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文元
No.43/第二十三章/4
第二十三章 书生忧国 首议新疆设省(之四)
那一年,主持殿试的是大学士曹振镛。这位老兄年长龚自珍一辈,历仕乾隆、嘉庆、道光三朝,官运亨通,备受恩宠。当有门生向他请教为官诀窍时,得到的回答却很简单:“无他,但多磕头,少说话耳。”曹阁老为官循规蹈矩,保守而内敛。他曾多次主持殿试,固执地以士子的书法是否合乎馆阁体,作为评判优劣的首要标准。
所谓“馆阁体”就是清代公文的标准楷书书体,强调书写规范,要求字形、大小、粗细统一,字体方正、匀圆、乌黑、光洁。清代科举考试也必须以馆阁体书写。
馆阁体拘谨刻板,千手雷同,泯灭个性,这对于个性张扬、向往“不拘一格降人才”的龚自珍而言,如何写得来一手标准的馆阁体呢?
然而,在曹振镛眼里,书法不达标的士子哪怕文章写得再好、见解再高明、构思再新颖独特,均无足观。于是乎,曹振镛“以楷法不中程,不列优等”,将龚自珍低低地置于三甲第十九名,不得入翰林。
不得入翰林,这就意味着龚自珍自我设计的“中进士、入翰林、参政、议政、济世安邦”的个人奋斗路线图就此落空,报国梦也随之破灭。龚自珍二十八岁中举后,一连参加了五次会试,均名落孙山,直到年已三十八岁时才终于金榜题名考中进士。从年近而立到年近不惑,耗费十年大好光阴。这是龚自珍历经十年寒窗苦读、屡仆屡起之后所取得的科场功名啊!然而,曹大学士就这么轻讽一语,便让他前功尽弃、仕途渺茫。科场竟成为令他伤心之地。
“我劝天公重抖擞”的一切努力,都终归于徒劳。龚自珍只得仍去做他的内阁中书。哪来的回哪,该干吗干吗。
字写得不好,就得不到重用,书法比文章本身还重要,这纯属买椟还珠、本末倒置。不过,现实世界往往在逻辑思维之外。客观地讲,这也不能完全责怪曹大人。在那“万马齐喑”的年月,朝廷开科取士全看一篇代圣贤立言而又脱离实际的八股时文,因其内容空疏而无以见高下,便以楷法是否工整作为评判标准,甚至到了“抑文重字”的程度。由此观之,倒也不足为怪。
科场的不顺,大清朝病态的人才选拔机制,如同一条条毒虫,无情地啮噬着龚自珍那颗自尊而又敏感的心。
日之将夕,悲风骤至;伫听雁过啼鸣,顿感“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龚自珍极度失落,满腔愤懑,毅然将自己耗尽“华年心力”的二千篇八股文(科考复习资料)统统付之一炬。他尖刻地嘲笑道:“我家妇人,无一不可入翰林者,以其工书法也!”
此后的他,仕途依然乏善可陈。在冠盖如云的京城里,龚自珍一直不得知用,充任的都不过是一些无权无实、无足轻重的小京官,像什么宗人府主事、礼部主客司主事、祀祭司行走等这类闲差,他都干过,最高职级也只相当于今之正处级某某员而已。
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剑气凌云,而屈迹于万夫之下。命也何如?对一个以天下兴废为己任的读书人来说,活在当下,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正所谓“书生忧国直堪笑”。
不过,另有超凡脱俗者常言道:人生如寄,多忧何为?庙堂有梦终落寞,江湖有酒总关情!愿饮春风醉几回,何苦悲秋枉凝眉?又何苦这般杞人忧天、闲愁万种呢?
然而,说时似悟,对境生迷,君不见“忧国从来是书生”,更何况“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龚自珍虽困厄闲曹冷职,其家国情怀却未曾稍改,丹可磨而不可夺其赤!其为人忧国成癖,仍旧屡屡上书,指斥时弊,满肚子不合时宜,简直到了“伤时之语,骂坐之言,涉目皆是”的地步。但终归人微言轻,不被理睬,反被同僚视为“痼疾”。
只可叹,嘉道中衰,为官而能不忘初心、替国分忧者,四海之大,有几人欤?
再者说,具有先见之明之高士,自古落寞皆孤独,如若不然,又何来“穷途之哭”?
试将道光帝的回疆善后办法与龚自珍的新疆建省之议稍加比较,我们就不难看到,前者总体保守,旨在维持现状,得过且过;而后者则颇具远见卓识,顺应了当时形势的发展变化,显示出本朝有识之士治理新疆的战略眼光。
而这一切的一切,到头来仅仅换来一声浩叹:既然未得到朝廷留意,那就只得寄希望于未来吧。龚自珍愤而赋诗预言道:“五十年后言定验,苍茫六合此微官。”
时光荏苒,岁月沧桑。最终,历史还是再一次印证了司马迁说过的那句话:“古者富贵而名磨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龚自珍作为一位颇具远见卓识的“非常之人”,他的建议最终在五十多年后的1884年(光绪十年)得到了实现。
那一年,清廷在新疆正式建省。
晚清重臣李鸿章面对列强虎视鹰瞵之时局,尽管怯懦欲苟活,但也不由得对道光年间龚自珍所写的《西域置行省议》颇为激赏,赞叹道:“古今雄伟非常之端,往往创于书生忧患之所得!”
李中堂此叹,不亦确乎?!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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