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小弟给我打来电话。
“王哥,今晚老地方,咱哥俩喝一杯?”
听着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我回头看了眼客厅里认真背书的女儿:“好,半个小时后见。”
“豆豆,爸爸出去和朋友聚聚,你在家里要好好做作业,有什么事情喊奶奶给我打电话,好吗?”
“嗯。”豆豆看着我认真的点点头,“爸爸,你记得早点回来,我还要你给我讲故事。”
“好。”
我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袖口已经有些磨损了,裤腿也被我浆洗的有些掉色,想到要与昔日的小弟,我想尽量保持着自己在他心里的形象。
“妈,张楚刚打电话让我出去聚聚,您今晚哄一下豆豆睡觉。”
我拖着跛着的左腿走进了一旁的屋子,窗外的月光把母亲的皱纹和白发都抹去了。
床上沉思着的母亲被我惊醒,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点点头:“好,你记得早点回来,你不在旁边豆豆可睡不踏实。”
我母亲伍贤挣扎着坐起来,手伸进枕头里摸索着,然后拿出一把钱:“来,这些钱你拿着,不能总是你朋友请你,今晚你记得请人家。”
“好。”我双手捧着母亲递过来的一大把钞票有些哽咽道。
这些钞票最大额的只有五块,更多的是一块钱,都是母亲平常到外面捡垃圾换来的,我的心一抽一抽的,要不是十年前的意外我家怎么会变成这样。
母亲被我吵醒后将她那件穿了十年的外套披上,靠着身后冰凉的墙壁静静的看着窗外几十年如一的黑暗。
我走出屋外,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漆黑的泥巴路上,走了快二十分钟终于走到了有亮光的地方。
外面是一条破旧的小吃街,街边的铺子已经关了一大半,剩下的店铺里也没什么生意。
这条街在我小时候可是附近最热闹的地方,每天晚上街边的铺子都坐满了人,喧闹声大的让附近的住户经常半夜被惊醒。三十年后的今天,这里已经没了烟火气,周围的商铺上刷着“拆”字红漆,我家在的这片区域已经变成了濒危的老房,再过不久就会被拆除。
我朝着街边一个临时搭着的棚子走去,烧烤的香气不断飘进我的鼻子,这家烧烤摊子还有十几个客人,算是生意最好的老店了。
“王哥!”
我刚走进棚子一个穿着名牌的年轻男子站起来招呼我过去。
“老板,我点的烧烤可以端来了,再来一件冰啤酒!”
我看着眼前的张楚竟有些认不出来,现在的他身上穿着的都是阿尼玛这样的高端服装,棚子里的客人大多穿着迷彩衣或蓝色工装,身上沾满了白日劳作的污渍,张楚这身衣服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我看着现在的张楚有些出神,耳边砰的一声惊醒了我,我看见张楚正要给我倒酒,急忙拦着,抢过酒瓶站起身,微微弯腰倒满两杯酒,双手端着酒递给张楚。
张楚看了我一眼,抿紧嘴什么也没说,他站起来双手接过我的酒。我知道他要说什么,当年是我带着他做项目,那时候一大帮老乡跟着我个个都挣着大钱,我走到哪他跟到哪,可如今,不提也罢。
张楚调整了下情绪热情的举杯:“来,王哥,我们先喝一个。”
“喝。”
冰凉的啤酒顺着喉咙流遍全身,多年滴酒未沾的王铭脸色慢慢变红,细细的咀嚼着手上香气逼人的烤串,久久都不愿咽下。
两个男人一杯接一杯的喝着,很快桌下的啤酒就空了六瓶。张楚看着王铭身上有些寒酸的衣服,开口问道:“王哥,嫂子和侄女今天怎么不一起来?”
“豆豆还在家里做作业,回去的时候我给她带两串就好。”
“王哥,有个好消息想不想听?”沉默片刻,张楚红着脸笑着问道。
“什么好消息?”我闷了一口酒醉眼迷蒙的看着张楚。
“你自己看吧。”张楚从包里拿出一份报纸递给我。
我看着报纸头版的新闻,上面写着地天房地产公司董事长张平因贪污、受贿等罪被逮捕,所有资产冻结,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判处有期徒刑三十年。
报纸上还附了一张张平带着镣铐一脸狼狈的照片,我看着照片上那个十年未见仍旧年轻的人,不知怎么的眼睛慢慢朦胧,报纸被一滴滴水珠打湿。
张平是我当年工作时的老板,那时候张平负责去承接项目,我带着张楚和一帮同乡在张平手下做事。刚开始的时候每个月工钱张平都按时发放了,可后来工资变成两月一发,我去询问原因,张平说项目工程款还没要到,要我先等待。可之后又等了两个月,工资还是没发到我手上。
那时候我为了安抚底下的一帮人,拖欠工资的时候我就自己掏钱先垫付着工人的工资,可我的钱也没多少了,于是我专门找了个时间在张平上班的时候进了他的办公室。
“老张,我们的工资到底什么时候给我,我要个准信。”
“老王啊,我也急啊。”张平见到我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但瞬间他又笑着邀请我到办公室去,“这里不方便,我们进去聊。”
“老王,我现在连第一笔项目款都没收到,你们今年的工资都是我垫钱发下来的。”
“你看看,公司账上都快没钱了。”
“老张,我手下的工人们都快揭不开锅了,这都四个月了你一点钱都不给别人,工人们的情绪已经有些不好了。”
张平看着我,虽然脸上仍然带着笑,但我看着他的眼神总觉得有些冷。
张平沉默良久,看着我说道:“行,老王,我给你面子,你回去告诉下面的人,工资明天就发下来,工程好好干,我绝不会亏待手下人。”
“好,那我先回去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我回到工地上告诉了工人这个好消息,第二天拖了四个月的工资果然如期发放,大家的心总算安定下来,开始好好做事。
之后工资总会拖欠一两个月才发下来,但大家似乎都习惯了公司这样发工资,没有人抱怨。
工程还有最后四个月,张平和我说最后四个月的工资在工程做完后发,让我帮忙安抚下工人。
我答应下来,毕竟这不是我和他第一次合作了,每次项目的工资都按时打款了。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工程完成后又等了一个月工资还是没有下发,工人们一直缠着我要工钱,我迫于压力用自己的钱先把工人的工资发了。
我又一次来到张平办公室,可办公的职员非常无奈的说张平已经好几天没来公司了。我又给张平打电话,从白天一直打到晚上,电话那头才接通。
我询问他为什么不把工程款发下来,张平没有任何解释,只是在电话那头平淡的让我晚上到公司一趟,他会给我一个答复。
我走到公司旁边的巷子时,巷子边突然冲进十几个流里流气的社会男子。一个领头的走到我身边,上下打量了阵,开口问:“你是王铭?”
“我是,你们有什么事?”我有些紧张的看着这些社会人士。
“是就好了,给我揍他。”
领头的男子一拳打在我脸上,接着一脚踹在我胸口,后面的其他人围了上来对我拳打脚踢。我被这突然的袭击打懵了,胸口的剧痛让我失去了反抗能力,我只能双手抱头身体蜷缩,默默承受着这些男人的殴打,祈祷他们早点离开。
不知道被打了多久,我全身上下就没有不疼的地方,那些人渐渐停手了。
“小子,教你个乖,不要去惹你惹不起的人。”领头的人拍打着我的头警告着我。
我勉强睁开肿胀的眼睛看着领头的男子:“你们是张平叫来的?”
想到晚上张平的邀约和巷子里的偶遇,我瞬间把两者联系起来。
“张大少还拜托了我一件事,马上就能办完,下次记得老老实实的,不要再去打扰张大少。”
领头的男子接过小弟递来的一根棒球棍,看了看我,似乎不太满意我现在的姿势。
“你们来把他按住,把姿势摆好我好动手。”
“你们要干什么!”
我看着领头的手上的棒球棍感觉有些不妙,爬起来朝着巷子口冲。
其余人伸手拦住我,将我压在地上,身体摆正,然后棒球棍对准我的左腿瞬间落下。
“啊!”
嘴里面有些血腥气,额头出现大量的冷汗,我拼命挣扎着,此时的左腿骨位置一阵阵钻心的痛。
领头的看了我几分钟:“好像没有断啊。”
他抡起棒球棍又朝着我的左腿来了一下,接着又是一下。
抡了好几下终于听见了他想听见的咔嚓声,男子蹲下摸了摸击打的位置,满意的点点头,总算完成张大少的要求了。
“来个人打120,别把人弄死了。”
我在承受第二下打击时已经痛晕过去,等我恢复意识时已经躺在病床上,左腿被夹板固定吊在半空中,一阵阵难以忍受的疼痛不断传来。
“你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旁边趴在床沿的妻子叶芷妍察觉到动静醒了过来,惊喜的看着我。
我看着妻子憔悴的脸色和眼中密密麻麻的血丝有些心疼的问:“我睡了多久?”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嘶哑,芷妍将病床上半截慢慢摇起来,扶着我慢慢坐好。
“你已经睡了三天了,这三天我好害怕。”芷妍声音有些哽咽,这三天她总会担心我会一觉睡过去,看着如今我的清醒,强忍了三天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
我心疼的把妻子拥入怀里,不停的安慰着她。不知过了多久,芷妍的抽泣声越来越低,我低头看去,她已经睡着了。
我心疼的搂着妻子,看着我的伤腿,这就是我找张平要工资的代价,我没想到张平反应这么激烈,竟然毁了我一条腿,等我恢复了首先要做的就是把张平这个小人告上法庭,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接下来的日子我就在医院里安心治病、疗养,医生告诉我左腿最好的情况也只能正常走路,恢复后可能会瘸,我心中一震,下意识的摸着左腿上的石膏,我就这样废了!
我有些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拉住医生的手急切的询问有没有其他的治疗手段,可医生遗憾的摇摇头很抱歉的说没有。
我才二十几岁竟然就成瘸子了,我的眼睛刷的一下红了,当我看见身边的芷言泪流满面时,左手手指死死的掐着自己的肉,把芷言揽入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安慰道:“没事,你老公就算没了一条腿也能活得很好,别哭了,啊。”
每天安慰着妻子,坚持做着复建运动,我每天乐呵呵的样子让妻子放下了对我的担忧,出院后才发现我这两个月居然长胖了十斤。
回到家里我开始往其他公司投简历,之前做项目也接触了不少单位,我相信自己的能力可以胜任我求职的岗位。有两家单位看到我的求职简历打电话过来邀请我去面试,我和对方约定了时间开始准备面试的内容。
另一边我开始联系律师准备起诉张平,让我没想到的是我联系好律师准备起诉张平那天,我家门口被人泼了一桶油漆,我看着墙面、地上粘稠的红色,第一反应这是张平喊人做的。
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测,深夜我把母亲、妻子和两岁大的女儿带到了一家酒店,然后第二天我依旧去律师事务所商谈事情。回家后我走在楼梯间忽然闻到了一股恶臭,我捂着鼻子走到家门,发现家门口被人泼上了许多排泄物。
没过多久我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是警告我不要再去找律师。我知道张平是不会妥协的,为了家人的安全,之后两天我花了些时间偷偷把母亲三人送回了老家,第四天我再一次约见了律师。
到家门口我看见房间门被人暴力破坏,我急忙进屋,发现家里的沙发、冰箱等家具家电全部被人损坏。我找到物业以家中失窃为由想调取小区监控,可物业却说我所在的楼层监控一周前就损坏了,这段时间一直在修理中。
我回到家看着满屋狼藉,沉默的开始收拾地上的玻璃,清理房间。不一会又一个陌生号码给我发来短信,内容是“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短信发来没几分钟我接到了之前两家邀请我面试公司的电话,对方员工说由于公司人事调整,现在公司暂没有空缺的职位,另外十一家投递简历的公司不约而同的发来邮件,邮件内容都是“抱歉,经过研究您不适合我们公司的岗位”。
我明白这是张平再一次出手了,如果我再坚持下去,可能我会再次遇见那伙打人的混混。
“啊!”
我抓起手上的扫把砸向墙壁,本来就碎了的电视机屏幕上面的玻璃全部掉在地上,我还有些不解气,拖着碍事的左腿捡起扫把不断的砸着柜子上的电视机。
直到把扫把的杆子砸断,我终于冷静下来,我摸着自己已经瘸了的左腿,指甲狠狠的刺进肉里,一个人躺进沙发里,紧紧蜷缩着埋头痛哭起来。
哭了许久许久,我默默的继续收拾家里的乱象,一直忙碌到第二天天亮才把家里的垃圾清理干净。
我知道自己在这座城市再没有生存的空间,收拾了行礼,一个人狼狈的逃回老家,每天在田里劳作,勉强维持着生计。
我没想到这么多年以后张楚会来找我,更没想到他会给我带来张平判刑的好消息,我等这个消息已经等太久了。
“张楚谢谢,真的谢谢。”
除了说谢谢,我再也找不出其他的话语,我站起身,不停的向他鞠躬,眼泪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
“哥,你别这样,快起来。”张楚看着我的样子声音有些哽咽,强硬的把我扶起来按在椅子上坐好,“以后咱们兄弟还要和当年一样,一起挣大钱!”
“好,好。”
聊了几个小时后我们结束了这次的相聚,我拖着不便的左腿往家里走,腰杆挺得直直的,月光下的影子是那么的挺拔、自信,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妈,明天我们就回城里吧,豆豆以后读书在城里也方便些。”
“之后我再把芷妍接回来,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
母亲愣愣的看着气质大变的我,对我的改变很高兴,开心的笑道:“好,好,妈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