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沫汐

2011年七月，和所有毕业的大学生一样，一毕业就好像失业了，人生最快乐最无忧的时光是在象牙塔，林建和罗雅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踏上了去广州的列车，两人和前来送行的几个室友一一告别，七月的哈尔滨并不热，可心里却有股躁动的情感在不安分的乱窜，凝成一个字，拼！能远离家乡，惜别亲人，到一个万里之外完全陌生的大城市打拼的大学生，多是不甘心就这样一生在生养自己的小城安分终老的人，说出来都有些滑稽，没错，就是为了那有些骨感的理想。

更何况是林建和罗雅，两个人都家境普通，林建父母早些年是工人，后来在下岗大潮中下了岗，为了维持生计，在早市摆早餐摊，炸油条大饼卖，配豆花，每天扯着脖子吆喝，大饼油条，豆花嘞，收来的一块一块的零钱看着堆大，数着累手，却终究没多少。罗雅爸妈都是农民，在东北一个小县城下的农村种地，家里种了几亩薄田，辛辛苦苦在地里脸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到头就眼巴巴的指着秋收，卖点玉米，卖点葵花籽，再养几头猪，两群鸡鸭，一家人的生活都靠着老天赏脸，年成好的时候，天公作美，全村都欢天喜地，赶上灾年，旱涝不济，全村都愁眉苦脸。说到底，都是穷怕了的人，拼命苦读了这么多年，就盼着出人头地，改善一家人的生活，然而这在家乡是天方夜谭般的不可能，一没钱，二没背景，在小城纷繁复杂的关系网中简直连立锥之地都没有，更别提出类拔萃了。没办法，两个人只能往外走，挤破了脑袋也得去大城市，就算再苦再难，也终究还是有个盼头有点希望的，万一打拼出来了呢。

为了省点钱两个人买的是硬座票，从哈尔滨一路颠簸南下广州，本来林建是坚持要给罗雅买张卧铺的，几十个小时的火车，一个女孩子要怎么熬，可罗雅舍不得，愣是要和林建一起坐硬座。两个人加起来兜里才有4000块钱，到一个从没去过的城市，两眼摸黑，用钱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反正这么年轻累点没事，休息一下就缓过来了。火车一站站的开，不紧不慢，夜色很快来了，罗雅把头轻轻的倚在林建的肩膀上，迷迷糊糊的听着咣咣当当的车轮碾在铁轨上的声音，林建一只手揽着罗雅，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有迷茫，也有期待，又有安心，因为她在身边，他心爱的姑娘一直和他在一起，虽然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但是总会好起来的，没有什么能比一个年轻人的希冀更美好。夜深了，两个人渐渐进入了梦里，梦里是未知无畏的远方，就被火车这样载着，不紧不慢。

火车到了广州的时候，两个人都累得快瘫了，几十个小时的硬座下来，小身板都要散架了，两个人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腰坐的生疼。林建从行李架上拖下两个人的行李和大包小包，让罗雅走在自己前边，随着浩浩荡荡的人群往出站口涌去，一出站，阳光好刺眼，广州是个好天气。两人在人堆里拨拉出一个缝，穿过去，忙着拿地图，看导航，去网上联系好的出租房。跟着导航指示，找到了目标地点的公交车，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越走越偏僻，似乎是到了传说中的城乡结合部。两个人顾不上风尘仆仆，赶紧联系房东去看房。没想到之前说好的有窗户的房子已经没有了，就剩下最后一间了，850不到十平米，还是木板隔断间，房东一副爱租不租，不租有的是人租，分分钟就没了的架势。昏暗的房间，进屋就要开灯，除了一张木板床，一个快要散了架的衣柜，一张椅子再无他物了。七八十平米的房子被杂七杂八的隔断成十几个小房间，房子里住着素不相识的人。看着已经累得快要虚脱的罗雅，林建咬咬牙，租！一纸合同，好说歹说，房东才勉强同意付二押一，交完了房租，身上只剩下1000多块钱，捏着那份合同，两人环顾着这个有点霉味的小房间，这就是他们的全部了，来到广州后的第一个家。顾不上休息，就开始收拾打扫，把被褥铺在破板床上，一番的大整理总算还能有点住人的感觉了。对付吃点在火车上剩的面包，两个人就赶紧收拾休息，真是累坏了，躺倒在硬邦邦的床上，罗雅枕着林建的胳膊，轻轻的说，以后就是这儿了，林建宠溺的揉揉罗雅的头发，不会一直是这儿的，我一定会让你住上大点的好房间。说罢，沉沉睡去。

第二天两个人在闹铃声中醒来，腰酸背痛，时间还早，得出去买点生活用品，手里就剩那么点钱了，得紧着点用。外卖是暂时吃不起了，得自给自足才行，两个人去买了锅，一小袋大米，两个碗碟，10袋榨菜，又去菜市场买了最便宜的青菜，回来自己做饭吃。看着罗雅在屋里屋外的忙活洗菜做饭，林建的眼角有点湿，心里有一种暖暖的东西流过，叫做动情。只身一人最难的时候，最心爱的人就在身边，幸福。他在心里发誓，一定一定会让这个姑娘过上好日子。

两天的周末很快过去，周一约好了面试，林建学的是通讯，罗雅学的是英语，两个人穿好正装，林建的那件衬衫是罗雅省了好久的钱才买到的，质感很好，穿着领子不会堆下来，穿正装的林建真的很帅，罗雅忍不住小鸟依人的扑过去，在林建脸上印下一个吻，顺势一推，拉着林建的领带，做妩媚状，脸上尽是调皮。林建捏了捏罗雅的脸，调皮，看晚上哥回来怎么收拾你！

林建面试的是互联网公司，罗雅去的是英语培训机构，培训行业鱼龙混杂，门槛儿相对来说不高，罗雅的英语还不错，大学一直做各种兼职，讲课，翻译，经验也比较丰富。面试的学校是专门做初高中英语培训的，工资按底薪和课时费结算，多劳多得。其实罗雅更想去的是外企，可是眼下已经没那么多时间可以选择了，手里的钱都快用完了，外企要求高，不容易面上，还是要先就业再择业比较靠谱，有能力填跑肚子了再说。

林建的专业范围就太大了，说是通讯，互联网类公司似乎都和通讯有关，可说白了其实刚毕业的大学生进去完全没有经验，就是打杂跑腿儿的。这个行业就是这样，太多的竞争，每天都有一大批互联网类公司开业，同时也有一大批运营不下不倒闭的，必须得开一个好头。林建的工作急不来的。晚上回到家，罗雅十分温柔的安慰林建，不要着急，慢慢找，有个好的起点平台，才能有发展，以后还要指着你养我呢，欧巴。娇俏的勾住林建的脖子，木板床吱吱呀呀的晃动，想到隔壁是木板隔的，罗雅的脸不禁一热，完了，以后想好好睡你，都得偷偷摸摸的了，林建狡黠的一笑。

罗雅很快收到了培训学校的录用通知，做了一个兢兢业业靠嗓子吃饭的培训小老师。两个人的钱都快用完了，为了撑到发工资，只能天天吃榨菜，就着米饭，要熬到发工资的日子。罗雅一边嚼着榨菜，一边说，等发了工资就去买肉吃，要吃鸡腿，吃红烧肉，说的口水直流，嘴里的榨菜都好像有了肉味一样。

林建后来终于进了一家很大的互联网公司，成了一个正式的程序猿，一个天天加班正常，按时回家才不正常的加班狗，有句话说程序猿钱多，话少，死得早，懂的人自懂。这都不是事，只要能挣钱，多少苦他都能咽下去，罗雅还有老家的父母都指望自己呢。因为是新人林建是公司里最勤奋的，只要能帮上忙的活都干，就为了能快点熟悉程序，熟悉业务。每天都忙到十二点以后，尤其是公司有新程序要开发的时候，甚至都集体住到公司了。罗雅也是，为了多赚点课时费，拼命的带课，有课就上，能排满的都排满。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发了工资，两个人欢天喜地的去吃一顿大餐，其实大餐也不大，就是一顿麻辣香锅，就像是过年了，第一次发工资的时候，林建带罗雅去吃了一顿麻辣香锅，罗雅一下点了好多，最后两个人吃的好撑，好撑，都快扶墙了，心里却是那么欢喜。掰着手指头算工资，看银行卡上渐渐累积的的数字，林建信誓旦旦，罗雅，我要给你买房子，我要在广州有个家，我要娶你，罗雅，我爱你。

林建，我也好爱你，我不要房子，我只要你，我们结婚了蜜月我想去西藏行么，我要去看布达拉宫，林建，林建，罗雅推一推身边的男人，男人均匀的打着鼾，于是紧紧的抱住，睡得安心。

培训行业是没有周末的，周末都要上课，天天林建回到家，基本罗雅上了一天课早就累得睡着了，住在一起，连好好聊个天的时间都没有，可有什么办法呢，要挣钱啊，挣钱啊，有钱了一切才能变好啊。有时候突然有了兴致，不是罗雅太累，就是林建天天在公司已经坐的腰酸背痛，两个人连某生活都无法和谐了，有时候正运动着，罗雅突然开始说自己的某个学生，哪个调皮的熊孩子又捣蛋了什么梗，末了，还要加一句，快点，明天还一天课呢。林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翻身下来，却觉得更空虚了，不再年轻了么，也许是心变老了，蹋着拖鞋，去楼道里点上一支烟，只有抽烟的时候他才觉得有那么一刻的放空，曾经那些梦想，都不如能好好的睡一个好觉来的踏实了。

林建越来越忙了，公司业务扩大，要派一个人去南京的分公司管理分公司业务，这对林建来说是个多好的机会，这次如果做好了，以后的升职加薪就有着落了，也就离他在广州买房的梦想更近了。林建好不容易争取到了去南京的机会，一刻也不敢怠慢，立刻打点行装奔赴南京。林建一去就是好几个月，期间只回过一次广州稍稍驻足了几天，每天都没日没夜的忙，后来已经机械到麻木的程度。

有一天罗雅突然打电话来，他正在忙着赶一个程序，罗雅有点兴奋，又有点紧张的说：”林建，我怀孕了,要不，要不，我们结婚吧，我们干脆回老家，反正也攒了不少钱了，在广州这边以后小孩上学也会很有压力，不如回家买个房子，钱都够买一个好的学区房了。母性是一个女人与生俱来的本能，罗雅已经不知不觉再为还没出生的小孩做打算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林建一下子傻了眼，在内心里他从来没有想过也没有准备好迎接一个小生命的到来，就要当爹了么，有点云里雾里的，手头的工作再也无心思处理，回到家晚饭也没有吃，一夜无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想到了刚刚开始起步的事业，就这么回去了，一切都是前功尽弃，想到了年迈的还在扯着脖子卖大饼油条的父母，都指着自己出人头地呢，这个时候到来的孩子实在不是个好时机啊！想到要结婚，要娶罗雅，林建的心里竟然莫名的咯噔了一下，说不出的落寞和空虚，曾经要娶罗雅，一直像个顽固的梦想一样扎根在心里，可现在为什么竟然没那么迫切了呢，甚至有点隐隐的不安，想要逃离。想到这里，自己都下出了一身冷汗，林建你不能负心薄幸啊，好好收摄一下心神。

一夜无眠，早晨估摸着罗雅起床了，林建像是鬼迷了心窍，电话打过去，小心翼翼的说：“罗雅，我觉得，我觉得吧，我们这个时候不适合要孩子，你看你还要上班，我工作这么忙，也没时间照顾你，要不拿掉吧，孩子以后会有的，等我们条件再好一点，行么？”他用一种近乎祈求的语气去请这个陪了自己好几年的姑娘去拿掉她们的第一个孩子。

他以为罗雅会哭会闹，没想到的是罗雅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好，我知道了。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要安慰的话都咽在了肚子里。

终于有一天深夜，叮的一生来了一条信息，林建模模糊糊的按亮手机，是罗雅发来的。

林建，我想我们还是分手吧，我也不知道我们是怎么了，总之就是感觉一切都怪怪的，也许你不爱我了，也许你已经有了别人，祝福你的话我说不出口，这些年，还是希望你以后一切都好。还有，孩子已经不在了。小雅

林建一翻身坐了起来，心里扑通扑通的狂跳，这一切好像那么突然，又好像是意料之中，冥冥之中似乎还有点莫名的期盼，十分矛盾。难道不应该是马上把电话打过去和罗雅好好的解释一下么，来消除她的怀疑，重归于好，可是又像是中了邪一样的鬼使神差的发过去一条短信：“对不起，如果你觉得我不能给你幸福的话，希望你保重，就算你会恨我，可是我依然无法放弃现在的一切，奋不顾身，我穷怕了，再也不想回到那个穷乡僻壤的所谓家乡，我如果没有出息的话，我没脸面对低眉顺眼供我上学的父母。我也希望你能幸福，照顾好自己。”

曾经的贴心，无话不谈到现在的无话可说，时间会模糊曾经的梦想，也会带走曾认为坚不可摧的深情，一切都在疲劳中消磨，有点莫名，甚至没有吵架，没有第三者，然而有些东西不知不觉就不再了，包括说了无数遍的我爱你。

发出去这条信息的林建呆呆的坐了很久，像是被抽空了一样，连自己都不知道这是要闹哪样。穷，一个字穷，这些年在外打拼的疲惫，让他变得是那样的冷漠，甚至学会了算计，包括自己爱的人。

收到回复的罗雅，颤抖着打开手机，一行泪掉下来，环顾着一起住了那么久的小屋，狠狠地吸了吸鼻子，想要记住又想要忘记，拖着已经打包好的行李，转身离开。被冰冷的手术刀剥离体内的不止是那个孩子，还有这些年辛辛苦苦经营的爱和一切。只能共苦，却不能同甘的爱，还是不要也罢！

回了老家的罗雅很快相亲嫁了人，老公工作稳定，待她也算温柔体贴，日子过得平淡不惊，蜜月去了三亚，海边好，有阳光，西藏只是一个曾经的梦想，不去了，怕缺氧。

倒是林建工作走上了正轨后爱上了旅游，天南海北的走，自驾游去了西藏，一个人开着车，环绕了羊湖雍措，在离天最近的地方，在湖边看落日余晖，远远的凝望的时候，心里有某种东西缓缓流过，好像是深情。曾有一个姑娘，说过，林建，蜜月，我想来西藏。

此去经年，有些人，这辈子，never see you again。

现在的林建也当之无愧的步入大叔的行列了，主动投怀送抱的姑娘也不是没有，或青春，或貌美，却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嗨，你的麻辣香锅好了！

林建应了一声，唉，好嘞，这些年，还是好这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