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雨荷
01
七年前,我从法律援助中心调到社区矫正科,负责社区矫正这块业务。开始我并不喜欢这份工作,繁杂、琐碎、具体,整天和犯罪分子打交道,咋看那些人还有点凶,无形中有种压抑感。
但工作又容不得我拣三挑四,在无法改变工作环境的情况下,我尝试着改变自己。后来慢慢适应了,并喜欢上了这份工作,感觉自己的工作是实实在在的做善事,帮助那些曾经犯罪的人,一步步改正恶习,一步步远离邪念,使他们走向正途,传播的都是正能量,是份很有意义的工作,虽然辛苦点、累点,也就无所谓了。
政府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把那些罪刑比较轻微,对社会危害不大的人;孕妇和哺乳期的女子;生活不能自理的伤残者,这样一群特殊犯罪人员,经法院宣告裁定,不再送入高墙内,而是放在社区内监管。在狱中表现好的,也可以提前假释,实行监外执行。
我们每月组织他们参加一次义务劳动,进行一次面对面的思想帮教,再组织他们学习,普及相关的法律知识,提高他们的法律意识。有个叫刘强(化名)的,他开始只是被动地来上课,应付了事,可是到后来他却很喜欢听课。他诚恳地对我们说,要是我能早听到你们的讲课,也不至于走上犯罪道路了。看到他的进步,我们工作人员从心底感到高兴。
也有人不服从管理的,和这种人讲话,要讲究方法。他们很敏感,所以不能伤了他们的自尊。有时,就像哄劝孩子一样不断讲解、引导,给他们讲明厉害关系,让他们明白再违法犯罪的严重后果。
人的思想工作是最难做的,开始我没有工作经验,常和这些人顶着干。让他们交思想汇报,个别人要打电话催促几次,来汇报思想时还发牢骚。气急了我也不客气地说,没时间自己别犯错,现在知道麻烦了,早点干嘛去了?当我看到有的脸刷的红了,我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有些重了,批评人不能揭人家短,于是立马道歉,然后委婉地告诉他们每月的思想汇报必须交,好比学生交作业,它是你个人档案中不可缺少的一项,只有表现好了,才能按时毕业。他们也开玩笑地问,姐给我们发不发毕业证?从不开玩笑的我,不加思考地说:“发。”
他们就嘿嘿笑笑。
俗话说:有什么武器,打什么仗。干我们这份工作,并不是只用你的严厉去管教他们,而是和他们感情上打成一片,以心换心,你的话才有说服力。你跟他们说说笑笑,他们认为你很尊重他们,没戴有色眼镜看他们。他们气我们不能气,他们急我们也不能急,有火也只能憋在心里。
有的矫正对象判三缓五,我们科室就要监管他(她)们五年,人都是有感情的,在长期的帮扶工作中,我们都成了好朋友,等到监管期满,看到他们“毕业”的那天,矫正对象高兴,我们也由衷地高兴,就像自己送走了一批批学生,很有成就感。
02
从一个个案例中,从工作的潜移默化中,我得到了教育,长了见识。知道在人生路上,什么是应该做的,什么是应该回避的。
这期间我接触到多种群体的人,常见的是,年轻人打架斗殴、盗窃、抢劫、吸毒贩毒、故意伤人、非法拘禁等等。打群架的年轻人,往往是该上学的年龄不上学,该上班的年龄不上班,泡网吧,喝酒赌博,整天无所事事,在社会上晃荡,接触上一些狐朋狗友,称兄道弟看起来哥们都非常义气,只要兄弟张口,会为兄弟两肋插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俗话说:常从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就这样慢慢走向了不归路,罪行轻的判了缓刑,致对方重伤的,就把自己送进了监狱。
最让人心痛的事件就是非法拘禁,判缓刑的此类案例中,多半犯罪者原本是受害者,老板三番五次不给工钱,因为受害者不知道走法律途径,运用法律武器维护自己的利益,往往一意孤行用拳头说话。一帮人把老板软禁起来,逼着他给钱。开始也没想着谁伤害谁,只是为了讨要工钱,结果双方话不投机半句多,就动起手来,也不分轻重,致人重伤。
拿到了工钱,也受到了处罚。两败俱伤,这是最划不来的。每次接收这样的人,我都心疼半天。他们本来是弱势群体,因处理不当,伤人又伤己。从情理上说,拖欠工资的老板挨揍也是罪有应得,如果老板不克扣工资,体谅工人的苦处,这样的事情一定会免于发生。但从法理说,务工人员触犯了法律,同样要受到制裁。
有人犯罪纯粹就是法盲,前段从莱西监狱假释出来的张某,来我们科室报到。他的犯罪动机是因为好玩、喜欢。他偷了某厂房的一条狗,对方报了案,后来被警方查出,结果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张某开始认为,不就是一只狗吗?可那是一只藏獒,上万元钱的。判了三年有期徒刑后,他自己都说,人不懂法太可怕了,我以前要懂法的话,也而不至于为了抢一条狗,进了监狱。他的对象也跟他分手了,他至今还是光棍一条,现在后悔得不得了。
03
还有一个女孩,虽然刑期满了,不再受我们监管,但我心里始终放不下她。她叫刘霞,是父母婚姻的牺牲品。她十九岁进了山东女子监狱,出来已经三十二岁,一个女孩最美好的时光就这样在围墙内度过了。
2011年10月份,她提前半年释放,来我们这里报到。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大大的眼睛,白白的皮肤,看到她的一瞬,我感觉心里像有根针扎了一样地疼。
关于她的案子当时影响面很大,可以说是家喻户晓,事情都是因为她那不道义的爹引起的:
刘霞十四五岁时父母不和,母亲整天以泪洗面。知道母亲为了她忍声吞声地和父亲过日子,她决心替母亲出气。十九岁那年,刘霞发现父亲有了外遇,一次正巧撞见,刘霞就扇了那个女人两个耳光。她父亲认为是妻子纵容女儿干的,回家对妻子一顿毒打,刘霞母亲一气之下当天触电死亡。
刘霞恨死了那个女人,就在亲人们都忙她母亲的后事,谁都没注意她时,她就用父亲的手机,给那个女人发了条短信,骗她傍黑出来老地方见面,说有要事商量。见面的一霎那间,刘霞用硫酸泼了她的脸,烧瞎了她的眼睛,致使她严重伤残,刘霞因此被公安机关逮捕。当时大家都很可怜这个女孩,多少邻居亲朋好友联名写信,向法院给刘霞求情。但情可容,法不可容。最终法院还是以故意伤害罪,判处她有期徒刑十三年,进了山东女子监狱。
有时想,父母既然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就要给她一份安全感,如果父母离婚或在家闹得鸡狗不得安宁,孩子的心里就会种下阴影,就会缺少一份阳光,多了一份杀机。如果给孩子一个和睦的家,就给了孩子一个祥和阳光的生活氛围,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多有爱心,少有仇恨。
她假释后,临时在一家同方药店上班,我们都很关心她。我第一次到药店去看她,她有点紧张,我喊她出来,说了些安慰鼓励她的话。我转身要走时,她说谢谢姐姐在同事面前没暴露我的身份,我笑了笑说,请你放心我做事有分寸的,智慧帮你,不会给你制造麻烦。后来和她所在社区书记协调,在生活上对她予以关照,每次村里发放福利都很照顾她。后来政府机关又出面联系,帮她安排了一个公益岗位。刘霞很珍惜当下的一切,工作很认真。
两年后,她结婚了,还给我们送来一包喜糖,高兴地说我以后也有家了,能有今天的生活真得不容易。婚后夫妻俩开了家电子机械公司,她没有忘记大家对她的帮助,公司成立后,高兴地告诉我们科室,以后她无条件为服刑人员安排工作,只要他们乐意干,她都接收。你别不信,她还真陆续解决了十几个人的工作问题。后来政府为了进一步扶持她,在她公司建立了一个帮教基地。
04
青岛大城市,对于服刑人员是特别关照的,除了监管教育外,刑满后政府还负责帮他们联系工作。也许你问,现在的大学生遍地是,找工作都难,单位能用他们吗?就是因为难,政府才出面帮他们解决,这也是帮教的延伸。他们有工作,有事干,生活才充实,才能促使他们积极进取,更好地预防他们重新犯罪。
短短七八年的时间,对这些特殊人群的管理,机制上在逐步完善。现在国家已把社区矫正建立了条例,颁布了实施办法,正准备纳入立法程序。矫正期限三年以上的人员,实行电子系统管理,每人发放一步手机,实行GPS定位,要求全天二十四小时开机。随着设备、制度的完善,我们的工作方法也随之改善。但宗旨不变:监管只是一种教育手段,让他们改邪归正才是最终的目的。
作家柳青说:“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年轻的时候。”有时天堂和地狱只有一步之遥,一不小心,就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就步入了雷区。
社会的安定,匹夫有责,每个人、每个家庭都是社会的组成部分,我们应当从自身做起。生活就像一面镜子,你笑它会笑,当我们用心中的善意去帮助所需要帮助的人,温暖别人的同时,也温暖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