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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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写作文,诸如“我的故乡”之类,我偏执地认为故乡是爷爷奶奶家。所以我的记忆中并没有故乡这一概念,因为我是一个被外公带大的孩子。

彼时年幼,父母忙于工作,我终日待在外公家。小时候,我并非一个好管理的孩子,尽日不是偷了隔壁陈爷爷家晒得干豆角,就是跟大院里其他小朋友打架。

外公是一个高瘦的老人,脾性温和,养花养草养猫。父亲说外公是一个真正的好人,我那时还不曾思考超出吃喝玩乐以外的事情,所以也不曾思考过何为好人,大抵是养花,温和,疼爱我的人。

外公退休前在乡镇上做干部,退休后专心侍弄花草,逗猫,养鸟。回忆起记忆里的外公有些模糊,甚至有些事情也不尽全然回忆起,反而对记忆里外公的猫、鸟、花回忆起来比较清晰。

小学二年级时,外婆生病了,全家的气氛很是肃然,外公本就少言,而我仿佛对那段时间里的外公全无记忆。外公沉默得仿佛不曾出现在回忆里一般。那时的我只知道外婆生病了,却不知道生了什么病,大约只是感觉人老了必然会虚弱会生病吧。外婆生病那段时间,我不敢靠近病床,只是本能的害怕,感觉整个病床笼罩着萧索的黑气。母亲说小孩子本就敏感,害怕很是正常。长大后才知道外婆得的是抑郁症,外婆大概对我很失望吧,年幼的我无形当中伤害了她,而我本应给予她温暖的。

没有多久,外婆去世了。母亲告诉我早上上完第一节课就要回家。那天下着雨,我打着伞迎着雨往二舅家奔去。路上遇见了隔壁陈奶奶,陈奶奶是一个身体很肥胖,身材矮矮的,还裹着小脚的老太太,我从未在她家院子以外的地方见过她,她终日坐在自家院子里。那天她穿着黑色大襟的布褂子,拄着拐棍,面向东岭的方向。东岭是个不太高的小山丘,所以叫岭。人死了都要埋在东岭上,上元节上灯的时候,岭上一片灯海。陈奶奶看见我远远招手,我说:“陈奶奶,你哭了?”她说:“听说你外婆走了?”我说:“嗯。”她说:“她还这么年轻,怎么就去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说外婆年轻,外婆走的时候六十多岁,于那时的我而言,六十多岁已经足够老了。我回答不了她的问题,索性就跑掉了。后来的事情记不得了,只记得我一整天都不用去上学了。

外婆去世后,外公更寡言了。没多久,小舅舅把外公接到了城里,所有人都说外公享福去了。

外公进了城,带着他的黑猫,带着一院子的花花草草,住在租的民房里。而我每到假期还是会被送到外公家里,小小的我每隔一段时间也会进城了。

许是换了新的地方,外公心境也好了一些,养了二三十只鹦鹉,花花绿绿煞是好看。彼时我父亲偶在市场寻到一只黑色的八哥,送给外公解闷。卖八哥的贩子说用点燃的香捻掉八哥的舌头,八哥就会跟人一样说话。外公并没有捻掉八哥的舌头,,也没有教八哥说话。外公说,八哥聪明,不用教就会说话。夏天,外公买四根冰棍,我、妹妹、外公和八哥各一根。没多久,八哥会喊“外公”了,后来还学会了“收废纸,收废铁,不能骑的破洋车”。果真,八哥是聪明的。

有一天晚上,大舅打电话来,我接起来,那天大舅又喝酒了,他说:“快点给我钱,你留着钱干嘛,又活不了几天了……”外公把电话接了过来,不停地说:“好好好,你喝醉了,明天再说吧。”我不明白外公的态度,外公是大舅的爸爸呀,如果我这样跟自己的爸爸说话,肯定会挨揍啊。

也是那天晚上,外公养的那只黑猫疯了似的挣脱了绳子,跑掉了,再也没有回来。从此,外公也再也没有养猫。

第二年的春天,外公给我们找了新的外婆,舅舅们与大姨、母亲都在反对,但还是妥协了。因为所有人都认为新外婆肖似亲外婆。母亲跟大姨问我:“你觉得她像不像你外婆。”我说:“像。”那时候外婆的影像已经很模糊了,小孩子最是喜欢学大人说话的。

有了新外婆,外公开朗了很多,但是身体却每况愈下,与大舅、二舅的关系也越来越差。二舅妈每隔几天就会进城来看外公,她也不进门,坐在大门口,指着门大骂,“你个老不死的”,“你怎么还不去死”,“留着钱也不知道给谁花”,诸如此类。那时候,我稍大了一些,胆气也足了一些,要出去跟二舅妈理论理论,外公总是不许的。

大舅家、二舅家每隔几天就来折腾一回,外公终于病倒了,咽喉癌。外公想去济南做手术跟大舅商量,大舅说这种小病在县里中医院瞧就行。最终外公在中医院做了咽喉癌的手术,出院后每天晚上去中医院输血。

那时已入夏,父亲出差不在家,半夜有人敲门,母亲开门,是大舅。大舅跟母亲说,咱大去了。母亲恸哭。据说那天晚上,新外婆陪外公去中医院输完血,回来就晕倒了,送到医院就不行了。

外公走了,新外婆带走了外公的八哥,母亲带走了一盆榆树盆栽,大姨什么都没要,剩下的归属于三个舅舅。

关于葬礼,记忆里,已经很荒芜了。残存的一点记忆也只剩下葬礼上舅舅们打牌的场景了。

当地有个习俗,老人死后,家里人也是要迎老人回家过年的,门槛下横放一根棍子,名曰“迎老爷奶奶”,算是留住先人在家里过年。外公走后第二年,年三十那天,二舅妈据说被外婆附身了,跑到马路上打滚,嘴里喊道:“整个岭上都没人了,都过节去了,就我跟你大了……”

后来二舅烧了黄纸,重新带着二舅妈迎了老爷奶奶。

母亲每每提起外公来都要落泪,我问她怨恨两个舅舅吗,她让我不要管大人的事情。我猜她是不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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