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雪一场赶着一场来,原本计划好的出行都被迫改变主意了,最不想被耽搁的就是该去给父亲上个坟了。可是回村的路曲曲折折,不是急弯就是爬坡,甚是不好走,这种雪天更是没法走。往年村里住的人多、车也多,勉强还能回的去,现在精准扶贫都搬到城里了,村里只剩下几位年长者和一座座无人问津的孤坟了。
人少了,鸟却多了,一窝窝的喜鹊、麻雀、黑老瓦盘旋在老房、坟头、田间地头和干树叉子上,让冷清的村子更显得荒凉。母亲天天给我们打电话说:“咱们一家家都准备好了,不知道你爸爸一个人没人管,吃啥喝啥呀”。一会又说:“娃娃们,可不敢回给你爸爸上坟去了,万一路滑出了事可不能了”。她是既想让我们回去,又不敢让我们回去,天天都纠结着这个事。哥哥也念叨说:“上坟的人越来越少了,以前还能碰上个伴,现在人家父母都下世的把坟也都迁上走了,回村车有个啥意外,连个人影也碰不上”。我和哥哥天天等雪化,可是没等天气好一点,就又下雪了。我俩商量说:“不行就借个越野车回去吧,不回去一趟心里真的是不舒坦,妈妈年也过得没心思”。
父亲去世快三十年了,三十年来母亲给父亲上坟真的是风雨无阻,以前住在村里的时候我还小,母亲稍不顺心就去坟地里哭父亲,把她的委屈和不如意放声大嚎,我还小也跟在母亲身后,她哭我也哭,哭完娘俩相跟上再回家。母亲只要心里不痛快就去,根本不分上午、下午,还是晚上。我在村里念书那会只要放学母亲不在家,我就往坟地跑,就怕母亲一个想不开跟着父亲去了,母亲有时候在,有时候不在,但只要看见母亲我就如释重负。母亲不会做什么饭,但是唯独烧茄子做的特别好,只因这道菜是我爸爸生前最爱吃的一道菜,所以每次去上坟都要给我父亲炒一份去,有时候我趴在锅台旁,她会先喂我一口在把其他的装在盘子里给父亲带去,茄子在父亲那个年代是稀罕菜,可能爸爸一辈子也没吃过几回,但是父亲去世以后的三十年里,只要是祭奠的日子,他的坟头从来没有缺过这道菜。
自己长大一点以后,母亲去的越来越少了,反倒是我自己有什么不高兴也要去父亲那哭上一番。念初中那年因为和同学起了争执老师偏心,回家和母亲说,母亲非但不理解还骂我不省心,大晚上九点多电闪雷鸣一个人就往坟地里跑,外面乌漆麻黑什么也看不见,一个闪电过来短暂的一到两秒时间够我小跑个几步路,跑完蹲下来不敢动等下一个闪电来。雨越大我哭的越伤心,心里就在想我爸爸要在肯定谁也不敢欺负我,一个人电闪雷鸣在雨夜里跑了半宿也没找见爸爸的坟,不知道雨停了是几点,反正天黑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就冲着有光线的村子瞎跑,半夜跌跌撞撞跑去了别的村。那时候的人们好心,敲开一户人家的门说明来意,那家的男人居然怕我家里人担心我,半夜又把我送回了我们家,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那家人是谁,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说过,回去以后母亲早已经急哭,见面就是一顿乱揍,还没缓过神问我事情的经过,那个人已经离开了我们家。后来也打听过那家人是谁,但是一直没有打听到,因为我压根连跑去了哪个村子都不清楚。只是记得从那以后我的母亲很少在打我、骂我,有什么大大小小的事都会尽力去护着我,不让外人欺负。
三十年里家里但凡有什么大事小事母亲总是跟我们说:“娃娃们不怕,你爸爸保佑着咱们呢”,好像家里的事也真的特别顺利。但是到我这里突然就不灵验了,先是毕业以后的工作问题一直迟迟没有着落,后来是结婚以后的各种吵吵闹闹、再到后来的离婚带孩子过。不顺心的时候唯一的发泄就是去坟地里痛痛快快的哭一场,所以给父亲上坟也是我去的最多,哥哥姐姐总有忙的走不开的时候,但是我无论什么时候都风雨无阻的去,感觉不是去祭奠我的父亲,更多的时候是发泄自己心里的委屈,越是不顺心的时候,委屈就越多,也就越发的想去,这都已经形成一种病态了。前些年生意做的好,挣了钱没给活人添置什么东西,到是回村上坟的路修了好几回,上坟用的纸钱和一些东西更是一上午也烧不完,为此哥哥老是骂我,母亲看在眼里想说我什么,但是终究没有说出口,大概我心里的苦只有她最懂,就像她曾经风雨无阻的去给父亲上坟是一样的心情。
时代在变,祭奠的方式也在变,就连村里也不让烧纸钱上坟了,抱着那把子黄色的菊花,放在孤寂的坟头,周围的杂草一片连着一片,风一吹刷刷作响,感觉一切的生物是那么的渺小,娇艳的花朵会枯萎,野草也会在重新长出来,一切事情只要过去了都是那么的不值一提,一切不顺心的事情也都会成为过眼云烟,只要人还好,一切就都很好。如果父亲有知他也许根本就不在意我们是不是记得他,我们真的需要去放下些什么了,就像这样的雪天应该把父亲放在心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