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虹忽然从衣袖之中，掏出一个莹白色的玉匣。

轻轻打开，爬出一只漆黑的蚂蚁。

蚂蚁飞快的爬走。

那满袋子的毒物，一见了这只蚂蚁，俱都像受了惊吓一般，避开一条道，钻进了草丛之中，很快不见。

众人尚在惊愕之中，那老太婆忽然目光一亮，道：“小黑！”

小虹道：“鬼外婆，这蚂蚁本是我师父留下的，你占为己有，还在这里胡说八道！”

“鬼外婆”三个字，无疑就像三支冰冷的箭，刺入了高冠的心。

他顿觉心中一凉，手心也淌出了冷汗。

他记得他爹爹曾经告诉过他，当今天下最凶最狠的女人，就是招魂山下断魂谷底住着的鬼外婆。

当今天下轻功最高、最会用毒的女人，也是鬼外婆。

招魂山下，断魂谷底，人迹罕至。

只因这里住着一位带着几分鬼气的老太婆。

一个鲜花盛开的山谷，因常年毒虫聚集，俨然已是人间炼狱。

数十年来，江湖之中，已鲜有人敢涉足。

据说二十年前，“十大高手”中，曾经有五个人将她困在幽冥山，亡命谷，围攻了七日七夜，还是被她活着逃出来了。

她逃到招魂山下，住进了断魂谷底。

她寻到一个阴冷的洞窟。

在上面刻下“人间炼狱”。

人间炼狱，实已成为一个魔窟。

昔年的十大高手，也变成她手底下的杀人利器。

那鬼外婆是练毒、使毒的好手。

那满袋子的毒虫、毒蛇，便可以窥见她的为人。

一个人若长期与一些毒物接触，这个人势必也不会是个太善良的人。

就像一个整日喝酒的人，绝对不会太富有，也不会太小气。

想到此处，高冠的心中已经凉了半截。

他已似掉入了一个巨大的冰窖之中。

他自是听说过江湖上一些有关鬼外婆的故事。

斩五鬼，收七魔，大闹少林。

哪一桩都足以震惊江湖大事。

他深深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

他似已闻不到那浓浓的酒香。

只有那阴森森的鬼气。

忽又听鬼外婆在他背后叹了口气，道：“早知道你这小丫头认得我，我又何必费这么大的事。”

小虹咬着嘴唇，一字字道：“五年前，你到过风铃谷，那时我年纪虽然还小，而且生着大病，但那天发生的事，每一件都好像已刻在我心上，我只要一闭起眼睛，就能看得见……那每一张脸。”

她虽然说得很轻、很慢，但语声中的怨恨之意，却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鬼外婆竟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赔笑道：“既是如此，姑娘就快说吧。”

小虹道：“我知道你的本名叫倪玉娇，是师父的情人，也是与师父青梅竹马的小师妹！”

鬼外婆面色在发生变化。

“当年我被人抬到风铃谷时，已是奄奄一息，我被很多人告知将不久于人世，师父竭力替我医治，我当时很悲伤，每天看着山坡上盛开的槐花一片片落下，我觉得那就是我自己的生命……”

鬼外婆竟然在默默地听着。

“后来我看见山坡上那棵槐花树下，每到傍晚时分，总会出现一个瘦小的人影，远远的望着师父的窗户，可师父在捣药，好像从未察觉一样……”

“后来我猜到了，那个人一定是在偷偷喜欢师父，可是师父却好似从不在意，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师父是一个无情的人，后来我忍不住悄悄问师父，那个人影是谁，师父告诉我是他的小师妹。”

小虹的目光凝在鬼外婆的面上。

鬼外婆的面色有些黯淡，就像一支将要熄灭的蜡烛。

“那时候你每天都会偷偷地来到风铃谷，站在风铃谷南坡上那一株最高的槐花树下，从槐树刚长出嫩芽的春天，一直站到槐花落尽的冬季，从未间断，也许那时候你的青春，永远留给了那槐花树下无尽的等候……”

鬼外婆竟有些恍惚。

小虹接着道：“我也曾偷偷地问师父，难道他一点没有对你动过心，师父当时只是呵呵一笑，眼神之中，却有一种淡淡的凄凉……”

鬼外婆的双目中忽然有了亮光。

“我心中一直都很好奇，总是追问师父，后来师父从贴身的衣怀中取出了一块丝绢，上面绣着点点槐花，还飘着淡淡的馨香。”

鬼外婆目中的那一丝亮光已经完全消去。

“师父告诉我，这是他的师姐方槐花临终送给他的，后来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师父要在风铃谷中种满槐花了……”

鬼外婆目光忽然冷得像冰，冷冷道：“想不到他竟将我们之间的秘密都告诉了你！他心中永远只有师姐一人，半点也不情愿分给我……”

她的语声忽又变得尖锐，目光之中，充满了怨毒之色。

“虽然方师姐是死于我的毒药之下，但我也中了她的毒药，容貌尽毁，他又何苦铭记一生，怨恨一生……”

小虹道：“师父的心中并没有怨恨，铭记一生的是你，他只是在自责，歉疚，他说自己对不起你，他每日都在为你研制解毒的药方，至于师父，而他的心也早已虽她而去……”

“后来，你找来十大高手，围困风铃谷，逼迫师父出谷与你相见，师父恐连累我，无奈之下，他将我与尚在襁褓之中的小平送出谷中，并且将一匣子的医书交给了我，自那以后，我整日研读医书，寻找治病的法子，我的身体渐渐恢复，但却再也没见过师父……”

“那日你们十一人，就像发疯的野兽，将风铃谷中的槐花树，连根拔起，满林槐花落了一地，师父心血尽毁，我看见师父在偷偷地流泪……”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张张疯狂的脸，从那天起，我便立下誓言，一定要找到师父，还要为他在风铃谷中栽满槐花树……”

鬼外婆居然在笑。

“你真是个好闺女，那南风老怪物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令你对他如此忠心？”

她语声忽顿，又自阴冷一笑，道：“老怪物若在天有灵，只怕也该含笑九泉了……”

她的笑意之中，也有一丝凄凉。

小虹听了此话，面色大变，娇躯一颤，倒退三步，失声道：“你说什么……恩师他……”

站在他身后的那红衣小孩，双目之中，已有仇火闪动。

“你说什么，是谁害了他老人家……”

他攥紧拳头，怒火上冲，似欲将钢牙咬碎。

他的双目，几欲喷出火来。

他挥动拳头，便要朝鬼外婆头顶砸去！

“小平，住手！”

小虹柔声叫住小平。

小平高举的拳头，停了半晌，长叹一口气，又自重重垂下，面上俱是痛苦悲愤之色。

小虹眼角也有泪光闪烁。

她反手擦去泪痕，咬着嘴唇道：“师父对我们姐弟二人有救命授业之恩，他虽已不在人世，但他老人家的教诲，我们却片刻也不得忘记……”

小平将头垂得更低。

高冠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只知这二人间，必有一段难消的恩怨。

他听了许久，听到南风之名时，心中有不免多想一层，莫非二人口中这人便是风铃谷主。

小虹忽又凄然一笑，转首对小平道：“小平，你可记得师父生前的教诲。”

小平点头道：“记得，师父说鬼外婆，是他的师妹，也是我们的师叔，见她如见自己，不得有丝毫冒犯之举……”

鬼外婆嘿嘿一笑，“好一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南风老头怎的收了你这样一个好徒儿！这小子虽是个练武的好材料，但毕竟莽撞了些……”

小平愤懑道：“你……你这毒妇人……”

鬼外婆根本没有注意他神色的变化。

也许在她眼中，小平本就是一个好动的小孩子。

她再也不去看小平。

但见她缓缓接下腰间一个漆黑的布囊。

那只漆黑的蚂蚁，缓缓爬入这只漆黑的囊中。

她轻轻叹了口气。

“这世间这么多的人，又有几个人能真正比得上，这只小小的蚂蚁呢？人常说，人如蝼蚁，只怕说这话的人，也是个连蚂蚁都不如的糊涂虫罢了！”

她一边扎紧袋口，一边冷笑道：“南风老头虽未死，只怕也差不多了……”

她语声未落，挥动竹杖，便要走去。

小虹忽然道：“且慢，你说师父未死，他现在身在何处？”

鬼外婆大笑道：“云袖山，玉带湖，神机宫……”

鬼外婆大笑不歇，枯瘦的手掌，抓起插在树上的血色灯笼，弓着身子，缓缓走去。

“等等我！”

小虹向前奔去。

“姐姐！”

小平亦随之走去。

罗星目光一闪，张开双臂，挡在小虹跟前，朗声道：“小虹姑娘，此去凶险，不如让在下随行，也好有个照应……”

小虹道：“不，你留下替我照顾小平！”

小平急得满头大汗，道：“不，姐姐，我要与你同去，我绝不……”

小平还欲说下去，谁知就在这时，他只觉腰畔一麻，竟被小虹点了穴道。

于是他整个身子便变得酥软。

罗星扶住小平，讷讷道：“小虹，你……”

目中似有坚冰浮动。

小虹柔声道：“罗大哥，你若真想报答我，你替我好好照顾小平，我不是担心别的，我只是担心小平，他中了鬼外婆的毒还没有痊愈，那神机宫主与神龙公子都是厉害角色……”

罗星黯然点头。

只因他已知道她对小平的感情。

小虹又自衣袖之中，取出一个青色的瓷瓶，道：“这里面有黑蚂蚁的虫卵，你将它放到温暖的地方，过不了几日，便会孵化成小蚁虫，它可以治好你的病，请你好好照看……”

罗星目中已似有热流涌出。

这钢铁般的汉子竟也会有湖水般的柔情。

此刻小平身体虽已变得酥麻，但眼睛始终瞪得大大的，他凝注着小虹。

他的穴道被封，气脉血液虽都已被禁锢，手脚都不能动，但耳朵却还是能听的。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目中有一丝寒意，道：“姐姐，你为何要抛下我……”

他眼里的冰已溶解，微笑道：“你担心他们伤了我？”

小虹眼圈都红了，哽声道：“小平，你……你若有什么变故，叫我怎么办呢？”

她温柔地抚着他头发，道：“你乖乖等在这里，我很快就会回来，我答应你，绝不会有人伤着我一根毫毛。”她身形一闪，便没入密林中。

“姐姐……”

小平大喊了一声，倒在罗星怀中。

但小虹没有回头。

突然有人大呼道：“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罗星托住将要倾倒的小平，望着那人，一字字道：“高兄，请务必照顾小虹姑娘周全！”

高冠大笑道：“你放心，他们想伤我，还差得远哩。”

笑声未落，人已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