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小林的眼中，此刻窗外的秋风显得十分陌生。它把屋前的杨树吹得沙沙作响，一片片枯黄的叶子在阴沉的天空中肆意飞舞。小林把两只手团在一起，对着它们吹着哈气，十三岁的他，不记得以前的秋天有这么冷。
窗台前的水壶发出嗡嗡的声音，小林吓了一跳，连忙把电源拔掉，端着一大杯热气腾腾的开水，走进了卧室。他看着躺在床上的姥爷，双眼紧闭，嘴巴时不时地抽动一下。
小林犹豫了一会，还是打算把姥爷唤醒：“姥爷，起来吃药吧。”
老人把眼睛微微地睁开，眼角上沾满了浑浊的液体，他对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呆，好像不认得这里一样。随后他缓慢地把头转向小林，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容。
老人吃力地说：“小林啊，姥爷不想吃药了，就想看看你。”
小林还是端着水杯，一动不动地看着老人，问道：“姥爷，你怎么不住院了？病好了？”
老人眨了两下眼睛，嘴角向两侧慢慢摊开，把脸上的皱纹挤到了耳朵那里，微笑着说：“好了，姥爷不用住院了，在家里就行了。”
小林嘟着嘴，把水杯放到了床头柜上，看着姥爷不说话。
“小林啊，把琴拿出来吧，再拉一首让我听听。”老人有些乞求地说。
小林蹲下身子，从床底下拽出来一个破旧的小提琴盒，琴盒外面的一圈，尽是裂开的口子，像外面溃烂的杨树皮。他小心翼翼地把琴盒打开，拿出了那把已经褪了色的小提琴，娴熟地用下巴夹住琴身，右手抽出弓子，轻轻地向上一扬，不用问，他知道姥爷想听哪首曲子。
2
参加完姥爷的葬礼后，小林接到了学校的通知，说下个月会有一个才艺比赛，班主任让所有会乐器的学生们先在班级里展示一下。转天，小林把姥爷的旧琴盒第一次带到了学校。
大家心照不宣地用眼睛打探着这个老古董，本以为这破得不像样的琴盒里，会冒出一个金灿灿的宝贝出来。可不曾想，当小林打开琴盒后，里面竟是一把奇丑无比的小提琴。琴板上的漆早已失去了光泽，常年以来被汗水浸透，深一块浅一块的，那样子像是一个浓妆艳抹的村姑，被人教训了一番，又哭花了脸。
四周围过来看的同学们哇的一下大笑了起来，小林左顾右盼地望了望大家，把原本已经架在脖子上的小提琴，又放了下来。
有的同学问：“这玩意能拉得出声吗？”
还有人说：“我爷爷的二胡都比这个好看！”他边说边把左右手一高一低地比划着，嘴里还津津有味地哼出来难听的调调，又一波哄笑声奔着小林的耳朵袭来。
一个站在前面的小胖墩，趁小林不注意，用那肥嘟嘟地手去拧小提琴的木轴。小林感觉不对劲，便转身把琴抱在了怀里，喊道：“别碰！这是我姥爷的小提琴！”
那胖小子毫不示弱，提高了嗓门嘲笑道：“你姥爷会拉小提琴？骗人吧！拉大锯还差不多！”
小林瞪圆了眼睛，憋红了脸，心跳一声声地震得耳朵直颤，冲着他喊叫：“我没骗人！我姥爷去过苏联，还在那演过出呐！”
大家一时间安静了下来，面面相觑地瞧了瞧，马上又有人问：“苏联是哪啊？瞎编的吧！”
另一个孩子随声附和道：“就是！苏什么联？你姥爷去过美国吗？”
小林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那胖小子又伸手去拧小提琴的木轴，小林忍不住抬起胳膊，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脑门上。这下可点着了胖小子的火，他皱着眉，咬着嘴，两手一起用力，把小林的胳膊压了下去。由于另一只手要护着琴，小林没办法反抗，胖小子使劲一堆，小林便结结实实地坐在了地上。
有的同学嚷嚷着“别打啦”，有的却叫着好，恰巧班主任推门走了进来，大家才连忙回到座位上，只剩下小林自己还坐在那里。
班主任把小林扶了起来，冲着同学们说：“都起什么哄？有本事就到舞台上比去！”她伸出手向门外指了指，又说：“小小年纪就爱慕虚荣！有本事比赛里拿个第一！奖金五千块钱！”
同学们又炸了锅，在他们眼中，五千块钱可是笔大数目啊。班主任这时才看到了小林手中的小提琴，不自觉地抿了一下嘴，说：“小林啊，家里还有没有新一点的琴了？这样拿出去比赛，对班级也有点影响啊。”
听完老师的话，小林低着头不语。班主任感觉自己说得有些过火，便又鼓励他给大家拉一段听听。小林抬头望着大家，慢慢地把琴放在了脖子上，他发现脸是热的，琴却是凉的。他想拉姥爷最喜欢的《柴可夫斯基D大调》，尽管他只学会了第一章，可对于他这个年纪来讲，难度已经很大了。
当着眼前这些同学的面，小林右手紧握着弓子，却迟迟没能触碰到琴弦上。有人又管不住自己的嘴，窃窃私语着：“他压根就不会拉吧，还吹牛。”那边又接上话：“破木头，能拉出什么音来？”
小林放下了弓子，转身把小提琴收了起来，他拎着那破旧的琴盒，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学校。
3
小林一路跑到了家附近的菜市场，来到了妈妈的水果摊，一屁股坐在马扎上。妈妈一边忙着给顾客找零钱，一边回头诧异地看着小林，问道：“咋没去上学啊？跑这干啥来了？”
小林双手拄着下巴，没出声。
“你这孩子，咋回事？早上不是拿着小提琴去学校了吗？快说话啊！”
小林皱着眉，扭头看着妈妈，开口说：“我想买把新小提琴。”
妈妈蹲下身子打探着小林手上的琴盒，拿着它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又问：“咋了？这琴不能拉了？摔坏了？”
“没有，老师说这把太旧了，买新的才能参加比赛。”小林委屈地说着。
妈妈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两手叉着腰，提高了嗓门质问道：“哪个老师说的？你带我找她去！”说完，她就把胳膊上的套袖一把撸了下去，扔进了框里，拉着小林就往外面走。
小林挣扎喊道：“别去啦！他们又得笑我！”
妈妈停下了脚步，喘了口粗气，低着头，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小林，问：“你刚才说啥？我去学校给你丢人了是不？这么多年谁把你养大的？你姥爷刚走，你就在这气我，我还给你丢人了？我一巴掌打死你得了！”
妈妈扬起的手停在空中没有落下。小林赶快抓住妈妈的腰，急促地说：“妈！我不是那么想的，我错了，你别生气！”
两个人垂着头又回到了水果摊上，妈妈坐着叹了会气，又对小林说：“你想买新琴？行啊，找你那个死爹去！管他要钱买。”
4
小林继续拎着姥爷的旧琴盒，奔着一家小饭馆去了。门口有个穿黑皮裙的女人站在那里，手里拿着烟，大老远就看到了小林，没等小林走过来，她就扫兴地回到了屋子里。
女人把烟头使劲地按在烟灰缸上，头也不抬地对吧台后的男人说：“唉？你那傻儿子又来了。”
“是吗？我看看去！”男人放下手里的计算器，大步往前走。
女人伸手将他拦住，轻蔑地说：“马上就进来了，着什么急？”
话音刚落，小林气喘吁吁地推开了饭馆的大门，看着男人，喊了声“爸”，又瞧了瞧那女的，没出声。
“儿子！咋没上学呐？饿了吧，吃点东西，我让厨师给你做！”男人笑着把小林带到了餐桌旁，让他坐了下来。
小林可怜巴巴地看着男人，说：“学校有个才艺比赛，老师让我换把新小提琴。”
男人的笑脸僵固住了，慢悠悠地坐在了小林对面，问道：“新琴，得多少钱啊？”
小林半张着嘴，眼睛时不时地瞄一眼旁边那个穿黑皮裙的女人，咽了几口唾液，还是没说出半个字来。
男人有些着急了，追问着：“你说啊，得多少钱？”
“四五千块钱吧，其实，三千的也行。”小林含糊地说着。
男人把十根手指交叉到了一起，眼睛盯着桌子上的烟灰缸，半天没再说话。过了一会，他从裤兜里掏出了两张红票子，塞到了小林的手里，说：“儿子，那个什么比赛，我看，没啥用，这钱你留着买点好吃的，平时放学了，多帮帮你妈，成天拉琴有啥用啊！把学上好了，比啥都强。”
小林没再说话，拿着二百块钱，拎着姥爷的旧琴盒离开了饭馆。出门时还听见了那个穿皮裙的女人说：“让你掏钱了么？对我儿子怎么没见你这么大方呢？”
5
小林回到家里，把旧琴盒又塞到了床底下。他坐在姥爷的那张床上，两手紧紧地抓着床沿，他发现前些天放在床头柜上的那杯水还在那里，可却再也没有热气从里面冒出来。
小林心想，是不是姥爷把那天的药吃了，就不会死掉？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姥爷才不去吃药？现在，没人要听自己拉琴了，那个什么该死的比赛还是算了吧！
想着想着，两行滚烫的小泪珠顺着小林的脸蛋流到了脖子上。他不用再给姥爷拉琴了，也听不到姥爷的鼾声，这样的夜晚，也很陌生呢。
转天一早，在上学的路上，小林碰到了邻居奶奶家的小姑娘，碰巧两人是同一所学校。小姑娘兴奋地问小林：“你参加比赛吗？听说奖金有五千块钱呐！你要是得了第一，就能买新的小提琴啦！”
小林噘着嘴，想了一小会，回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小提琴是旧的？”
小姑娘咬了咬嘴唇，不大好意思地开口讲：“我听说昨天你们班的事了，他们太欺负人。”
“我不参加比赛了。”小林说。
“为什么？我在奶奶家里听到过你拉琴，那首曲子我连一句都拉不下来，你用三根琴弦都能赢比赛！”小姑娘绕到了他的面前说。
小林停下了脚步，疑惑地看着小姑娘，又问：“你也会拉小提琴么？”
小姑娘急切地说：“会，但是我拉得不好，我把我的琴借给你用吧！你一定要参加比赛！”
小林突然两眼放光，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难以置信地又问：“真的吗？真能借给我？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的，比完赛就还给你！”
小姑娘自信地说：“没问题！”
6
又一天放学，小林抱着新琴盒一路小跑到了菜市场，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妈妈，好告诉她自己能参加比赛了。可还没等小林走到水果摊，就发现眼前的路被人们围得水泄不通。
小林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踮起脚也看不到。一个阿姨趁回头的功夫瞧见了他，便连忙走过来说：“这不是小林吗？快找你爸去吧，有人要打你妈妈！”
“啊？”小林大叫一声，便使劲地往人堆里挤，没等挤出人群，他就听到了妈妈的叫喊声。等小林拨开这群笨重的身躯后，他看到妈妈的水果摊前站着几个陌生的男人，他们正围在妈妈的面前，个个瞪着眼珠，用手指着妈妈的鼻子骂着：“傻娘们！交不起租金就赶紧给我滚！都他妈几个月了，还在这占着窝不动！”
“你们这是要干啥？几个大男人欺负我一女的是吧？欺负我没老爷们是吧？你们可真有能耐啊！”小林妈红着鼻子，声音里带着一丝湿润，硬装作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小林冲出了人群，跑到妈妈面前，大喊着：“妈！你怎么啦？他们为啥欺负你？”
妈妈见到小林，忍不住哭了出来，一把抱住了他，说：“你干啥来啦？放学不回家，老往这来干嘛呀！傻儿子！”
又一个男人有些不耐烦了，嚷嚷着：“都磨蹭什么呐？赶紧动手吧！你们他妈不动手，她就一直在这耗着。”
说罢，几个人开始把水果摊的竹筐往外扔，有的直接用脚踢，橘子、苹果顿时烂了一地。小林妈连忙扑了上去，嘴里大吼着：“别扔啊！都别扔！这是我们娘俩活命的钱啊！”
小林上前抓着一个男人的手，使劲地大咬了一口。那男人钻心地疼了一阵，随手一扬，不屑地说：“你他妈属狗的吧！”
小林没站住，直接后仰着摔倒了地上，而他手上的新琴盒也顺势飞了出去。小林在地上滚了一圈，连忙爬到了琴盒前，黝黑的盖子大敞四开，那锃光瓦亮的小提琴被甩在了外面，绷掉的琴弦四处都是。小林拿起了琴身，却发现少了一小截，他顺着前面望去，那可怜的琴头正孤独地躺在最前排围观人群的脚下，有个人还把它往前踢了一下。
小林跪在地上，两手使劲地捂着脑袋，心想，这下全完了。
7
母子俩回到了家里，小林趴在姥爷的床上一声不吭。妈妈垂着头，问：“这琴是谁的？你不问问我就借，咱俩都快没饭吃了，还想着比赛，比赛！”
小林的眼泪很快浸湿了枕头，他闻着姥爷留下的味道，委屈地说：“我想站在舞台上，拉姥爷最喜欢的曲子。有错吗？”
妈妈叹了口气，回道：“你没错，我错了，你不该生在这家里，你不该是我儿子。”
小林坐了起来，拽着妈妈的衣袖，哭得更凶了，喊着说：“妈！对不起，是我不对，你别生气！我不参加比赛了！我也不上学了，以后我帮你干活！”
妈妈没说话，走回了自己的屋子里，没过一会，她拿着一只用手绢包起来的东西，又来到小林这，蹲下身子说：“这里面有三千块钱，明天赔给人家吧，妈就这么点钱了，不够的话，妈就得卖血去了。”
第二天，小林把钱塞到了枕头下面，拎着姥爷的旧琴盒上学去了。同学们很好奇，小林怎么又带着那个老古董来了，但小林一整天都没说一句话。放学后，他来到了一家高档酒店的门前，保安把小林拦住，他撒谎说自己是来找父母的，于是便混进了酒店的餐厅里面。
大堂经理发现了小林，便上前盘问，小林说想在这拉琴，到关门时，给他一些钱就行。经理把脑袋摇得像支拨浪鼓，说不能招童工，于是就三言两语地把小林请出了餐厅。
小林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不知所措。他对着明晃晃的大理石墙，看着自己的倒影，他好想问问姥爷，这到底该怎么办。不一会，小林好像听到了答案，便蹲下身子把琴盒打开，那熟悉的小提琴又被他拿了出来。门前的人们好像注意到了这个小家伙，他们边走边回头，逐渐放慢了脚步。
小林深吸了一口气，紧咬着牙，闭上了眼睛。右手轻巧地把弓子挥起，弓毛稳稳地蹭过琴弦，随着一缕松香粉飘过，那动人的旋律开始了。
《柴可夫斯基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这是姥爷在苏联的美好回忆。下乡以后，他期盼着自己能重回舞台，可是舞台却没再等待着他。后来，女儿出生了，再后来，小林出生了，可是小提琴却在姥爷的心里没有变。
这些事，其实小林早就听姥爷说过，尽管他现在的小脑瓜弄不明白感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他知道，姥爷爱小提琴，也爱着他。小林的琴声把酒店大厅里的人们都引了过来，他们把小林围成一个圈，个个伸着拇指，情不自禁地压低了声音，不停地赞许。
“小林？”
旋律被一个小姑娘的声音打断了。小林木讷地看着邻居奶奶家的小姑娘，一动不动地愣在了那里。
“你怎么来这拉琴了？这不是你那把旧琴么？怎么没用我的呀？”小姑娘又问到。
小林一时间变成了哑巴，他开不了口，于是连忙把手中的琴收起，准备拎着琴盒就走。小姑娘的爸爸妈妈也一同走了过来，他们询问着到底怎么了，小林只好哭着把那天的事说了一番。
“啊？我的琴坏了？”小姑娘的眼泪也在眼里打着转，她身后的爸爸妈妈却俯下身子，摸着她的头说：“没事，这不能怪小林，是那些人太坏了。我们再买一把新的小提琴不就行了吗？”
小姑娘猛地一抬头，喜笑颜开地问：“真的吗？真能买一把新的？”
她爸爸妈妈微笑着点头。
“那，我还能借给小林吗？”小姑娘又问。
小林把头抬了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望着小姑娘的父母，只见他们毫不犹豫地又点了点头。
8
临近比赛的最后一天，小林报了名，晚上回家后，他把崭新的小提琴拿起来，看了一遍又一遍。可随着墙上老挂钟的指针，一闪一闪地转动，小林却有点想姥爷的那把小提琴了。
他睡不着觉，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悄悄地打开了台灯，他从床下把姥爷的小提琴又拽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琴盒，它还是那么丑，那么旧。
小林把它举过头顶，对着昏暗的灯光又看了看，好像总想找出点好的地方来说服自己似的，然而小提琴却还是没有什么耀眼的地方值得欣赏。可正当小林打算死心的时候，他借着光亮，发现琴壁的内侧居然有一行小字：
“1956年 · 妈妈”。
小林的心开始噗通噗通地猛跳起来，他颤抖地握着姥爷的小提琴，好像明白了些什么。热泪又不争气地从他眼里流出，难道，这是姥爷的妈妈买的小提琴！姥爷一直念念不忘的，不是在苏联的回忆，而是想把那首曲子拉给他的妈妈听？因为那梦中的舞台是连着天堂的唯一通道啊！
小林转头朝妈妈的房间望去，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了琴板上，那些褪色的花纹，更加难看了。
9
比赛正式开始，小林抱着姥爷的旧琴盒走进了学校。大家纳闷地瞧着他，嘴上嘀咕着：“他怎么又把这破盒子带过来了？还嫌不够丢人吗？”就连邻居奶奶家的小姑娘也跟着疑惑了起来，问道：“小林，我的琴又摔坏了吗？”
小林笑着冲她摇摇头，没说话，奔着舞台后面走去。
主持人念到了小林的名字，伴随着麦克划过地面刺耳的声音，小林拿着他的小提琴来到了舞台的正中央。台下一阵骚动，大家嬉笑着等待看一出闹剧，班主任急忙回头，挥着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
小林抬头仰望整个剧场，娴熟地用下巴夹住了琴身，右手捏着弓子，轻巧地将它扬起。《柴可夫斯基D大调》，姥爷最爱听的曲子，在他让小提琴发出第一个音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渐渐，小林闭上了双眼，那宽广低沉的前奏，把他带回了家里。姥爷把谱台放在了他的面前，随后交叉着双臂，面带微笑地坐在床上。墙壁上的老挂钟，一刻不停地走着，从白天到黑夜，从春夏到秋冬。
旋律逐渐急促了起来，小林看着自己一天天长大，背起了书包去上学。而妈妈却日复一日，不知疲倦地在水果摊忙碌着。他身上的衣服，散发着妈妈用肥皂洗过的味道，他的胃里，都是妈妈做的饭菜。
不知不觉，曲子来到了高潮，那连续的琶音，把旋律推向顶端。小林看到了姥爷在和病魔争斗，爸爸抛下他们离家出走，妈妈的水果摊被人砸烂，自己却无助地目睹着一切的发生。
小林紧锁眉头，汗水从脸上划过，他告诉自己，从今以后，他不会再掉下一滴眼泪了。小林右手握着弓子，在飞速地翻转，左手的指尖像风一般在琴弦上舞动。所有的观众像消失了一样，剧场里只剩下小林一人在演奏着自己的故事。小林一遍遍地问着自己：姥爷听到了吗？姥爷的妈妈听到了吗？妈妈，你听到了吗？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回响在舞台上空，小林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小提琴，他大口地呼吸着，胸口一上一下地起伏。几秒钟后，台下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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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带着小提琴飞奔到了菜市场的路边，一把搂住了妈妈的脖子，大声地对她说：“妈！我比赛得奖了！咱们有钱交租金了！不用在外面冻着了！”
妈妈流着泪，笑着问小林：“傻儿子，不买新小提琴啦？”
小林抱着那把旧琴盒，说：“不买了，不买了！还是这把琴最好！”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