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心殇

      这是一个悲情故事,也许内容有点老套,但它真实地发生在我们身边,让我每每想起来都心痛不已,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于是就想把它写出来。

                                          ——题记

                                一

          每当晨曦徐徐拉开帷幕,东方的天际边刚泛起一丝丝光亮,某村的中心广场上,总会有一位老人早早来锻炼身体,他就是虎子爸。

        虎子爸曾在县城的一个单位担任局长,已经退休好多年了。他中等身材,花白稀疏的头发梳的很整齐,没有一丝凌乱,一身衣服也总是干净整洁,别看他已年过八旬,但身体硬朗,走起路来“噔、噔、噔……”地稳健有力,很多小伙子都望尘莫及。虎子爸是一个热心肠的人,写的一手好毛笔字,村里不管谁家有了红白喜事或收拾满月,他都会早早地去写对联,有时候还自己贴赔红纸、白纸,但他总是毫无怨言,在村里是一个德高望重的人。

        虎子爸养育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这让他曾经引以为豪。他自己没有兄弟姐妹,快三十岁时才有了大儿子,因为儿子是属虎的,就取名虎子。虎子妈很是争气,接下来又给他生了三个儿子,顺理成章的就叫了二虎、三虎、四虎,连续生了四个儿子后,虎子爸和虎子妈两口子迫切希望能有个女儿,天随人愿,他们终于如愿以偿地生了个女儿,取名美美,寓意幸福美满之意。

        尽管这么挨肩儿的五个孩子,可在虎子爸两口子的眼里,他们都是自己的宝贝疙瘩,都疼爱得不得了,尤其对四虎和美美特别宠溺。美美自是不用说,家里四个男孩就这么一个女孩子,自然是百般宠爱,真是“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四虎是家里最小的一个男孩子,人常说“天下老,偏的小”,就是说天下的父母一般都偏爱小儿子,这话一点都不假,虎子爸两口子也不例外,再加上四虎聪明伶俐,小嘴巴也特别甜,从小就很讨人喜欢,两口子自然就格外疼四虎一些,事事基本上都顺着四虎。虎子爸的工资不低,家里日子一直过得还算舒心,孩子们从小到大,衣食不愁,没受过一点点委屈。等几个儿子先后长大成人,虎子爸就在村里给四个儿子每人盖了五间北房,三间厢房,给他们娶了媳妇、成了家。在虎子爸的资助下,五个儿女的生活虽不是大富大贵,但都暖衣饱食,日子过得挺安逸、自在。大虎办了个养鸡场,养了三千多只蛋鸡,一年收入很可观;二虎有一辆旋耕机和一辆播种机,平日里给村里人翻地、播种,钱也不少挣;三虎顶替父亲在县城上班,和爱人在一个单位,已经在县城买了一套电梯房;四虎是一名厨师,以前在别人的饭店里做大厨,后来自己在太原开了一家饭店,做了老板,生意一直挺红火;女儿美美也嫁了一个好人家,公婆善良明理,丈夫老实厚道,婆家在村里所处的地理位置很好,就在村中心,结婚后美美和丈夫在自家开了一个小商店,虽挣不下大钱,但日日有进账,小日子也是过得有滋有味。这一大家子的日子过得是风生水起,羡煞了村里人,大家都说虎子爸两口子有福气,儿成女就,就等着享清福了。

      这不,虎子、二虎的儿女这几年都相继结了婚,他们升级当了爷爷,虎子爸老两口也升级做了曾祖父、曾祖母。孩子们忙的时候,他们还能帮忙照看小曾孙孙呢!虎子爸老两口心里美滋滋的,常常笑得合不拢嘴,是啊!四世同堂了,儿女们都健康、平安,也不缺钱花,这日子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谁也没想到,原本风平浪静的日子,因为四虎的失踪戛然而止了。 

                              三

        2015年的夏天,四虎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那天早上,四虎早早起来洗漱完,对妻子春红说:“我想去运城找点活干,这样坐着也不是办法,总得想法挣点钱来还账呀!”随后他就走了,之后关了手机,再也联系不上了。

        四虎是兄弟四个中头脑最灵活、最精明的一个人,这几年开饭店挣了一点钱,一双儿女也很争气,都考上了大学,他和妻子春红原本计划在太原给儿子买一套房子。没想到四虎挣了一点钱,手头宽裕了,却迷恋上了赌博,不仅输掉了买房子的几十万,还输掉了饭店,为了翻本,他借口说自己要做生意,又借了亲戚、朋友十几万,更让人恼恨的是,还在村里借了三十多万元的高息,都输了,一百多万啊!输得血本无归。四虎整个人都变得傻傻的了,钱没了,饭店没了,想再赌一把,把输掉的钱捞回来,也没人敢再借给他钱了。他整天东躲西藏,有家不敢回,因为家里整天都是来要债的人,他哪有钱给人家呢?再说出了这档子事,媳妇儿春红整天的哭哭啼啼,唠唠叨叨,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四虎思前想后,干脆拍屁股一走了之,关了手机,玩起了失踪。

        四虎跑了,可是那些要债的人却不甘心,他们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汗钱打了水漂?于是每天得空不是找四虎媳妇儿要钱,就是找虎子爸两口子要钱。四虎的媳妇儿春红,一个女人家,丈夫撂下这个烂摊子走了,面对每天来要债的人,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四虎走后,家里没有留下一点点钱,眼看着暑假就快结束了,两个孩子的学费怎么办?每个月的生活费又怎么办?春红思前想后,不得不到超市里去打工,可是,一个月一千多块钱的工资,自己就是再省吃俭用,还是杯水车薪,解不了燃眉之急。那天,家里又来了几个要债的人,四虎媳妇儿好不容易才把他们打发走了,一个人趴在床上哭了好久。她心里实在憋屈得不行,就跑到了虎子爸家里。

      她一进门就坐到沙发上,低着头不吭声,虎子爸和虎子妈一看她红肿的眼睛,就知道她又受了委屈,不禁面面相觑,唉!自己的儿子不争气,惹下这么大的麻烦事,是苦了儿媳妇春红了!老两口连声叹着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四虎媳妇儿红着眼对两位老人说:“爸,妈,你四虎跑了,不管我和两个娃了,现在两个娃儿要上学,我挣的一点钱根本就不够两娃儿的学费和生活费,我真的是管不了啦!再说,家里几乎天天有人来要债,这个家真是没法呆了,我都想好了,明天就到法院去起诉,我要和四虎离婚,不过了!”

        说着就趴在沙发上“呜呜呜……”地哭了起来。虎子爸叹了口气,看了看抹着眼泪的虎子妈,对四虎媳妇儿说:“春红啊!我和你妈知道,是四虎对不起你,都怪我们没把四虎教育好,可事到如今,到哪里去找四虎呢?唉,我和你妈都商量好了,两个娃的学费我给你,每个月我再给你两千块钱,就算是两娃儿的生活费吧!你可千万不能离婚呀!两娃儿恓惶的没有了爸,不能再没有了妈啊!”说到这里,虎子爸潸然泪下,而虎子妈早已泣不成声了……

                            三

        四虎失踪两个多月后,虎子妈走了。

        她走的时候,是一个雨夜,雷雨交加的雨夜。

        那天黄昏时分,天空乌云密布,没有一丝凉风,十分闷热。四虎失踪已经两个多月了,还是杳无音讯,虎子爸两口子没有一点点胃口,晚饭也没吃,就早早关了大门,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砰砰砰……”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这么晚了会是谁?不会又是来要债的人吧?

        虎子妈嘴唇哆哆嗦嗦,欲言又止,虎子爸忙拍了拍她的手说:“别怕,别怕,有我呢!”

        “开门,开门!快开门!”

        虎子爸起身走出去,蹑手蹑脚地刚走到大门底下,就听到门外有个女人说:“家里肯定有人,门在里面关着哩!”

        “再敲!我就不信他不开门!”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就是,继续敲,不行就砸门!”这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嗓子有点儿沙哑,看来外面来了不止两个人。

        随即是一阵更猛烈的“砰砰砰……”的敲门声。虎子爸心头一颤,只觉得一阵阵眩晕,他知道这又是来要债的人,可是,他不能开这个门啊!前几天,有夫妻两个来到家里,说是四虎借了他们五万块钱,声称今天要么告诉四虎在哪儿,要么就给钱,否则就住在家里不走了。虎子爸这几年每个月工资一下来,除了留给自己老两口一点钱之外,其余的都给了儿女们,哪还有钱给他们呢?结果这两口子果真就在家里不走了,饿了就吃,渴了就喝,困了就睡,随便的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一呆就是三天。虎子妈哪见过这阵势?她真是又愁又怕,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心脏病可就犯了,被送到医院输了几天液。那两口子见虎子妈住院了,也有点儿害怕,这才不甘心地走了。这不虎子妈刚出院没几天,虎子爸哪敢让这些人进来?他们进来要不到钱,又不知道要闹腾到什么时候了!

        想到这里,虎子爸悄没声儿地又回到了屋里,虎子妈一看他沮丧的神色,就知道是要债的人,唉!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她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眼泪就顺着苍白的脸颊流了下来。

        外面的人见屋里老半天没有动静,“砰砰砰……”的更加起劲地拍打着门。

        “咣咣咣……”,敲门声变成了砸门声,不知是用砖头还是石头砸门,一声比一声响亮,那声音在寂静的傍晚格外刺耳,那咣咣的声音就像锤子一样敲打着虎子爸老两口的心,生疼生疼的。因为惊吓和紧张,虎子妈脸色更加苍白,没有一点儿血色,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虎子爸赶紧把虎子妈扶到卧室的床上躺下,倒了一杯水,让虎子妈吃了几颗药,他坐在床边轻轻握着虎子妈的手……

        突然,“咔嚓”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天际,仿佛要把天空沉重的帷幕撕裂开来,随即震人心魄的“轰隆隆……”的雷鸣声传来,玻璃窗也被震的“啪啪啪……”作响,虎子妈的身子不住地瑟瑟发抖,惊恐、紧张、担忧、伤心……各种情绪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她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怎经得住这样的折磨?

        “咣咣咣……”的砸门声再次响起来。

        “咔嚓、咔嚓……”一道道闪电,像挥舞着的一把把利剑划过天空,一阵阵“轰隆隆”的雷声响起,那声音,震耳欲聋,紧接着“哗啦啦……”瓢泼似的大雨倾盆而下,顿时淹没了那“咣咣咣……”的砸门声。

        虎子妈一只手捂着胸脯,一只手抓着虎子爸的手,目光呆滞,眉头紧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煞白的面庞因痛苦而扭曲着,细细的汗珠从她的额头渗出,两只灰暗的眼眶里盈满了浑浊的泪水,没有一点血色的嘴唇微微翕动,有气无力地呻吟着,不断地叫着:“四虎,四虎……”

          “咔嚓”,又是一道刺目的闪电,虎子妈的脸上血色全无,黄的像一张陈年的旧报纸。突然,她圆睁两眼,头微微抬起,喉咙“咕噜咕噜……”地响了两声,头一歪,两行浑浊的泪水慢慢地从两只黯淡无光的眼眶里流了出来,就再也没有了一丝气息……

        虎子爸紧紧抓住虎子妈的手,沙哑着嗓子连声呼喊着:“虎子妈,虎子妈,你怎么了?你睁开眼看看我呀!你可别吓唬我,你可不能丢下我一个人不管了呀……”

        虎子爸不相信虎子妈会丢下自己就这么走了,他一只手依然紧紧抓着妻子的手,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抚摸着妻子的脸,此时此刻的两个人,一个静静躺着,面色苍白,毫无表情;一个呆呆坐着,面容憔悴,泪眼婆娑,这一静一动的画面,让人怎能不痛断肝肠?

        虎子爸感觉着虎子妈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没有了温度,变得冰凉……虎子爸,这个刚强了一辈子的硬汉子,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泪水顺着憔悴、疲惫的脸颊肆意地流淌了下来……

                              四

        一转眼,虎子妈去世已经两年了,四虎依旧杳无音讯。这两年来,虎子爸一直守着老屋一个人生活。

        自虎子妈去世之后,虎子爸每个月的五千八百多块钱工资,分成四份:一份两千块钱给四虎媳妇春红,这是两个娃每个月的生活费;一份两千块钱存在卡上,这是给两个娃攒的学费;一份一千五百块钱,分给虎子、二虎、三虎和女儿美美,好赖总能给他们减一点儿轻;最后一份三百多块钱,是自己一个月的生活费,自己又戒了烟,再省吃俭用点,平日里的油盐酱醋、买菜买面等,也够花了。

        虎子爸也知道,虎子他们弟兄几个对他是有意见的。四虎没出事之前,虎子爸一个月的工资,除了留一千块钱够他们老两口花之外,其余的都分给五个儿女了,用虎子妈的话说就是:咱们老了,攒那么多钱干什么?活不为人死为人哩!一千块钱够咱们花就行,其余的都分给他们几个吧!可四虎出了这档子事,孩子上学要花钱,做爷爷的再不管,这一家子真的就要散了呀!

        那天早上,虎子爸一如既往地早早起来,在村里的广场上锻炼身体,不知怎么突然就晕倒了,送到医院,被确诊为急性脑梗塞。住院治疗期间,因为照看虎子爸的事,兄妹几个闹得不可开交,谁都不愿到医院照看父亲,谁都有不照看的充分理由。

        为了父亲的事,弟兄几个在一起商量,虎子是大哥,这时候首当其冲地拿出了大哥的派头,慢条斯理地说:“三虎,我觉得你来照看咱爸最合适了。你看,你顶替了咱爸的班,两口子都挣工资,即使请假不上班也不会扣钱的,再说你们都在县城,照看咱爸最方便了。我和你二哥地里活多,还要照看孙子,分身无术啊!”

          二虎一听大哥的话,自然是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三虎一看,大哥、二哥两个人意见一致,像是提前商量好似的,都想置身事外,把什么都推给自己,便面露难色地说:“当然,大哥说的也很有理,我顶替了咱爸的班,是沾了光,伺候咱爸是应该的,可是,我总不能天天请假吧?大哥,你看这样行不行?周末两天不用说都是我来伺候咱爸,其余几天咱们就轮流伺候吧?还有把美美也算上。”

        美美一听,立马不高兴地说:“三哥,看你说的多轻巧,我的小卖部哪能离了人啊?再说,我也得给两个孩子做饭,接送孩子上学呀!”

        商量了半天,最后总算是达成了协议:每周虎子、二虎、美美三个人各照看父亲一天,其余四天三虎照看。尽管他们几个照看父亲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但为人子女,父亲生病住院,真不到医院照看的话,在人前也是说不过去的。因为父亲的工资这两年差不多都给了四虎媳妇,他们心里自然是不高兴,现在更是把这种不高兴都表现在了脸上,见了父亲总是板着个脸,没有过多的话,嘘寒问暖就更没有了。虎子爸病重的时候,左侧身体没有一点知觉,话说不清,吃饭得人喂,一天要输五、六瓶液,还要吸氧,根本不能下床走路,所以大小便都得在床上。几个儿子每次都是皱着眉头,屏着呼吸,虽然极其不情愿地端屎倒尿,但还是忍住没有说过分的话。女儿美美作为一个女人,也许更爱干净吧,每次都是捂着鼻子恨恨地说,好我的爸哩,你真是能臭死几个好人!有好几次,虎子爸尿在了床上,衣服、床单都湿了,要换衣服、换床单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这下他们几个的脸色就更难看了。有一次美美在医院的时候,虎子爸又尿床了,美美边给父亲换裤子,边数落父亲,好我的爸哩,尿也不给人说着,真真亏死人啦!你不是把钱都给了四虎一家了吗?他咋不伺候你呀……虎子爸听着女儿的数落,涨红了脸,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只能默默地流着泪,他何尝想尿到床上?这不是自己不知道吗?其实,虎子爸为了不给儿女们添麻烦,每天已经尽量的少喝水,可输那么多的液,不上厕所怎么可能?看着儿女们冷漠的面孔,冷冰冰的目光,尤其是听到女儿嫌弃的话语,虎子爸的一颗心早已经被伤害得千疮百孔,只恨当时自己晕倒了,怎么就不死了呢?如果当时就死了,眼不见心不烦该有多好啊!

        虎子爸在医院治疗了两个多月,病情逐渐稳定,说话口齿也清楚了,拄着拐杖自己也能慢慢走路了,就是左胳膊和左腿还有点儿不太灵便,眼看着出院之后自己是做不了饭了,该怎么赡养成了当前的大问题。

        虎子爸从医院回到家里的当天,虎子就把兄妹几个召集到一起,几个媳妇儿也都来了,还特意请了本家的一个叔叔,商量着怎样照看父亲的事。虎子叔先征求虎子爸的意见,虎子爸想了想说:“兄弟呀!你看,四虎不在家,眼看着是指望不上了,春红一个儿媳妇,伺候我也不太方便,就让虎子他们几个轮流照看我,一人一个月,到了谁家给谁一千八百块钱,你也知道,我的那些钱,不是还得管四虎的两个娃上学吗?美美是女儿,嫁出去了,就别轮流着管了,她抽空给我洗洗涮涮就行,你看行不行?”

        “哥,我看这样行,我这就过去给他们几个说。”虎子叔点着头说。 

      原本以为是很简单的事,可让虎子叔没想到的是,他把虎子爸的意思刚一说,虎子兄弟几个和妯娌几个就七嘴八舌地反对,他们几个的意见是一致的,那就是,虎子爸到了谁家,工资本就应该给谁,不然的话,一个月只给一千八百块钱,谁爱管谁管去!

        美美更是不乐意了:“哦,说了半天,只是让我给我爸洗洗涮涮,还不给我一分钱,凭什么呀?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四虎媳妇春红一个人默默地坐在角落里流着泪,不能说一句话,她又能说什么呢?两年了,四虎跑的无影无踪,如果不是老父亲帮衬着自己,两个孩子上学都是个问题,如今老父亲成了这个样子,自己作为一个儿媳妇,按说也是有义务照看的,可四虎不在家,自己一个人照顾起来也的确不太方便呀!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论着,全然忽略了自己的存在,全然把自己排除在这个大家庭之外,全然不怜惜没有了爸爸的侄儿侄女,说过来说过去无非都是为了父亲的工资本。对于自己来说,如果真没有了父亲每月给的两千块钱,两个孩子的生活费咋办?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她想到这里,悄悄站起来,落寞地离开了……

        她的离开,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不过,即使注意到了,谁又会在乎她的感受呢?

        虎子叔见这个方案行不通,又提出了另一种方案,那就是找一个保姆,每天伺候虎子爸,一个月最多也就是三千块钱。这个方案首先遭到虎子爸的反对,自己有这么几个儿子哩,又不是没有儿子,儿子养老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么?为什么要找一个保姆来伺候自己?再说雇一个保姆一个月这么多钱,再加上吃喝,自己的工资就所剩无几了,四虎的两个娃上学可咋办呢?当然,这个方案虎子兄弟几个也不同意,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父亲有他们几个儿子哩,让别人来伺候,传出去名声总是不大好听,他们可不愿意落下个不孝敬老人的恶名;还有另一个关键的理由,那就是父亲的钱让别人挣了去,那不是白白便宜了别人么?

        虎子爸躺在卧室里,听着客厅里不绝于耳的吵闹声,不由得紧皱眉头,心里的怒火不断“嗤嗤……”地往上窜,他咬紧牙关,拼命忍住心头的怒吼,气愤和绝望在心头缠绕,气愤的是,这几个逆子为了钱完全不念父子情、兄弟情,特别是自己的女儿美美,都说女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她从小到大,自己是多么的疼爱她呀!可如今为了钱,她竟然都不愿给自己洗洗涮涮!绝望的是,自己曾经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如今老了、病了、不中用了,竟然被自己的亲生儿女们如此嫌弃,这个世界哪里还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呢?

        那天,虎子爸坚决不同意将自己的工资本给虎子他们几个,坚持每个月必须给四虎的两个娃两千块钱生活费和攒两千块钱学费,直到两个娃大学毕业。而虎子他们兄弟几个也不相让,声称谁每个月照看父亲,父亲的工资本就必须给谁,不然谁拿了钱就该让谁管父亲。两方谁都不愿退让,结果自然是达不成协议,不了了之了。

      虎子他们几个气鼓鼓地走了,没有再到卧室和父亲说一句话。虎子爸听着那渐渐远去的决绝的脚步声,心痛和酸楚,瞬间无言地写满了饱经沧桑的脸……

                            五

        雨,不停歇地下了整整两天了,淅沥而缠绵。

        天黑了,虎子爸没有开灯,他静静地躺在床上,稀疏的白发蓬乱着,深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屋顶,整整两天了,他水米未进,虎子他们几个也没有一个人来,甚至也没有打一个电话来问问他的情况。这时候,他只觉得口干舌燥,肚子早就饿得“咕咕”直叫,实在忍不住,就拿起手机给虎子他们几个打电话,可让他想不到的是,他们几个就像是商量好似的,竟然没有一个人接电话。他们明知道自己刚病愈出院,行动不便,可没有一个人关心自己吃没吃饭?下这么大的雨,上厕所怎么办?他们可是自己爱着、疼着、宠着、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啊! 想到这里,虎子爸的心,似钢针锥心刺骨般一阵阵绞痛……

          雨,依旧还在“哗哗哗……”可劲儿地下着。忽然,黑暗中亮光一闪,一道弧光把整个屋子都照亮了,刺痛了虎子爸的眼,旋即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虎子爸只觉得心口隐隐作痛,喘不上气来。这次生病后,他的左胳膊左腿总是软绵绵的,有点儿使不上劲,所以只能用右胳膊吃力地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摸索着开关打开灯,明晃晃的灯光顿时晃得他睁不开眼睛,他只好闭了眼睛,好一会才慢慢睁开。

        他环顾了一下冷清清的屋子,最后,目光定定地看着床头柜上虎子妈的照片。照片中,虎子妈正笑盈盈地看着他,还是那么温柔,还是那么充满着爱意,虎子爸挪了挪身子,伸手把虎子妈的照片轻轻地拿过来,放在自己的腿上,用颤抖的右手轻轻抚摸着照片中虎子妈的脸,喃喃地说:“虎子妈,你在那边还好吗?唉!你说,当初我们何苦要生那么多的孩子?又把他们宠溺得自私自利,不懂得感恩,原指望我们老了,他们能为我们遮风挡雨,使我们老有所依,老有所靠,可结果呢?全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虎子爸用手抹了抹眼泪,接着又苦笑着说:“虎子妈呀!记得以前曾看过几句话说,人进八十没活头,不如一头老黄牛;少气无力卧床头,吃喝拉撒把人求;远亲近邻无人瞅,儿女因你结了仇;瞎子点灯白费油,不如早些跳了楼。唉!谁能想到这种境况真的能落到咱们的头上,我们有五个儿女啊!可能指望上哪一个呢?”

        虎子爸说到这里,嘴唇抖动着,脸上的肌肉也不住地抽搐着,眼泪汹涌而出,唉!虎子妈走了,自己成了这个样子,儿女们又嫌弃自己,以后,还会有谁心疼自己?这个世界真他妈的了无生趣,这样窝囊地活着,就是受罪啊!死,也许对于自己来说就是最好的解脱……此时此刻,虎子爸绝望的心犹如一潭死水,自己已经被儿女们无情地抛弃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自己留恋的呢?是该走的时候了!

        虎子爸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拿起床边上的拐杖,颤巍巍地走到客厅的角落,那里放着几块砖头,原本上面是放着一个塑料水桶,这时候桶里早已没有一滴水了,他弯下腰,两条腿颤抖着,吃力地把水桶提起来放到一边,拿起一块砖头,慢慢地走到卧室放到床上,又返回去拿了一块,盯着两块砖头犹豫了一会儿,他返回客厅再拿了一块砖头。接着,他走到客厅的桌子边上,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小团绳子,那绳子有小手指头那么粗,他用剪刀剪了长长的一大截,慢慢又走回到卧室,坐在床头,把绳子的一端拉直放在床上,把三块砖头一块一块摞起来放到绳子上,用绳子捆起来打了个死结,最后把绳子的两端连在一起又打了个死结。做完这一切,虎子爸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他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只好靠在床上,闭了眼静静聆听着窗外的雨声。

        雨,还在肆虐,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无情地抽打着玻璃,像是要诉尽心中所有的烦闷……过了一会儿,虎子爸睁开眼,打开床头柜,拿出自己的工资本,凄然一笑:“唉!工资本,你这个罪魁祸首,要是没有你,何来今天的利欲熏心?何来今天的众叛亲离?罢,罢,罢!还是不要了的好!”

        说完,虎子爸拿起床头柜上的打火机,点燃了工资本,看着工资本一点一点化为了灰烬。他慢慢地躺到床上,把头放在床边,脖子放到床沿上,又把绑了砖头的绳子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虎子爸做完这一切,拿起虎子妈的照片,放在自己的心口处,轻轻地说:“虎子妈,我的老婆子哟!两年了,我是真的想你了,你也想我这个糟老头子了吧?好,我这就来了,你等着我,我们马上就要见面了!”

        说完,虎子爸闭了眼,毫不犹豫地就把砖头从床上推了下去……

      夜,越来越深;雨,越下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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