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5 青梅竹马、今生无缘
每年的寒冬，都过得异常缓慢冗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感觉呢？顾若安一直不愿回忆和想起。仿佛记忆里只有盛夏时光，前所未有的清晰，至今记忆犹新。
记忆里，夏至已至，院子里高大茂密的树木遮挡住头顶的烈日骄阳。十岁的她仰着头，树叶缝隙下透下来的阳光在她的头发上舞动跳跃。
她抬手遮在额头，轻声地问自己”你以后还会记得这个院子里的青杉和梧桐吗？我会一直记得。因为我就是那棵青杉，树木参天，青苍流年。”
顾若安看着千陌虔诚的模样，一时无法言语。很快，微笑着朝她点点头。过后许久，心中默念：“我就是那棵梧桐，树木参天，落寞守候。”
他的记忆，仿佛停止在她十岁那年。
记忆里的盛夏时光永远是美好而短暂的，千陌看着手里的诗句，心底里一遍一遍地读着曾经的清秀字迹：“时光如水，总是无言。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生命的悲欢离合远在地平线之外，而青春是一种眺望的姿态。
陈千陌一直都在踮脚眺望，有的却只是隔海相望。
“那我的青春呢？”陈千陌心里默念，
“我的青春里，曾经有你的陪伴，不曾孤单。”
依稀记得，那是五岁的年纪。盛夏已至，漫长的暑假随之而来。千陌在清晨照例被蝉鸣声吵醒，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门轻唤：“奶……奶。”千陌口中的话语被眼前的景象给弱弱的咽了回去。
那是一个清秀好看的身影，站立在院前梧桐树下，光影阑珊。清风徐来，吹拂着眉前的刘海和面庞……千陌呆立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来。
奶奶慈祥的唤自己的名字：“千陌，快来，见见长你四岁的表哥顾若安。”千陌欢喜的跑上前去安静的依偎在奶奶身边，瞪着大大的眼睛，盯着眼前高高的少年。心里描摹着他的模样，终于有一个哥哥了！心里别提有多欢喜！
眼前的少年正平静无奇的看着对面安静的小女孩，一副睡眼惺忪，衣服松垮蓬松的样子，抿嘴笑了笑。“你好，千陌。我是顾若安。”说完抬起右手摸了摸千陌的头，嘴角微微上扬，如同暖日初阳。
此刻少年少女笑颜如花，朴实无华。
殊不知，此生此时的相识，成就了以后彼此不言而喻的相知。
那个盛夏，也不知为什么变得以往不同。空气中少了几分闷热，多了几分迎面而来的凉爽与清新。从此，千陌就多了一个青梅竹马的哥哥。那个夏天里，千陌至今回想起来，嘴角还挂着微笑。那时，有一个哥哥真好！
其实，顾若安从前是见过千陌的。只不过，那时她还很小，只会吚吚哑哑地步履蹒跚的在大院里试图乱跑。就像一个小精灵……别提有多可爱了！稍不留神，千陌已颤巍巍地跑到自己面前，仰着头睁着大大的双眸忽闪忽闪地看着自己，一副新奇纳闷的样子。
于是，顾若安蹲下身子，轻轻地摸着千陌的头发，轻轻地笑着说：“你好啊！千陌，我是哥哥顾若安。”千陌弱弱的附和一句：“哥哥……好。”千陌看着按在自己头上的一只手，立刻用小手努力地拨开：“哥哥，你别打我。不准你欺负我。”顾若安先是一愣，随之笑了。
笑容在夏日阳光下熠熠生辉，闪耀着光芒。
顾若安的爸爸妈妈工作很繁忙，每年夏天就来到乡下舅爷爷家过暑假。舅奶奶非常热情地欢迎自己来他们家，听老人家说平时表妹一个人没有小伙伴一起玩耍，看着很可怜。这下可好了，顾若安来了，就可以陪孙女一起。她老人家心里的一块石头像是着了地。
每天，在枝繁叶茂的大树底下，顾若安会教千陌读书写字，千陌很聪慧，一学就会。等到学累了，顾若安就给她讲讲故事，一起做游戏。到了晚上，顾若安都会给千陌讲安徒生童话，陪着她一起数天上的星星。
这个夏天，过的飞快，一晃而过。顾若安要离开回去上学了。千陌第一次盼望着下一个夏天赶快来到。
之后的每一个夏天，顾若安都会来到舅爷爷家，来到千陌的身边。教她读书写字，给她讲故事听。千陌也会把学校里好玩有趣的事讲给顾若安听，每次手舞足蹈，朗朗笑声在空中久久回荡。
时间在转瞬之间流逝，来不及驻足聆听风的声音。
千陌很快迎来十岁的生日，顾若安和自己约定：“等你十岁生日的时候，我会送你一个礼物。”千陌除了爷爷奶奶和自己一起庆祝生日，再也没有别人和她一起，更别说收到礼物了。可是，这一次，有所不同。千陌从来没有像今年一样这么急切着盼望自己生日的到来。盼望着盼望着，度过了秋和夏。
生日这一天好不容易到来了。一路上纷纷扬扬的雪花漫天飞舞，呵气成冰。昏暗苍茫的天空仿佛让整个世界凝固静止，静寂无声。千陌的好心情没有丝毫被影响，快步走向家的方向。走到门口，千陌习惯性地喊了一声：“爷爷，奶奶，我回来啦！”可是，没有人回应。千陌心想：“哈哈！估计是有什么大惊喜等着我呢！”于是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向里张望。
只见爷爷奶奶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爷爷缓慢的将手里的香烟送至口中，深抿一口，长长地吐出云烟，随后发出从未见过的叹气声。奶奶显然有些坐立不安，焦急地问道：“到底……要不要告诉孙女？我怕她……唉！”爷爷许久没有回答，一直等到抽完手中的烟，使劲儿地摁灭了烟头：“该说的总归是要说的。毕竟，孙女儿长大了。这样，我们都不会后悔一辈子啊！”
这一切都来的太突然，千陌觉得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冬天的寒冷压抑着胸腔，难以呼吸。千陌努力含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深吸一口气，挂起嘴角的微笑。欢乐地大声喊到：“爷爷奶奶，我回来啦！你们在吗？”于是走进房门，“爷爷奶奶，原来你们都在啊！我放学回来了！”奶奶慈祥的抚摸着千陌的头发，叹了一口气：“是啊！我们的千陌长大了！”说完，走出了房门。
爷爷让千陌坐在身边，从怀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纸条。爷爷长满老茧的手一直微微颤抖，沙哑的说出每一句发自肺腑的话，像是说给千陌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字一句，都深深地敲击在千陌的心里。后来，说的是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但是，那一句话一直在脑海里重复闪现：“你原本不是我的亲孙女儿。你是被遗弃的孩子。”
在呵气成冰的空气里，是沉闷寒冷的窒息。爷爷早已泣不成声，老泪纵横。这也是千陌第一次看到从未哭过的爷爷，在自己面前哭的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看着爷爷斑白的头发，流落的泪水，千陌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手里紧攥着那张纸条，看着窗外飞舞的雪花，落地无痕。流落的泪水，却仿佛掷地有声。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过后，悄然静止。无数次的轮回倒转，记不清的泪光纵横。
千陌深刻的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寂寞，仿佛自己本不属于这里，本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
哭了许久，爷爷轻抚着千陌的头：“我们的孙女儿长大了，也懂事了。事情不能避免，也不能逃避。你要学会慢慢长大。”
门外，奶奶的声音传来：“是若安啊！快进屋里，外面冷，别着凉。”顾若安眉头稍展，微笑着回答：“没事儿的！好的，我知道了。”千陌闻声连忙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清了清有些嘶哑的嗓子。
顾若安拿着手里的布娃娃遮住了脸，走到千陌身边：“九岁的千陌你好，我是九岁的小安，初次见面，别来无恙啊！”
千陌接过顾若安手里的小熊，看着他发梢和肩上的雪花，欣慰的笑了：“哥哥，不止小安，你还带来了美丽的雪花。”随即，用手轻轻拂去顾若安发梢上的雪，感叹：“真好！我很开心！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顾若安微笑如初，抬手抚摸千陌的头发：“小安听了很开心！祝你生日快乐！”千陌感受到顾若安指尖的冰凉，连忙转过身去，害怕他触碰到自己刚刚泪水流过的温度，连同稍不克制就会流淌不止的眼泪。
顾若安眉头微皱，转而跑到炭火旁边取暖：“哎呀！好冷啊！冻死我了！”不去看，也不忍心去看千陌背过身抹眼泪的样子。
那天，千陌度过了一个难忘的生日。夜晚，顾若安依旧给千陌要讲故事给她听，千陌不由得笑出了声：“我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没长大的小孩儿了。你还准备讲故事哄我入睡？”
顾若安愣了一愣，不好意思地放下手里的书，看着千陌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亭亭玉立，落落大方。想要再像以前一样摸着千陌的头发的手，悄悄地退至背后。“是啊！我的妹妹千陌已经长大了！我也没有故事讲给你听啦！”
深夜，千陌早已入睡。顾若安看着千陌稚气的脸，想起妈妈前几日告诉自己，爸爸因为工作需要出国，全家都会一起离开这里。离开？顾若安从未想过自己会离开，离开这座城，离开那个一直信任依靠自己的千陌。
顾若安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亲耳听到关于千陌的身世，那时在门外原本欣喜的心情犹如进入了深不可测的冰窟，他不敢去想象门内千陌痛哭悲伤的表情。
在他心里，从未觉得有时一句话，一些事，足以伤害和改变一个人。他只有静静地站立在原地，心里默默祈祷自己能够竭尽所能地护她一时，毕竟，无论如何，自己无法守护她一生。
现在，又该怎样告诉千陌自己即将离开远去呢？他实在是不忍心，当面告诉她。看着她伤心哭泣。
其实，顾若安小时候听过爸爸提起过千陌，那时候，爸爸喝醉了酒，嘴里说着话：“千陌那孩子真的很可怜，你说，她也真幸运，被你舅爷爷从大老远救了回来……！”那时候的顾若安想起小时候见过的那个可爱天真的千陌，不禁心生同情。想到她只有年迈的爷爷奶奶，她该多么可怜啊！周围的小伙伴们会不会嘲笑她，欺负她呢？
九岁那年，顾若安又一次遇到了千陌，而已经记不得自己的她说：“哥哥，你不要打我，不准你欺负我。”听到这些的时候，顾若安心里泛起层层涟漪，久久不能平静。没有父母的疼爱，没有朋友的陪伴。表面的任性是孤独与害怕的掩饰与伪装，她从小就学会了自我保护。从那一刻起，顾若安心里暗暗决定：“以后，我会陪伴你，守护你。要你永远开心，快乐。”
从此，每年到了放寒暑假的时候，顾若安都会告诉父母自己想去舅爷爷家度过暑假。他想，至少有了自己的陪伴，千陌不会那么孤单。
一步步，从呵护同情，到守护相知，尽管知道最终都无法得到结局。
初春时节，寒气未消。千陌年迈的爷爷还是离她而去，到了远方的天堂。弥留之际，爷爷拉着一直放心不下的孙女儿的手，微弱地想要抬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长叹一声：“千陌，我的好孙女儿。爷爷我不想留下遗憾，可是……我不能看着你考上大学的样子。这是我毕生唯一的憾事啊！”
千陌擦去爷爷眼角的泪，努力微笑：“爷爷，不哭。爷爷……我们都不哭。”
春天，这个原本万物生长的季节，却迎来了最不想要的死亡。千陌整日坐在院里的梧桐树下，抬头数着新生的绿芽。
夏天，又快要到了吗？千陌努力握紧顾若安临走前留给自己的书信，可是哥哥还是走了。
从此，再也没有人陪着自己一起度过盛夏时光了，没有人愿意讲故事给自己听了。
此时的顾若安远在彼端的异国他乡，拿着电话的手无力地垂下，舅爷爷他……此时此刻的千陌呢！你又该怎么去面对？我……原谅我不能继续陪伴在你的身边。
只有心中默念：“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不久后，千陌带着奶奶离开了生活了十年的大院，进城投靠亲戚家。临走时，看着院里新绿的杉树，然而，杉树下给自己讲故事的那个他已不在身边。
爷爷亲手栽种的月季花也开的正盛，你知道吗？春天已到，寒冬已过，只期盼金秋和盛夏。
在每年生日的这一天，千陌都会收到一封漂洋过海而来的明信片，一张张蓝天白云下的青杉和梧桐，它们在盛夏阳光下，温暖如初。
你若安好，千陌花开。
你若盛开，清风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