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欣喜地发现少年情绪趋向稳定,刚想松口气,转眼忽地又见人无声掉起大滴大滴的泪,竟是哭得更凶。
满脸血色刹那间褪尽,背影在一瞬变得佝偻。少年在哭,可是他却不敢靠近了。
……就这般、讨厌他吗?
千万片利刃在毫不留情地翻绞,男人自嘲地勾起一抹笑,尝到了淡淡血腥。
哈。活该。
金泰亨眼睛上像装了水龙头,似是要把这辈子所有的泪都流光。心疼最终还是占了上风,男人小心翼翼地将金泰亨虚虚地圈在怀中,是一个绝对保护的姿势。
岂料怀中的人犹如被触发开关,本来只是无声流泪,忽然变成哽咽低泣。那个人僵硬一瞬,连忙放手离开,但是少年一把抓住衣襟不让他走,用力把脸埋进男人胸口,恨恨地蹭他一身鼻涕眼泪。
男人彻底硬成了一座雕塑。
最期盼的事情发生,他却开始害怕了。
他抬起颤抖得不像话的双手,用把对方揉进血骨的力道,抱住了金泰亨。
被安慰时人往往才感到越发委屈。金泰亨自觉丢脸,可是现在面子早就掉得只剩底裤了,干脆不再压抑心里那不得排解的难过委屈,越哭越大声。到最后变成嚎啕大哭,像个找不着家的孩子。
神啊,若真的是梦——就请让这梦,再久、再久一点吧。
在那之后,金泰亨好几天不想理那个人。
事实证明他高估自己了,每次回想那天发生的事,金泰亨都想挖穿地心从地球上消失。他怒己不争的同时也不忘搞连坐,每次那个人过来他都故意缩回被窝不理他,只施舍一个毛绒绒的头顶。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哪里来的勇气。
那个人虽然变了很多,但还是很坏。总是变着花样逗弄自己,非要惹得他面红耳赤、气急败坏才罢休。
定是个花花公子。
金泰亨生气地下定论。
加上闹别扭的这几日,金泰亨的身子是基本恢复了。他这段日子老躺床,憋得不行,觉得自己可以直接从床上跳起来打两套拳、再绕操场跑个三圈都不带喘的。
于是男人只能颇为遗憾地交还部分生活起居权,同时带着少年开辟新地图。
即便是金泰亨也想不到,那个人送给他的花不是买的,竟全部是自己种的。
被领到花园后,金泰亨差点像脱缰野狗撒丫子就跑。但是仅存一丁丁的理智告诉他,他现在是个残疾人,乱跑踩坏了花怎么办。于是只能扯着身旁人的衣袖,火急火燎地暗示人家“搞快点”。
那眼巴巴看着人的样子像极了狗狗,男人薅了一把软毛当收取劳工费后,便当起导游, 牵着他东逛西逛。
面对喜爱之物,少年一下子变得活泼许多,一路都絮絮叨叨地嘀咕着“这种花不好养”、“那种花居然也有”之类的花农小心得。他对花的了解也超出了男人想象,甚至有时不用特意告知,他鼻子一翕就猜出了花名。说罢还一副假装不期待、深藏功与名的样子,夸他他反倒微红了耳根。
金泰亨以为这个“毕生心愿小花园”就已经是最大的惊喜了,没想到之后有一天,那个人居然带他去了泳池!就像电视中演的那样——富豪人家标配的私人泳池。
少年面对男人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耐人寻味。唷,还是个万恶的有钱人。好吧,没点小钱,怎么能金屋藏他这朵娇花呢。
金泰亨水性不错,男人解了他的脚链让他放开玩,自己在旁边默默看护。只是他没想到,让少年“放开玩”他就真的玩得不留一点余地,早就精疲力竭了还在水里钻来钻去不肯上来。这也不能怪他,少年心性天生爱玩,又天天关在小黑屋,看把孩子憋的。
最后还是因为脚抽筋,才被不情不愿地拉上岸。男人真是又气又无奈,看到少年呛水的样子他心都要停了,背人回去的一路上都沉着脸一言不发。
金泰亨自知理亏,乖乖趴在背上一动不敢动。男人以为他有在主动反省,也忍不住收了收全身的低气压。结果少年憋了一会又小心翼翼地来了句“下次还能去吗”,他都差点气笑了。就知道这家伙不知悔改,欠打得很。
日子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去,温和到让金泰亨居然感到一丝“温馨”。
那是很普通的一个傍晚。金泰亨在吹那个人给他摘的蒲公英等开饭,吹着吹着吹到了花上,吃了满嘴絮。
他的厌食好了许多,虽然还是食量不大。他等着等着,那个人却空手而来,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
以为又要开辟新地图的金泰亨面上不显,心里早就暗自欣喜。他都不嫌弃男人占便宜欠他手,走得也比平常快许多。但很快那一丝悄悄缀在唇边的笑意倏然凝住,他听到了一种几乎快要忘却的声音。
三道门,三道锁。
一道密码锁,两道常规锁。
阴冷空气扑来,金泰亨剧烈颤抖。
然而男人像是完全没有注意,用那一如既往温柔的手,轻轻从他背后推了一下。
仿佛在说,
“快进呀,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