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尴尬

吴见知

前日下午，快到学校门口时，两个衣着朴素的女人拦住边走边低头沉思的我。年龄大的三四十岁，小的十几岁。年龄大的那个用很不标准普通话对我说：“我们是从外地来找人的，人还没找到，身上又没有钱。现在女儿饿了，请您买几个面包给她！”“行，来吧。”

我家就在学校里面，日常一般家用的东西我都是在这条街两边店铺买的，从没见过有买面包的，但我还是环顾了一下街道两边的店铺。不要紧，前面正有两个人在学校门口卖煎饼和烧烤。我径直走去，买了四个煎饼。我招呼其中的女儿过来拿。她好像问了她母亲一句，迟疑一下，过来了。我把煎饼递给她，并给她10元钱，她接过煎饼和钱，看了一眼旁边卖烧烤的，对我说：“我还想要根那个。”她指着正在烧烤炉上滚动的热狗。

我的脸上闪过尴尬的笑，在零点零零一秒内我的笑容恢复了正常。

“当然可以。来根热狗。”

女孩拿着她的食物走了。

回家后我思考了两个问题。

当时正是放学和下班时间，路上过往的老师和行人很多，可她们独独选中我，或许是因为我带着眼镜，在她们眼里而带着眼镜就意味着有文化有知识，而有文化有知识则意味着心地善良富有爱心；另外还可能是我面相和善。当然，事实上，一个人的面相怎样并不代表他是否心地善良，这是两码事；而一个人是否拥有知识和文化与他是否善良是否富有爱心并没有直接的关系，这又是两码事。外表是会误导人的，凭外表来做判断有时是会害人不浅的。这是第一个问题。

另一个问题是：我或许应该替那个女孩想到，她还需要根热狗，而不是让她先提出来，这是我感到很不好意思、很难为情的原因。这个原因也许只是表面上的原因。但是在我的心灵深处，是否有点嫌她不知足，有了煎饼还嫌没有热狗。我不能确定。人是奇怪的。有时自己心中有一些想法连自己也不一定很清楚，它潜藏在人的意识深处。这些想法却在默默地左右你的行动、你的选择。

现实中不少人有同情心，但没有平等地看待被同情的人，特别是乞讨者，而是把自己看成是施恩者，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他们，同情他们，怜悯他们，但没有发自内心的对被同情者的尊重和平等相待。或许心里还有虚荣心得到满足的喜悦，还有一种不易觉察的对被同情者的瞧不起。当然，这无可厚非。不过话又说回来，能有这种程度的同情并付诸行动也很不错：因为毕竟被同情者因此得到了帮助；因为具有同情心，同情者就有了重塑品格、提升自身境界的基础。另外，社会的大多数被同情者也并不计教同情者的这种高高在上的俯视态度。

现在社会上有一些好逸恶劳、装可怜行乞的人，利用人们的同情心行骗。这是十分可恶的，不少人因上当受骗而导致同情心逐渐消失，对真正的可怜人或临时的落难者麻木了，视而不见，甚至认为他们污染了这个社会、破坏了环境。这或许是一种人性的悲哀，抑或是一种社会的悲哀。

不过在和朋友谈起这种让人悲哀的社会现象时，友人回答让我见识了另一种对此现象的态度：假如你能这么每天穿着破损龌龊的衣服，跪在地上或身体变形装残疾躺在地上，我每次见着也会给你两个子。

我想起了两个据说是真实的故事：

一个是有关巴西伟大的著名赛车手塞纳（已在多年前的车赛中出车祸而逝世，巴西为他举行了国葬）的。一个女人对他说，她十几岁的儿子得了一种病，需要大量的钱治疗，而她非常贫困，想尽了方法还是拿不出这笔钱来。如果不及时治疗，她儿子就会很快死去，求塞纳救救她儿子。塞纳给了她几十万美元。一天，几个人告诉他，这个女人专门以这种方式行骗，她儿子从来就未病过，塞纳你被骗了。塞纳听完微微一笑，说：“这是我今天听到最好的消息，因为她儿子并未受疾病威胁！”

另一个发生在英国绅士身上。一英国绅士在一个酒吧喝咖啡，有一个在酒吧乞丐行乞。第一次找他时，他看了看乞丐，给了两英镑。不到半个钟头，这个乞丐再次来到他的身旁，他平静地看了乞丐一眼，又给了两英镑。过不一个钟头，这个乞丐第三次来到他身边，他依然平静地看着那个乞丐，然后给了两英镑。大概又过了个把钟头，这个乞丐第四次来找他，这一次，他掏出一百英镑，微笑着说：“我没零钱了。这是一百英镑，你找我九十八英镑吧。”乞丐收下一百英镑，找了绅士九十八英镑。

塞纳不以自己金钱损失为忧而以别人是否遭受疾病折磨为念的思想境界，让我仰视。那个英国人的绅士风度，让我佩服；那个乞丐的认真执着，让我觉得有点意思；他们在一起演绎的这个故事，让我感受一种幽默。

有的人一生行乞，积累了大量财富，而有的人一生施舍，其财富并不比乞丐多；就是偶尔的施予者，其财富也不一定多过乞丐。这是两种奇怪现象。行乞者与施予者身份并不是由财富多少决定的。很多贫穷的人也时常是施予者。就是在乞讨的现场，行乞者的现时财富也不见得比施予者少，就像上边那个故事中的绅士和乞丐。甚至有时谁才是真正的施予者，也不是一下子就能看明白的。

2008年11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