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重这个词,主要涉及物价问题,但其背后隐含的却是制衡之道。以粮食和货币的关系而言,粮食丰收(生产重),粮食就轻(物价轻),相反,年成歉收,货币就轻。同一道理,一个国家对待民众不好(本国轻民生),就很可能是另一个国家的机会(他国可以通过重视民生来吸引百姓),利用优厚的条件,就可以把民众吸引到自己的国家来。这都属于轻重之术。个人认为,轻重之术可以应用到经济政治的很多方面,看待问题,首先去想其背后隐含的哪些方面的轻重问题,与其相对的结果是什么,也就是说,轻必然对应着重,明白两者应有的结果,即能做到游刃有余。
桓公曰:“轻重有数乎?”
管子对曰:“轻重无数。物发而应之,闻声而乘之。故为国不能来天下之财,致天下之民,则国不可成。”
桓公曰:“何谓来天下之财?”
管子对曰:“昔者桀之时,女乐三万人,端噪晨乐闻于三衢,是无不服文绣衣裳者。伊尹以薄之游女工文绣篡组,一纯得粟百钟于桀之国。夫桀之国者,天子之国也。桀无天下忧,饰妇女钟鼓之乐,故伊尹得其粟而夺之流。此之谓来天下之财。”
桓公曰:“何谓致天下之民?”
管子对曰:“请使州有一掌,里有积五窌。民无以与正籍者予之长假,死而不葬者予之长度。饥者得食,寒者得衣,死者得葬,不澹者得振,则天下之归我者若流水。此之谓致天下之民。故圣人善用非其有,使非其人,动言摇辞,万民可得而亲。”
桓公曰:“善。”
桓公问道:“掌握轻重的方法有定数么?”
管仲回答说:“掌握轻重的方法没有定数。物资一动,措施就要跟上;听到消息,就要及时利用。所以,建设国家而不能吸引天下的财富,招引天下的人民,则国家不能成立。”
桓公说:“什么叫吸引天下的财富?”
管仲回答说:“从前夏桀时,女乐有三万人,端门鼓噪的歌声,通晓达旦的音乐,传到全国的大路上,到处都能听到,她们无不穿着华丽的衣服。伊尹便用薄地无事可做的妇女,织各种华美的彩色丝绦,一匹织物可以从夏桀那里换来百钟粮食。桀的国家是天子之国。但他不肯为天下大事忧劳,只追求女乐享乐,所以伊尹便取得了他的粮食并操纵了他的市场商品流通。这就叫作吸引天下的财富。”
桓公说:“什么叫招引天下的人民?
管仲回答说:“请在每个州设一个主管官吏,在每个里贮备五窖存粮。对那种纳不起税的穷苦人家给予长期借贷,对那种无处埋葬死者的穷苦人家给予安葬之地。如做到饥饿的人有饭吃,挨冻的人有衣穿,死人得到安葬,资产匮乏的穷人得到救济,那么,天下人归附我们就会像流水一样。这就叫做招引天下的人民。所以,圣明君主善于利用不属于自己所有的财富,善于役使不属于自己统辖的人民,一旦发出号召,就能使万民亲近。”
桓公问管子曰:“夫汤以七十里之薄,兼桀之天下,其故何也?”
管子对曰:“桀者冬不为杠,夏不束柎,以观冻溺。弛牝虎充市,以观其惊骇。至汤而不然。夷疏而积粟,饥者食之,寒者衣之,不澹者振之,天下归汤若流水。此桀之所以失其天下也。”
桓公曰:“桀使汤得为是,其故何也?”
管子曰:“女华者,桀之所爱也,汤事之以千金;曲逆者,桀之所善也,汤事之以千金。内则有女华之阴,外则有曲逆之阳,阴阳之议合,而得成其天子,此汤之阴谋也。”
这里对夏桀与商汤进行了对比,来阐述取得天下的轻重之术。夏桀轻视民生,恐吓百姓,商汤重视民生,赈灾济民;夏桀喜好女色亲近大臣,轻朝政,商汤就通过以厚礼买通前两者来里应外合,从而谋取天下。
桓公曰:“寡人欲籍于室屋。”
管子对曰:“不可,是毁成也。”
“欲籍于万民。”
管子曰:“不可,是隐情也。”
“欲籍于六畜。”
管子对曰:“不可,是杀生也。”
“欲籍于树木。”
管子对曰:“不可,是伐生也。”
“然则寡人安籍而可?”
管子对曰:“君请籍于鬼神。”
桓公忿然作色曰:“万民室屋、六畜、树木,且不可得籍,鬼神乃可得而籍夫!”
管子对曰:“厌宜乘势,事之利得也;计议因权,事之囿大也。王者乘势,圣人乘幼,与物皆宜。”
桓公曰:“行事奈何?”
管子对曰:“昔尧之五更、五官无所食,君请立五厉之祭,祭尧之五吏,春献兰,秋敛落,原鱼以为脯,鲵以为殽。若此,则泽鱼之正伯倍异日,则无屋粟邦布之籍。此之谓设之以祈祥,推之以礼义也。然则自足,何求于民也?”
按房屋来收税,是逼着老百姓拆毁自己盖好的房屋。按人头数来征税,是逼着老百姓隐瞒户口的实情。按各种牲畜的数量征税,是逼着老百姓杀掉牲畜。按照树木的棵树来收税,是斩伐树木的做法。而应当向鬼神征税,具体来讲,过去尧的五更、五官都没有饭吃,君主就征求意见给各种战死的厉鬼设立祭奠,祭祀那些死去的尧的官吏,春天献上贵重的兰花,秋天培封他们的坟墓,加固他们的藩篱,用高原产的鱼做献祭的干肉,用稀罕的娃娃鱼做享神的佳肴。这样一来,水泽中鱼的价格高出平常百倍,就用不着征收房屋、粮食、钱币等诸多税项了。这里的意思是说,通过引导大家自发的参加礼义活动从而在无形中带动其相应产业的蓬勃发展或是相应商品的物价上涨,其带来的税收增量效果会好于单独直接征税,也不用为难百姓。后面还有一个类似的例子。
管子曰:“今为国有地牧民者,务在四时,守在仓廪。国多财则远者来,地辟举则民留处;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今君躬犁垦田,耕发草土,得其谷矣。民人之食,有人若干步亩之数,然而有饿馁于衢闾者何也?谷有所藏也。今君铸钱立币,民通移,人有百十之数,然而民有卖子者何也?财有所并也。故为人君不能散积聚,调高下,分并财,君虽强本趣耕,发草立币而无止,民犹若不足也。”桓公问于管子曰:“今欲调高下,分并财,散积聚。不然,则世且并兼而无止,蓄余藏羡而不息,贫贱鳏寡独老不与得焉。散之有道,分之有数乎?”管子对曰:“唯轻重之家为能散之耳,请以令轻重之家。”恒公曰:“诺。”东车五乘,迎癸乙于周下原。桓公(问四)因与癸乙、管子、宁戚相与四坐,桓公曰:“请间轻重之数。”癸乙曰:“重籍其民者失其下,数欺诸侯者无权与。”管子差肩而问曰:“吾不籍吾民,何以奉车革?不籍吾民,何以待邻国?”癸乙曰:“唯好心为可耳!夫好心则万物通,万物通则万物运,万物运则万物贱,万物贱则万物可因。知万物之可因而不因者,夺于天下。夺于天下者,国之大贼也。”桓公曰,“请问好心万物之可因?”癸乙曰:“有余富无余乘者,责之卿诸侯;足其所,不赂其游者,责之令大夫。若此则万物通,万物通则万物运,万物运则万物贱,万物贱则万物可因矣。故知三准同策者能为天下,不知三准之同策者不能为天下。故申之以号令,抗之以徐疾也,民乎其归我若流水。此轻重之数也。”
管仲说:“现今主持国家拥有土地治理人民的君主,要注重四时农事,保证粮食贮备。国家财力充足,远方的人们就能自动迁来;荒地开发得好,本国的人民才能安心留住。粮食富裕,人们就知道礼节;衣食丰足,人们就懂得荣辱。现在君上亲身示范犁田垦地,开发草土,是可以得到粮食的。人民的口粮,每人也有一定数量的土地保证。然而大街小巷为什么还有挨饿受冻的人呢?这是因为粮食被人囤积起来了。现在君上铸造钱币,人民用来交易,每人也合有几百几十的数目。然而为什么还有卖儿卖女的呢?这是因为钱财被人积聚起来了。所以,作为人君,不能分散囤积的粮食,调节物价的高低,分散兼并的财利,即使他加强农业,督促生产,无休止地开发荒地和铸造钱币,人民也还是要贫穷的。”桓公问管仲说:“现在我想调节物价高低,分散兼并的财利,散开囤积的粮食,否则社会上将会无休止地兼并,不停息地积累,贫贱、鳏寡以及老而无子的人们就将生活无着了。那么,这种‘散’和‘分’都有什么办法呢?”管仲回答说:“只有精通轻重之术的专家能解决这个分散的问题,请下令召见精通轻重之术的专家好了。”桓公说:“好。”于是束车五乘,从周下原接来癸乙。桓公与癸乙、管仲、宁戚四人坐定。桓公说:“请问关于轻重之术?”癸乙说:“向人民征税过重,就失掉人民支持;对各国诸侯多次失信,就没有盟国追随。”管仲肩挨肩地问他说:“我不向人民征税,用什么供养军队?不向人民征税,靠什么抵御邻国入侵?”癸乙说:“只有弄空豪门贵族的积财才行。弄空他们的积财则货物有无相通,有无相通则货物流入市场,流入市场则物价下跌,物价下跌则万物可以利用了。懂得万物可以利用而不用,财货就流失到其他国家,流失到其他国家,是本国的大害。”桓公说:“请问弄空豪门贵族的积财而使财货可以利用的做法。”癸乙回答说:“国内财货有余但战车不足,就责成卿和附庸诸侯提供出来。个人家资富足但不拿外事费用,就责成令和大夫提供出来。这样财货就可以有无相通,有无相通则财货可以流入市场,流入市场则物价下降,物价下降则财货可以利用。所以,懂得三种调节措施依据同一政策的人,才能够主持天下,不懂就不能主持天下。所以要把这种措施用号令明确起来,配合以缓急合宜的步骤,天下百姓就会像流水般地归附于我们。这就是轻重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