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有大小，术有专攻。庞涓、孙膑所习，皆为兵学。兵学之要在于应对天下战争。天下战争，皆可具体为事，是以兵学亦称事学，有战即事来，战毕即事去。口舌之辩却是不同。口为心之窗，舌为心之声，口舌之要在于应对天下人心。善于口舌者，首服人心。而人心又瞬息万变，根本没有规矩方圆可循。”
问1.如何方能服心？
答:“若要服心，首要入心。言语入心，小可心想事成，大可化干戈为玉帛；言语不入心，小可反目成仇，大可伏尸累万，血流成河。”
问2.如何做到入心呢？
答:把握命运，所谓命运，”鬼谷子开解道，“可分三类，一是个人命运，二是邦国命运，三是天下命运。把握一人命运者，可入一人之心，服一人；把握邦国命运者，可入一国之心，服一国；把握天下命运者，可入天下之心，服天下。
问3.请问先生，命和运又作何解？三种命运难道不一样吗？
答:要是一样，天下就没有难事喽。这么说吧，就一人而言，所处环境是命，所逢机遇是运；就邦国而言，周边环境是命，所逢天时是运；就天下而言，所处天时是命，天下大势是运。《周易》之所以占往察来，是因其演绎的是命运的生息转化之道，是以知《易》可知天下。
问4.如何才能把握天下命运？
答:审时度势，换言之，审天下之时，度天下之势。
问5.何为天下时势？
答:所谓天下之时，就是天下大势的运动趋向。所谓天下之势，就是推动天下大势的各种力道。如果把天下比作大海，风向是时，因风而动的潮流是势。把握时势，就是弄潮。天下时势，扑朔迷离，神鬼莫测，瞬息万变。圣人知时识势，因时用势，因而治世。奸贼逆时生势，因而乱世。
问6.依先生之见，天下乱象，当如何收拾？
天下混乱，皆因势生。势众必相冲，势乱必相混。乱势冲混，天下如何能治？若欲收拾天下乱象，使世道安泰，当从根本着手，驱使乱势归一，一统山河。”
问7.如何方使乱势归一呢？
答:
用肉眼，你可看到眼前之物；用直觉，你可看到眼外之物；用心眼，你可无所不见。”说罢目光移开，转向苏秦，“昨日言及‘知时识势，因时用势’，若是换个说法，就叫观天下。
观天下就如观这远山，视这深谷，不能单靠眼睛，要用直觉，要用心。观远山，不必上远山，看深谷，也不必下深谷。反过来说，若是真的上了远山，下了深谷，你就会观不见远山，看不到深谷。就好比钻进林中，但见树木，难见林莽。要想看到林莽，唯有站在此处绝顶，用眼望下去，用直觉望下去，再用心望下去。
心眼也叫慧眼。口舌之学，在服天下；要服天下，须观天下；要观天下，须洞悉天、圣、人三道，须熟谙捭阖之术。你们四年所学，仅是嘴皮功夫，说人说家尚可，说国则显不足，若以之说天下，则贻笑大方。
问8.请问先生，何为天、圣、人三道？
答:天道为自然之道，也即宇宙万物的生克变化之理；圣道为人世之道，也即安邦定国、天下大同之理；人道为人生之道，也即安居乐业、为人立世之理。此三道相辅相成，失此离彼。远天道，圣道困；远圣道，人道难。
问9.何为捭阖之术？
答:捭即开，即言；阖即闭，即不言。捭阖之术，就是张口闭口之术，习口舌之学，知捭知阖，最是难得。
问10.张口、闭口有何难哉？
答:难！难！难！难于你必须知道何时应该张口，何时应该闭口；你必须知道应该张口时如何张口，应该闭口时如何闭口。宫廷之上，一句话入心，大功唾手可成；一句话说错，脑袋顷刻搬家。常言道，福从口入，祸从口出，讲的就是这个理儿。
问11.捭阖之术可有诀窍？
答:若要明白捭阖之术，先须明白捭阖之道。
问12:何为捭阖之道？
答:捭阖之道，也即天、圣、人三道，就是宇宙万物的阴阳变化之理。万事万物离不开捭阖，也都可以用捭阖之道解析之。阳为捭，阴为阖；白昼为捭，黑夜为阖；开始为捭，终结为阖；善为捭，恶为阖；春夏为捭，秋冬为阖；月圆为捭，月缺为阖；向上为捭，向下为阖；长生、富贵、荣耀、安乐、利益、胜利、希望为捭，死亡、贫穷、毁弃、痛苦、损失、失败、失望为阖……
问13.捭阖之道，具体到口舌之中，可有因循法则？
答:捭阖之道，其因循可依阴阳变化法则。万物或捭或阖，或捭中有阖，或阖中有捭。具体到口舌之学，其法则是，凡朝成功方向的谋划，均叫捭，凡朝挫败方向的谋划，均叫阖。
习口舌之学，捭阖之道就如一扇大门，你们唯从此门进入，方能领悟其中玄妙，方能掌握捭阖契机，方能知道何时张口，何时闭口，方能知道当开口时如何开口，当闭口时如何闭口。
问14.如何用心？
答:将心比心，心心相印。
问15.如何做到心心相印？
答:人心直通情、意。欲知他人之心，就要揣摩他人情意。听其琴，揣其情，摩其意，自通其心。此为揣、摩之术。捭阖之术五花八门，首推揣、摩。
问16.何为揣情？
答:揣情就是度量他人之心。诗曰，‘他人有心，于忖度之’，讲的就是揣情。若是揣人，则要察其言，观其色，闻其声，视其行，然后推知其心之所趋。若是揣天下，则要透视国情，观其货财之有无，人民之多少，地形之险易，军力之强弱，君臣之贤愚，天时之福祸，民心之向背，然后推知其国运是盛是衰，是兴是亡。
问17.揣情之后，是否就当摩意？
答:正是。情为外，意为内。揣情是为摩意，得意方得根本。揣为摩之前提，摩为揣之目的，揣、摩相辅相成，不可分离。
问18.何为摩意？
答:情为外，意为内。所谓摩意，就是根据揣情所得，投其所好，诱其内意。譬如说，对方廉洁，若说以刚正，此人必喜，喜，必泄其内；对方贪婪，若结以财物，此人必喜，喜，必泄其内；对方好色，若诱以美色，此人必喜，喜，必泄其内。是以善摩之人，如临渊钓鱼，只要用饵得当，鱼必上钩。知其情，得其意，功成一半矣。
习口舌之学，不知揣情摩意，就如聋子瞎子，若想成功，难矣哉。
常言说，知己易，知彼难。揣、摩之术，旨在知彼。你二人若能灵活运用，对手的形势、心事就会了然于胸。孙武子曾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问19.如果知己知彼，就一定百战不殆吗？
答:孙武子此言，旨在强调知情。如果知情，如果做到知己知彼，你就可能取胜。否则，你只能是一败涂地。
问20.如果知己知彼，捭阖之中可有取胜之术?
答:有两术或可助你取胜，一是权，一是谋。
问21.何为权、谋？
答:权即权衡，谋即筹算。权衡是依揣、摩所得，权衡利弊、得失，决出是否出言，是否出手。至于如何出言，如何出手，则需筹算，就是谋。
问22.如果揣摩已成，得失已权，如何出言，可有依循？
答:当然，捭阖道术，皆有循依。如果揣摩已成，利弊已权，则可决定如何出言。一般说来，当因人而言。与智者言，依博；与拙者言，依辨；与辨者言，依要；与贵者言，依势；与富者言，依高；与贫者言，依利；与贱者言，依谦；与勇者言，依敢，与慈者言，依悲……
问23.那……如果不是出言，而是谋事呢？”
答:也有所循依。一般而言，谋阴不谋阳，谋私不谋公，谋奇不谋正。
换言之，善谋者，在阴，在私，在奇。谋事，必阴；谋君，必奇；谋臣，必私。
问24.古有一人，志在四方。他日行至一地，见一奇女子，甚爱之，真心与她相守终身。此女却是恋家，虽然爱他，却不愿随他四处奔走。一面是畅游四方，尽其心志，一面是厮守恋人，两情相悦，此人两相权衡，哪一面也难取舍。请问先生，可有妙解？
答:此人的困惑涉及决断，亦为捭阖之术。阖诸术中，揣、摩、权、谋仅是手段，决断才是目的。天下最难之事，莫过于决断。换言之，需做决断之事，必是疑难。
再难之事，终需决断。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问24.弟子该当如何决断呢？
答:这就须知何谓决断了。所谓决断，就是选择。天下诸事，皆因选择，亦皆由选择。人生之妙，正在于此。万事万物，涉及决断的只有两种，一是易决之事，一是不易决之事。”
问25.何为易决之事？
答:易决之事就是当下可断之事，天下诸事，大多属此。”“易决之事可有因循？”“易决之事可分五种：一是值得做之事；二是崇高、美好之事；三是不费力即可成功之事；四是虽费力却不得不为之事；五是趋吉避凶之事。”
问26.不易决之事呢？
答:不易决之事也有因循。俗语曰：‘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孟子有云，‘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说的皆是这个。
问27.若是再三权衡，仍旧无法决断，又该如何？
答:古人的做法是，求签问卦，听从天命。
天命不可违也。捭阖诸术，术术通道，无道即无术。诸术之间，互相关联，由一而生十，由十而达一，万不可孤立使用，否则，就会墨守成规，丧失变化之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