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感觉自己睡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头痛无比，手腕被什么东西钳住，口鼻也被什么东西罩住了，还有一些有规律的“滴滴”声在响着。因为想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努力着想睁开眼睛，但眼皮却如此沉重，他的几次努力都是徒劳。
他强忍住头部剧烈的疼痛，拼了命似的在想，“我在哪儿？我在哪儿？我怎么了？我怎么了？”
渐渐，一些记忆片断开始在头脑里浮现出来。
二
“他爹，平西王大军虽已离开多日，你到集市上还得注意。万一有什么不对，就尽快躲吧，别被他们抓了去，一家老小没有你不行！”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在整理着背篓，里边是一些动物皮毛和一些熏鱼。
这个女子的出现，让他的头痛顿时减轻很多，心里一阵舒坦，一些回忆开始慢慢浮现。
那时候，平西王还没有造反。一个晴朗的早晨，他划着木筏顺螳川而下。来到一个水面较宽的浅滩，打算在此撒网捕鱼。木筏刚靠岸，从岸边树林中的一条小道走来一个黄衫蓝裙、额前刘海、脑后绾两抓髻儿的姑娘，手里端着一个木盆。姑娘猛然看见他，似乎吓了一跳。但很快，她就给了他一个在他看来甜美万分的微笑，“大哥，我们经常到这儿洗衣，恐怕鱼儿都吓跑了。他们经常到下面那个河湾去捕鱼，你可以去试试。”
那个甜美的微笑！是的，就是那个甜美的微笑，后来她成了自己的妻子。
他心里又是一阵舒坦。
三
成亲后，他们在螳川边盖了房子。河边和山坡上有自己开垦的几片土地，用于种植稻谷、玉米和蔬菜。他们要么一同下地劳作，要么一同下河捕鱼，要么一同到丛林里去设陷阱捕猎。
由于土地肥沃，土地上的收成很不错。多余的稻谷、玉米和蔬菜，做了乡里乡亲互赠的礼物。由于河里鱼虾众多，他们只捕到自己需要的数量为止；有时也可多捕一些，送给不在河流附近的乡里乡亲，或熏烤后卖到集市以购买一些生活用品。至于捕猎，更多的是一种乐趣——他们享受的是发现陷阱里有猎物的那一刻的欣喜。
后来，她成了孩子们的母亲。
孩子！是的，他们的孩子！两个孩子，龙凤胎！他心里更加舒坦起来。
他教孩子们如何设置陷阱捕猎，他教孩子们如何捕鱼，他教孩子们如何种地。更重要的是，他教给孩子们，劳动收成给我们快乐，但更大的快乐来自于把收成与别人分享。还要记住，是这里的山山水水给了我们一切！
有一条小溪从一个山坳里绵延而来，就在家附近汇入螳川。汇入螳川之前，小溪有一次分叉。大约十丈开外，又汇集起来，流入螳川。
这段分叉，成了他们的极乐之地。他在分叉之地，堵住一边支流。被堵的支流的水会渐渐流走，剩下一个个小水塘。孩子们用竹编撮箕在小水塘里捞鱼，鱼儿慌张地扑腾着，孩子则兴奋地尖叫着……其实孩子们并不会伤害这些鱼儿，而是与这些小鱼儿在嬉闹——这是天地山水赐予孩子们的快乐。
后来呢？他努力想着。我怎么了？
四
平西王造反！平西王开始招募大军，据说有人主动投奔去了，说是要“赶走鞑子”。有的人在集市上就被抓走了，因此他有一段时间没去集市——他不去想失去家人和孩子，以及幸福祥和的生活。
据说平西王大军已经开走，那天早晨，他想去集市去找教书先生，商量儿子上私塾的事情。
他原本没有要孩子念书的念头，他一辈子没念过书，在山水间也过得很快乐，孩子也应该一样。但有一次，他带儿子到集市，在市镇上，儿子看到私塾的孩子们在念书，感到很好奇。后来几次，到了市镇，儿子都要到私塾去看一看。
“你的孩子应该天生与读书有缘，我已经注意到他来过好几次了。”教书先生说。
“为什么要读书？”他说。
“读书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啊！”
“功名……可我们不需要。”
“快乐！至少孩子觉得快乐吧？”
是的，现在看来，读书一定会给孩子带来另一种他不能给的快乐。
那天， 到了集市 ，他牢记妻子的嘱咐，注意观察周围的一切。但最终他还是被抓住了。
“跟着平西王，赶走满洲狗，金银财宝、高官厚禄……”一个军官对被抓住的人们说。
在顺螳川而上的小路上，他看到了悬崖下的那片浅滩，他在那儿与她相遇。悬崖下有不少浓密的灌木，他打算铤而走险。乘士兵不注意，他朝悬崖跳了下去。
“有人跳崖了……妈的，快下去看看。” 这是他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回忆到这儿，他惊恐起来，“我终究没能逃脱吗？！”
一着急，他又昏了过去。
五
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始苏醒过来，听到有人说话，他不敢吱声，就静静地听着。
“家人来了没有？” 一个男人在问。
“正赶来，他朋友先来了。” 一个女人在答。
“事情查清了没有？”男人问。
“交警说，他骑摩托车速度太快，掉入了螳螂川。还好昏迷前他自己游到了那个浅滩，才被人发现了。他朋友说，他热心于环保——滇池被污染，他心情不好；螳螂川被污染，他心情不好。他沿螳螂川骑摩托车，心情往往很郁闷，这次车祸可能与他的心情有关……” 女人说。
他似乎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似乎又不能听懂。有人就有希望，他顾不了那么多，开始努力大叫：“丹，丹……小宇……小柔……”。
“病人似乎在说话。” 刚才说话的那个女人说。
女人摘下病人的氧气面罩，把耳朵凑到病人的嘴边听了一阵，然后对着病人的耳朵说一句，又把耳朵凑过去听一句。
“奇怪了，这病人估计因为颅脑受损，在说胡话呢。他说要找他的两个孩子和孩子的妈，可他的朋友说，他根本没结婚！”
艺夫注： 螳螂川，系金沙江支流，全长252公里，为云南昆明滇池之唯一出口。螳螂川自滇池流向西北，经昆明市之安宁、富民、禄劝，于禄劝与东川交界处注入金沙江。河流两岸地貌多样，有百丈悬崖，有肥沃盆地，有茫茫丛林……，沿途多美景。其实，上游直到富民，才称螳螂川，过富民后称普渡河。艺夫经常在安宁和富民之间沿螳螂川而行，与沿途村民多有交流，了解到由于污染，如今的螳螂川已经没有了活力。想像着数百年前生活于此山水间悠然自得与世无争的滇人祖先，不禁神往，因而创作此小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