拉长,桥边的小屋里面,你是别人眼中的风景。

是一种“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感叹吗?你望着那个看风景的人,满心的羞涩难开口。而那个看着风景的人,眼里除了风景,没有你的半分地方。

或者只是在简单的描绘一幅画面,在说明一件事情,每个人心中的风景,都是独一无二的别致?

便了解,现代诗的意蕴,也可以如唐诗宋词一般深远。

于是我开始看到其余的诗句,比如那首《错误》,极具古典韵味的一首小诗,在江南水乡的青石路上,一阵跫音,却惊扰了一个脆弱的梦。一个美丽的错误,无意间伤了一个人的希望。

或者是《雨巷》,读完这首诗的刹那,闭上眼,仿佛能看见那位丁香一样的姑娘,仿佛真能嗅见丁香花的味道。总是以为,江南水乡的雨,是那样的温柔,江南水乡的油纸伞都是那样的艺术感十足。也是读完《雨巷》,心里便暗暗的发誓,要去一次江南,享受一次江南的梅雨时节。

《错误》和《雨巷》,看似朦胧的情愫之后,都选择了直白的表述。而《断章》,却似梦中梦一般,仿佛在无限循环,更难得的是,这样的无限循环,丝毫没有令人感到恐怖,感觉到的是,深远悠远的意境。

究竟是梦中梦见了风景,还是看风景的时候走进了别人的梦中。

闭上眼睛的瞬间,仿佛置身于江南水乡的石板桥上面,远处下着雨,烟雨蒙蒙。镜头拉长,又似乎看见了江南水乡的全貌。可是,我却不知道,我是那个看风景的人,还是那个在屋子里看着桥上风景的人。又或者,我只是那一轮装饰着梦境的明月呢?


断章缘浅美梦长,

雨巷情深良宵短。

竹林小筑山映水,

十里桃花恨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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