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入那遥远 第十六章

十六章

在情感的隧道里蜗行摸索,眼前没有一丁点光亮,可是依旧要步履不停,只有前进、前进、再前进,光亮才可能出现在眼前。总有人说情关难过,可不过情关,又怎么可能体会到情感的真义呢?




正月十五,上元节。下午,时间还不算太晚,可天空却暗下了许多。这几日接连下起了几场暴雪,弄得满城都是雪块,雪块下方是雪霰融化之后的雪水凝结形成的一层冰面。总有一些淘气的小孩子在这冰面上追逐打闹,捡起冰面上的雪块就向小伙伴掷去。有的时候打急了眼,追上对手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几个人撕扭在一起,不知道谁脚下一滑,拽着其他人跐溜一下便摔倒在地了。幸亏小孩子的骨头有弹性,要不然这么狠的一跟头,骨折就成必然了。

这冀东前些日子还装扮有各种红色的饰品,像一个刚刚出嫁的新娘子,充满着热闹的气氛。如今下了一场雪,像是给新娘子披上了一件白无垢,变得安静了许多。

文之在客厅里踱来踱去,心绪不甚宁静。

“文之,你消停会,转的我眼都花了。”文之的姥姥说道。

自打文之的姥爷死后,姥姥就由她几个儿女轮流赡养,而到这一阵子,轮到秦红梅了。

“文之,你快看楼底下,有一群小娃娃在玩雪呢。”

“姥姥,要不我带您到楼下走一圈透透气吧,看您这些天一直待在家里也不走动,您一定闷坏了吧。”

“我不去,下面那么滑,把我滑倒了怎么办?”

“我搀着您呢姥姥,您不想看看下面的小孩子打雪仗吗?”

“不想。你别劝我了,我这把老骨头禁不住你来回折腾。我坐在家里挺好的,起码心里边踏实,你要是想出去就自己出去好了。”

文之想出去为自己焦躁的身体降降温,于是打算穿上衣服出门去走走。小晴见文之准备出门,抱着文之的大腿,非要他带上自己。

秦红梅拦下文之说道:“你这是干什么?我上午不就告诉你了吗,叫你留在家里。你要是一出门,小晴就得跟着。可小晴的感冒前两天才好,天气预报说今天还会下雪,万一她再感冒了怎么办。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陪你姥姥,一会你孙叔和千千就来了,到时候你和千千就有得玩了。”

“啊?可我等了一上午他们都没有来,急死我了。”

“他们不是说了今天晚些时候再来吗?你孙叔有事,他现在又开始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了,咱们要顺着他的时间啊。”

“可我这么干巴巴地等着太无聊了。姥姥她除了坐在窗户边上看天看地,其他什么也不做。小晴也是,总在捣鼓她屋子里的那几个娃娃,都听不懂我说话。我总不能一直躲在屋子里看小说、玩电脑吧。”

“你可以写安老师送给你的英语卷子啊。对了,你不是总说你们英语老师变态吗,前几天她打来一个电话,叫我督促你好好学习。她这不是挺好的人吗。老师批评你、惩罚你也是为了帮你提高成绩嘛。你不能总埋怨老师啊,要学会和老师相互理解。她又不是你的父母,有些私心是很正常的。但是她教你,你学会了,那不才是咱的最终目的吗。”

文之听这话就像是空气流过自己的身体一样,丝毫没有改变他对穆友玉的看法。

既然出不去家门,那么文之只好躲在房间里拼凑他的一个旧高达模型。这模型是他小时候父亲从一个二手市场淘来的,他早就玩过无数次了。他一直想买一个新的模型,可自打小晴出生之后,父母便再没有给他花过大价钱来买玩具,这想法也只能是泡影罢了。

文之感觉自己玩模型玩了许久,其实只过了一小会,可他屁股已经坐不住了。

“千千什么时候才能来啊?”

“咚咚咚,”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是千千!”

文之兴高采烈地跑过去开门。

文之一打开门,面前站着的是一手提着熟食与酒水,一手拎着蔬菜与海鲜的孙利发。

“孙叔来了,请进请进。”

文之一摆手,请孙利发走进了家门。

孙利发身后跟着一个女人,却不是千千,而是一位身穿大红时装,脸上画着精致的淡妆,头发卷了一个大弯,肩上还挎着一只闪亮亮的皮包的成年女性。文之定睛一看,原来是熊熊。

“呦,稀客呀,这不是熊熊姐吗?您这冀东的大明星能来我家做客,真是令我家蓬荜生辉啊。”

“你是牛文之吧,在你高一军训的时候我们见过一面。总听到千千念叨你,说你如何如何好,是个仁义孩子,现在一看,她倒是说的没错。我这也就是跟着利发到你家来蹭顿饭吃的,你不介意吧。”

“哪里的话,不介意。原来我在千千嘴里倒也是个仁义孩子,这我可真是没有想到,那个,千千人呢?”

熊熊向后扭了扭头,没有说出一个字。

文之侧身给熊熊让开门口的路,可因为熊熊身材前凸后翘,进来的时候还是有些困难的。

熊熊进门之后,文之身子探出门口,却不见千千的身影。

“你是在找我吗?”

千千忽地从门后跳了出来。她一手捧着一撮雪花,一手背到身后。文之被吓了一跳。千千见文之被自己吓到,向手中的雪花一吹,吹出来一道雪幕。

“喂喂,怎么眼睛都直了。”

“千千,你吓死我了。”

“至于的吗,开个小玩笑而已。我刚才在楼下看到一群小朋友在堆雪人,可他们怎么也堆不起来。我一看哪,那雪已经融化地松散了。于是我抓了这一把松散的雪花过来,正好可以吹出一道雪幕。好看吧。”

“好看好看,快进来吧。”

千千甩了甩沾有雪花的手掌,然后推着文之向屋里走。她看见姥姥说姥姥好,看见秦红梅说梅姨好,看见小晴把她拉上一起走,可就是不停下脚步,直接把文之推进了他的房间里。

姥姥还问:“这仨孩子跑到屋里去干嘛呢?”

熊熊解释道:“咳,年轻人的事情,咱们懂不了,让他们随意吧。”

客厅里的大人聊着家长里短,房间里的年轻人玩着他们的玩意。

文之被千千推进房间后说道:“干什么啊,你又不向熊熊姐那样,前胸后臀都发育的那么丰满,就你这身材,侧一下身子就可以过门的,推我有什么用。”

“呸,谁是怕蹭到你的身子啊。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千千的另一只手从背后伸到文之面前,手里端着个漂亮的大盒子。

“喏,给你的。”

文之接过盒子把它拆开。

“呜呼!这......这不是......”

“没错,这是《新世纪福音战士》里的绫波丽。日本产的限量版手办哦,我特意请飞鸟从国外寄回来的。”

“你俩现在还有联系?”

“当然,她现在可是我妹妹,必要的联系是必须的。怎么样,喜欢这款手办吧。”

“喜欢喜欢。我绫波丽老婆就是好看。亏我上一次给飞鸟妹妹买了那么多伴手礼,要不然可就没有把玩这个手办的福气喽。”

“噫!死宅的本性暴露了。飞鸟妹妹叫的那么亲,还不是我要她给你买的吗。都不知道谢谢我,只知道谢人家,光盯着这手办看。”

“好啦好啦,别生气嘛。她不是我的妹妹好了吧,你和小晴才是我的妹妹。”

“这还差不多。”

文之把这手办放在自己的手办架上,让它占据自己手办藏品中的中心位置。

“绫波丽老婆就是好看,要是下一次再有一个龙神号的手办就更好了。”

“没有了,刚给你一个新的就又想着要下一个,贪得无厌,你这样以后没人给你送礼物了。”

“那我不想手办了。你下一次如果再有机会让顾飞鸟带货,麻烦帮我带几本日版的写真集好吧。”

“那种浑身赤裸,打着马赛克的写真集是吧。我说你脑子里除了那些宅宅的和色色的东西之外就没有其他内容了是吗?”

“嗯......”

“之哥,你如果在其他女生面前提这些就是耍流氓的行为好吧。”

“至于吗?”

“至于。”

“那我不和别人耍流氓了,我和你耍好吧。”

说着,文之开始和千千打闹。不过千千身上是有功夫的,一招便将文之反制。她倒没有难为文之,而是和小晴一起在文之身上抓痒,痒的文之哭笑不得。

再晚些时候,牛兴中下班回到了家,千千便走进厨房去帮秦红梅和熊熊做饭,其他人则坐在客厅闲聊。时候不长,香喷喷的饭菜就端上餐桌了。这香味飘得连邻居家的猫儿都闻到了,馋的它一个劲喵喵地叫。

众人洗过手之后便入座了。

一开始,千千为在座能喝酒的人都斟满了新买的白酒,不能喝酒的就倒上一杯椰汁。秦红梅起了个头,大伙举杯与她一饮而尽。

秦红梅道:“这还是头一回见到熊熊本人,以往都是在电视里见到。都说电视主持人主持节目的时候化妆厉害,可一见到本尊,我却感觉比电视上看到的还要漂亮不少。”

熊熊笑道:“您过奖了。”

“我这是实话。听说你和老孙谈得不错,有结婚的打算了吗?”

“这......还是叫利发说吧。”

文之插嘴道:“妈,你又开始鸡婆了,人家的私事能是你可以随便打听的吗?”

“没事,可以打听,这件事你妈不问我也正要说的,”孙利发清了清嗓说道,“诸位,我孙利发在此宣布一件大事。在下个月我就要和面前这位熊熊女士结为夫妻了,届时欢迎在座的各位到我的婚宴上捧场。”

众人听后鼓了几掌,和孙利发又碰了一杯。

“老孙,谈谈吧,你俩这怎么这么快啊。”

“既然牛哥开口,那我就说两句。这不是前几个月我家出了点小事吗,那时候我怕自己会连累熊熊,所以向她提出了分手。”

“你还敢提出分手?”

“可是熊熊她拒绝了我,始终在我身边不离不弃。我刚开始的时候因为受不了打击,所以意志变得消沉,心脏病也犯了好几次。可她和千千却一直没有放弃开导我,告诉我只要不熄灭希望的火种,那么东山再起不是梦。她还掏出所有的积蓄帮我度过最困难的那一段时光,让我没有被意外逼上绝路。如今我卷土重来,重起炉灶。对于她的这份情义,我又岂能辜负了呢。于是乎,我俩速战速决,就这么果断的订好了结婚时间。”

秦红梅道:“哇,听起来蛮浪漫的。不过老孙,是不是你俩忙着办婚礼,所以我们年前叫你来家里做客,你才推三阻四的总不来呢?”

“那倒不是。那时候熊熊天天在家教千千播音主持的知识,我在忙着开发区的项目,没工夫考虑别的。”

“千千以后是有做主持人的想法是吗?”

“那倒没有,纯属爱好而已。”

“哦。那既然没别的事情,你干什么不来呢?”

孙利发向文之的姥姥瞟了一眼,秦红梅当即会意,于是不再追问。

文之道:“孙叔,你接着说啊,看我姥姥干什么?”

秦红梅用力朝文之跺了一脚。

“哎呦,疼死我了。”

秦红梅道:“老孙,这么一看,自打贺岁晚会过后,我已经一个月没见到千千了。”

“是啊,我也一个月没见到文之了。”

“现在一想,这一个月过得可真快啊。”

“是啊,年关前后,各家都有各家的事,总是闲不下来,觉得快也是有道理的。”

“可是这一个月虽然事多,但是留下的记忆却很少。我脑子里现在还是千千那晚唱歌时的场景呢。”

“这么说来,我也是。”

熊熊问道:“那一晚电视台有事,我没有到场。不过听说千千表演的不错。那时候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那晚会很美。”

“千千的表演也很美。”

“我记得同学们还为千千打call。”

“我还记得文之大喊了一声。”

“我还记得那一夜.......”

......





那一夜是腊月下旬的一夜,雪满乾坤,风声、人声、音乐声、读书声彼此交织,不绝于耳。

冀东一中的贺岁迎新晚会便在这一夜开始。

“我的回合,抽牌。哈哈,牛文之,你看好了,我的场上可有新宇侠。”

“你别得意,我的场上还有黑魔导呢。”

“决斗。”

“那又如何,两败俱伤,我们的场上都是空白。”

“空白?你在想什么?我刚刚抽到了死者苏生。复活,新宇侠。攻击!”

“我的回合,抽牌。”

“你觉得你一张手牌还有回天的机会吗?”

“天降宝牌,手牌补至六张。”

“切,又有何用?”

“强欲之壶,再摸两张手牌。”

“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吃下我接下来这一击,你就不会再这么狂妄自大了。不要以为只有你有死者苏生。”

“难不成,你要......”

“每错。从我的墓地里复活欧西里斯的天空龙。我的手牌还有六张,也就是说它的攻击力是6000点。攻击!你输了。”

“可恶!”

舞台下面,文之正在和四班的张钊玩一款名叫游戏王的桌游。因为贺岁迎新晚会除了参与表演的同学之外,高三年级的其他同学是不允许参加的,所以会场的观众大多都是低年级的同学。文之是求钱鑫鑫破例带自己来的,张钊也是,因为没有小伙伴相随,所以二人便坐在一起打起了桌游。这一局,文之获胜。

“不行,我们再来一局。”

“张钊,今天就算了吧,晚会就要开始了。我今天来可不是陪你打牌的,我是来给千千捧场的。”

“我也不是啊,我是来给你们班乔英应援的。”

“那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我们班丁保硕追她好久了,虽然人前不显眼,但你怕是没机会喽。”

“只要她没结婚,我始终都是有机会的。”

“咳,情种一个。”

“什么情种一个?”

有一个声音从文之背后传出。文之一回头,常超越正站在自己身后。

“常......常老师,您......您怎么来了。”

“这回高三年级就咱们班的节目多,班里走了一半人,剩下的一查,谁又看不出来少了人呢。我这还是听你们穆老师向我告状,这才来揪你们的不是,要不然我现在还蒙在鼓里了呢。”

“穆老师又怎么知道我不在呢?晚自习不是邱老师、蒋老师和石老师管吗?”

“你们穆老师关心你呗,特意到班里找你。”

文之暗道:“这骚娘们竟然敢阴我。操!”

“然后我就到这里来了。我这一来可倒好,就看见你俩在这打牌。得了,我也不罚你们了,把牌收好,教主任看到了我也救不了你们。”

“谢谢常老师。”

“好了,不说了。武罗、家骏、佳原、保硕、红君他们几个都跑出来了,我该找他们去了。”

“常老师再见。”

常老师走后,文之远远地看到秦红梅领着小晴到了会场。文之还纳闷,自己又没有节目,为什么她和小晴要来。难道是为了看表演?学生的表演有什么好看的。难道是看千千表演?可是凭什么呢?文之想不明白。正好这时候晚会开始,他也就不再分心去想这些了。

晚会开始之初,是主持人致开场词。本次晚会和往届不同,主持人选了四位,两男两女,其中一男一女中文主持,一男一女英文主持。据说这样做是为了促进学校走向国际化标准。那两男是低年级的学生,两女则是熟人。中文女主持是徐颖,原本的人选是千千,但她已经报名了歌曲节目,于是这项工作便转交给了口齿清晰的徐颖。英文女主持是安迪,不用说,一定是她那做英语老师的姑妈背后帮忙了。

开场词结束后,学校各领导依次致辞。本次晚会和往年一样,校长身边坐着赞助商。那赞助商也是老熟人了,左侧孙利发,右侧白高峰。因为学校拿了赞助商的赞助,所以说必要的客套话还是要在现场说的。这一打广告,时间便拉长了不少。

文之等的已经打哈欠了,可领导的话还没有说完。

“文之醒醒,”许佳原从背后拍了文之一下,“别睡着了。”

“你这好学生怎么也逃课来这了。”

“因为你们都不在,老师也不来管我们了,班里乱成了一锅粥。裴宁宁见大家都在玩,于是也缠着我陪他玩。可是我就是受不了她在我面前嗲声嗲气地撒娇。于是我就跟着那几个哥们一起跑过来看晚会了。”

“嘻嘻,裴宁宁看上你了。你就从了她吧,这你是想甩也甩不掉了。”

“别瞎说。看,节目开始了。”

这一次应赞助商要求,舞台四周布满了新型灯光设备,背景也装上了LED屏。

第一个节目是开场节目,一群高一的小伙子和小姑娘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在舞台上跳舞。

“这节目看上去倒是挺吸引眼球,不过也没有用到这些新设备呀。而且穿着如此暴露低俗,怎么这时候主任不管了。群魔乱舞,小丑作为罢了。”

“你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我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呸。看后面的节目,指定比这个节目要好。”

此后多个节目都是低年级学生的节目。这些学生都貌似都蛮喜欢韩国风,画着浓妆,女生穿着紧身衣、迷你裙、长筒靴,男生穿着破洞裤、马球衫、硬板鞋,都在模仿韩团的组合。不过他们显然是没有领会精髓,只顾着大跳艳舞,至于节目有何深意,那却是见仁见智了。

直到后来,高三年级才上场。

首先是徐颖和乔英的节目。她俩看上去喜欢港台风,组合唱了一首粤语歌。不过两个北方人都没有听到过几句粤语,唱着唱着舌头就打结了,秃噜秃噜地,倒也算是唱了一首歌。

后来轮到了唐雪与清荷的节目。她俩表演舞蹈。虽说两人舞蹈功底不低,但唐雪做水手服打扮,清荷做汉服打扮,叫观众看上去总不是那么合拍。好在二人也算是一班的颜值担当,观众们只在乎二人美貌,舞蹈如何倒是没有多在意。

此后节目大多相似,暂且不提了。

到了晚会最后,千千和白芸的节目作为压轴节目展现在众人面前。

一开始,舞台中的LED屏上出现了一幅浮世绘名作,《神奈川冲浪里》。之后,千千与白芸登上了舞台,摆好姿势,定身于舞台中央。她们穿着类似改良和服一般的服装,一粉红,一素白。而后响起了箫、琴、鼓、铃、风、雨之声。以身后的浮世绘做背景,二人开始跳起了舞蹈。白芸手中抓着一柄团扇,呼来挥去,口中还念念有词。片刻,舞台上“电闪雷鸣”,传出风雨呼啸之声。这时候千千撑起一柄油纸伞,一手扶伞搭在肩上,一手伸出伞外,似是在感触这本不存在的风雨的丝凉。二人动作渐渐加快,那风雨雷电也越来越频繁。白芸将团扇一压,接着举过头顶。千千一手将油纸伞高高举起,一手向下摆动。二人伴着那风雨雷电之声开始旋转,愈转愈快。终于风雨雷电之声歇了下去,二人才停止旋转,又几个动作,二人便结束了舞蹈。

舞蹈刚一结束,二人将身上的衣服一脱,里面竟是一身如同日本偶像的打歌服一般的服装。背景换成了蓝天白云。二人一个弹钢琴,一个拉小提琴,奏起了名曲,《我在那一角落患过伤风》。这曲调宛转悠扬,叫人回味无穷。

曲毕,背景换成了一个晃动的摆钟,钟后是闪烁的星斗。二人接着奏曲,唱起了歌曲《步向明日之门》。二人边唱边奏,边奏边跳。台下的观众被她们这连续的三个节目带入了她们的世界,沉迷在二人的歌舞之中,直到曲终人去,大家还没有从这如梦非梦的幻象中走出。

节目甫毕,台下一片沉静。主持人此时本应上台作总结的,但他们腿脚不听使唤,迟迟不往台上走。

千千和白芸表演结束之后就跑到观众席来找文之了。

她们问文之刚才的表演看上去行不行。

文之回答道:“太棒了,简直是带着灵气仙子发出的天籁之声。”

那主持人好不容易才上台,可是观众已经没有了再听他们讲废话的心情了,一个个地搬着凳子就打算离开。

“大家不要走!”文之在人群中间大声一吼,“祝大家新年快乐。猪年大吉吧!”

“猪年大吉吧!”高三一班的同学听到之后随声附和。

“猪年大吉吧!”其他各年级同学听到后也喊了出来。

“大吉吧!”

“大家安静!”

这是文之第三次在贺岁迎新晚会上乱喊叫了。这一次,保安和各位老师都在第一时间制止了同学们的骚乱。虽说文之和千千、白芸三人早就逃离了会场,但在低年级的同学之间却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高三一班的牛文之在贺岁迎新晚会上口吐芬芳,爆出了金句。此后,文之的金句便成为了冀东一中的传统之一,每到贺岁迎新晚会上便被某些胆大的同学喊出来,多年未变。

......





“哈哈,原来那天还发生了这有意思的事情哪。”熊熊道。

“可不是嘛,我和小晴当时听到文之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都笑到流眼泪了。”秦红梅道。

“我还记得那天白校长说要严查此事,可后来还是不了了之了。”孙利发道。

“他才懒得管呢。来,怎么喝酒。”牛兴中道。

众人又是碰杯。

传说中,酒乃杜康酉时集书生、将军、乞丐三人之血所造。你还别不信,今日在这酒桌之上,你便看得到那流血的三人。

孙利发等人刚开始喝酒的时候还蛮客气的,可是酒过三巡之后,他们便喝上了瘾,一个劲地猛灌酒精。

孙利发道:“我原本是说请大家到餐厅去搓一顿的,任你们是吃西餐也好,涮火锅也好,尝甜品也好,品日料也好,我都依着。可秦姐非说在家里做着吃。好嘛,又汆丸子又焗鸡的,可费了老牛鼻子劲了。”

秦红梅道:“自己做的吃着踏实。我们也没做多少菜,主要还是你捎来的那些海鲜占了大分量。”

牛兴中道:“不过今天这菜吃起来味道不错,老孙,熊熊手艺不赖嘛。人家既年轻漂亮,又事业有成,还烧得一手好菜,你老小子有福气了。”

熊熊道:“牛哥,这菜烧得好不好跟我没太大关系,主要是千千和秦姐的功劳,我在厨房净帮倒忙了。”

“那就是千千的手艺好喽。老孙,不是我说你,怎么生的千千这么好的一个女儿,学习好不说,又才华横溢,还是个小厨娘。我家小晴以后要是能有千千一半优秀,那我就心满意足喽。”

孙利发道:“咳,孩子自己争气罢了。”

“怎么我家文之就这么不争气,整天晃荡忽神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哎,儿孙自有儿孙福,瞎操那心干什么,让孩子自由发挥吧。我看文之这孩子就不错,听千千说他还写小说了呢。”

文之道:“只是随便在纸上划拉的游戏笔墨罢了。”

千千道:“之哥这是谦虚,我看之哥的文笔就不错。不过之哥,如果你想你的作品不落窠臼,那么你就不能只顾得遵守哪些所谓的‘金科玉律’。一个作家一旦变得死板教条,那么他笔下作品的灵性就不复存在了,但如果他的作品总是充满可能性的,那么他也不啻为优秀的文人。”

孙利发道:“千千说得好。我也觉得文之的文笔差不了,孩子以后要是有从文的想法,没准还真就成一大文豪了呢。”

牛兴中道:“瞧他被你夸的,都快上天了。”

“你还甭认为我是夸大其词,这是事实。我都想要一个像文之一样的儿子,可我没有啊。”

“你没有不要紧,我有办法。老孙哪,你看千千和文之从小一起长大,俩人成天黏在一块。我觉得俩孩子倒是蛮合适的,你若不嫌弃文之,这么的,今个儿咱就给俩孩子定个亲咋样。”

“牛哥都开口了,小弟岂敢不从。那么着,我就做一次亏本买卖,以后千千就是你家闺女了。”

“文之也是你半个儿喽。”

“这话说的在理。”

千千听后嗔道:“爸爸,你喝醉了,嘴里都没个把门的了。”

“我没醉。难道你不愿意嫁给文之吗?如果你说不愿意,那我绝对不勉强。”

“我......诶呀,讨厌!”

文之也对牛兴中道:“爸,悠着点,你喝多了。”

“谁说我喝多了。你老子我喝多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起开,甭教训我。”

秦红梅见牛兴中与孙利发醉意已现,于是劝道:“两位老爷们,咱别扯这些没用的,接着喝酒吧。”

熊熊举杯说道:“秦姐说的在理,来,干杯。”

“干杯!”

几杯白酒下肚之后,这牛孙二人已是酩酊大醉了。

秦红梅摇了摇二人,可他们却和街头的讨饭郎一般,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打着鼾就睡着了。

无奈,秦红梅只好对一直在一旁吃海鲜的姥姥说道:“妈,您吃点蔬菜,别总吃那鲍鱼龙虾,螃蟹扇贝。您都八十多了,这玩意嘌呤这么高,您再得了痛风。”

姥姥悻悻地道:“你个挨千刀的小蹄子。我就吃你点鲜货而已,瞧你心疼那样,还敢咒我得痛风,你怎么不直接咒我死呢。怎地,许老娘养姑娘,就不许姑娘养老娘了是吗。”

“您怎么这样说,我是为您的身体好。”

“为我身体好?我都八十多岁的人了,还有几天活头啊,多吃点少吃点又有啥不一样呢?”

“外边现在流行养生。”

“俺不懂。你看这俩人还喝的斜歪拉胯呢,你咋不叫他们养生?我看你就只会欺负你这老实的傻娘罢了。诶呦,气得我心窝疼,不行,不吃了,回屋睡觉去。”

姥姥进屋后,秦红梅叫小晴到屋里陪姥姥睡觉,叫文之帮忙把喝的断片的孙利发和牛兴中搬到主卧里。文之膂力稍欠,搬牛兴中时竟把腰扭了。千千见文之受了伤,于是代替文之把牛兴中搬走。

秦红梅嘲道:“文之,你说你,咋这活还得要千千帮你完成,白长这么大个了。”

文之听后甩了脸子。

“呦呵。你这小犊子还想跟我尥蹶子不是,瞧把你能的,你还敢反了不成。”

“我做错什么了,你至于的这样发飙吗?”

“还敢跟我犟,怎么不上天啊。看看咱家这一老一小,就没让我省过心。我收拾不了老的,你个小犊子我还治不了了咋地?”

秦红梅说着就要用鸡毛掸子抽文之,幸好被千千给拦开了。千千为了不让二人再争吵,于是拉着文之到外面散步,叫秦红梅冷静冷静。

走出楼房,外面的天空正在飘下片片白雪。

千千兴奋地说道:“下雪了,好美啊。”

千千说着便在雪中起舞,双臂张开,人像一只陀螺似的旋转起来,雪花随着她的旋转而围绕在她身边,划出了一段又一段白色的弧线。于是当她停下来的时候,头发上便沾满了雪的碎片,像是打上了一股不爱起泡的香波,只是味道是她的体香罢了。

文之道:“你还有心情转圈玩。大正月十五的,闹得我元宵也没吃一口。”

“我也是。不过我想问一下,怎么今天姥姥脾气这么不好?”

“老了呗,以后你也这样。”

“别拿我开玩笑,究竟因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我那些舅舅姨妈都嫌弃我姥姥,在谁家都坐冷板凳,她能不生气吗。我妈还叫有孝心的,怕她在别人家被虐待,所以主动把她接到家里来了。可她还偏偏不领这个情,你说讨厌人不讨厌人。”

“姥姥也是因为孤单,所以才感觉没有依靠,致使她现在性格古怪起来。”

“我觉得咱爸今天性格也挺古怪的。”

“谁爸?”

“咱爸啊。不都是说好了叫你做我媳妇的吗。那你爸不也就是我爸,我爸不也就是你爸了吗。”

“滚!”千千从地上捧起一抔雪,攒成个球,然后狠狠地朝文之丢了过去。而文之,虽说身法不甚敏捷,但他穿上了一件滑面羽绒服,所以被砸中与不被砸中便无甚差异了。

千千见远攻不利,于是改将雪球握在手中,跑步追到文之身后,一把将雪球塞入了文之的衣领里。

文之被冻得攥着拳头发抖道:“好冷。千千你干什么,谋杀亲夫是吗?”

千千轻嗔道:“你再说。你再说我就把地上的雪全给你塞到衣服里,叫你变成一个雪人。”

“还玩雪,你不嫌冷啊?阿......阿嚏。”

“之哥,你没事吧?咱不玩雪了,别回头你再感冒了。从明天开学算起,还一百多天就是高考,你要是这时候生了病,那我可担不起这责任。”

文之一把把千千搂到自己面前。两人的脸离的很近。

“之哥,你这是做什么?”

“你都害得我打喷嚏了,就不想亲一下当做补偿吗?”

文之嘴巴对了上去。

“未若柳絮因风起。”

“什么?”

“今日这雪不同于前几日。前日之雪多做珠沙颗粒状,而今日之雪则像是柳絮。趁着这天寒地冻的冰冷夜晚,我们不妨堆雪人吧。”

“堆雪人?”

“堆雪人。”

千千说干就干。她叫文之推着石头在地上滚动,用雪把石头包成一个个雪球。待雪球滚好之后,千千只需用冰晶、泥土和木枝略加装饰就好了。

“完美。”

“倘若一切都和堆雪人一样简单就好了。”

“难道不是吗?”

“在饭桌上,你还说我的小说写的不错,可我知道,它糟透了。”

“你不要妄自菲薄。”

“我的阅读量或许还是不足,总是在关键的地方词穷。虽说老迷瞪给我修了稿子,但却丧失了几分真情实感,就是你口中的灵性。因此,我一直没有将其定稿,还等着来日完善它呢。”

“可我觉得你的阅读量不少,看了一屋子的书......”

“但依旧不够。”

“此言差矣。你不应奢求汗牛充栋,当追求韦编三绝。精读一本经典有时胜过粗读万卷脏书。”

“你说得有道理。那么我暑假的时候可要再好好读一遍《红楼梦》了。”

“一遍可不行,至少要读它个三遍五遍。不过你现在的心思应该收到高考上来,毕竟高考就在眼前。”

“莫慌,我的成绩总不至于考不上大学吧。”

“那个......之哥,你有考虑过到北京上大学吗?或是在北京工作?”

“没有。”

“我想过。”

“你想......”

文之脑中忽然想到,千千是北大清华的料,将来八成会留在北京、上海这类大城市。而自己天涯漂泊,还不知道未来会落脚何处,只知道自己与千千的距离会越来越大,可能还会由当下的亲密朋友变成最熟悉的陌路人。一想到这些,文之哽咽了。

“之哥,你能陪我一起去北京吗?上海也好,南京、杭州、广州,你说你想去哪里?”

“千千,你是一定会去北京上大学的,而我......我可能......”

“没有可能。告诉我,你一定可以。”

“我尽力。”

“你一定要竭尽全力,就算是为了自己,为了我,为了未来的一切。答应我,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我......”

千千急的小腹一痛,忙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千千,你怎么了?”

“我......我那个来了。”

“你刚才不是还玩雪呢吗,怎么现在?”

“还不是被你气的,突然就来了。你就给我一个承诺不好吗?”

“我不想骗你。”

“善意的谎言也不可以?”

“我......”

这时候熊熊和秦红梅扛着孙利发走下楼来。

熊熊道:“两个小宝贝明天再见吧。老孙今晚上喝的有点,让他回家好好休息休息,要不他这心脏该受不了。司机已经把车开到了小区门口,我们这就走了。”

几人合力将孙利发扛到小区门口的车上,然后千千便要和熊熊一起坐车回家了。秦红梅和文之则向小区里面走。

车上的司机轰动了发动机。

文之走了几步便转身对着汽车大喊:“我答应你。”

千千听到后摇下车窗。

“你说什么?”

“我答应你。我会努力的。”

千千打开车门,下车走了文之面前。

“我知道了。”

千千转身跑回汽车上,踏着尺把厚的白雪,她竟快得如飞起来一般。

汽车开走了,可地上留下了两道痕迹。那是千千留下的脚印。





翌日,因为一夜飘雪,所以冀东全城的公路都开始紧张起来。公路上车辆不少,却几乎没有一辆车敢开过最低限速。路面上薄薄的冰片搞得车轮打滑得厉害,谁也不想在公路上发生意外。但是有两种车胆子大一些,一是公家的公车,一是政府干部的豪车。可文之连个电动三轮都没有,只有一辆自行车,所以他别说速度快慢了,就连骑自行车上路都是不敢想的。

文之是步行上学的,所以这一日他并没有接上千千一同去学校。

文之从家走出后,看到昨晚和千千一起堆的雪人依然伫立在院子里,不过是身上多了一袭新的“袈裟”。文之看那雪人本来造的可爱,却因为一袭“袈裟”变得佛性起来,心下发怒,“咣”的一脚就向那雪人踢了过去,把那雪人踢的稀碎。不过文之怕是忘了雪人里包着石头,这一脚下去,雪人散了,自己的脚丫子也磕得生疼。文之“嗷”的叫了一声,蹲在地上开始揉起了脚趾。

“他妈的,今天真晦气。”

文之说着,心下却想,“昨晚千千小腹忽痛,那月事今日且去不了,我何不乘此良机向她示好,也算得上是交往的步骤了。”于是文之在路上跑到一家便利店买了包卫生巾和一袋红糖。到了学校,文之也没有着急赶往教室,而是在保温杯里泡了一杯红糖水,待到早自习开始才往教室走。

教室里,千千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支颐着,眼睛空空地望着空空的黑板,柔荑般的手把那似削皮后的鸭梨般的脸蛋按得桃红,整个人都成了一座静态的雕塑。

文之步入教室,先是将那保温杯的盖子拧开,把一杯冒着热气的红糖水呈在千千面前,然后从书包里抓出那包卫生巾,塞到了千千的手里。

千千被文之从自己的迷津中拉回了现实。她一看面前的红糖水和手中的卫生巾,登时难堪起来,顺手就把卫生巾塞到课桌里,把红糖水端到了文之桌上。

千千气冲冲地道:“之哥,你下一次不要整这些有的没的,这些东西不适合在学校里出现。你要是真的体贴我,那请你多花点心思在学习上好不好。我是真的替你的前途担忧。”

文之一时间没有多语,待千千气头过去,自己坐下后问道:“千千,你今天怎么了?”

“我......我很抱歉,对不起了,是我刚才没有控制好情绪。”

“发生了什么?”

“广播站从今天开始不复存在了。”

“为什么?”

“其实上半年学校就有意取消广播站,因为我们要和南边的优秀学校学习,他们是寄宿制,连周假都没有,每天都是机械般的刷题,哪里会有广播站的生存空间呢?学校是因为我在广播站,所以才没有好意思取消。如今我要高考了,再不能留住广播站了,它自然就被那些无情的大领导取消了。”

“虽说那些领导们为了所谓的‘成绩’而让广播站变成牺牲品是不地道的,但它就算留下你也不会再去广播站了,你又何必如此伤心呢?”

“你这话好没有人情味。那广播站就和我的朋友一样,这两年多来我为它付出了许多。是它带着原本不懂得任何播音知识的我学会了很多播音的技巧。我感谢它,同时也对它有很多寄望。这些,或许外人不清楚,但是我却很有体会。”

文之吹了一口保温杯里的红糖水,眼镜上泛起一片水雾。

“我找老白去,今个非得把你这事整好。”

文之起身想往外走。千千扥着他的衣袖,害怕文之会做出什么傻事。

“你干什么?这事不用你管。”

“我不能看着你受气。”

“我没生气,只是有些愤愤不平罢了。”

“那你不还是心有不平吗?”

“这些小痛楚只是暂时的,但若我放纵你去胡作非为,那么痛楚就会是永久的了。”

“是吗?我比广播站还要重要?”

“你比广播站重要好吧。”

“撒开手。”

“不,我不撒手,我需要你冷静。”

“我没说要出去啊,只是你这么用力扥我的袖子,衣领都被你扥变形了。”

“哦,对不起。”

千千撒开文之。她的一双纤纤玉手十指交错在一起,扭动着嫩藕似的皓腕,待血液活开之后,像是揉糍粑一样地揉了揉自己有些发红的脸,直到脸颊再次变得白皙晶莹为止。

文之道:“这样子好看多了嘛,刚才看你像是抹了腮红一样,还以为你是因为来了例假,肚痛导致的呢。”

千千道:“滚!”

“你现在好些了吧,不像刚才那么郁闷了不是。”

“刚才只是因为刚刚才知道那件事,所以一时间有些难过,现在好多了。”

“好多了就好。”

“不好。之哥,早自习已经开始五分钟了,怎么,我们不是应该快些学习吗。你看看你的桌斗里放着一沓卷子,都是早上发下来的,这只是今天一天的量。”

“啊?”

“啊什么,快写吧。”

文之把卷子铺在桌子上,低头看着它,看着看着,忽然“高血压”起来,眼前倒是没了题目,尽是绿色紫色的斑块。

“呜——”文之耳边传来一阵轻弱的哭声。

“呜——”那哭声像是收不住了似的,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哀,已然到达了一种闻者皆落泪的境界。

文之按捺不住,回身看看谁在哭泣,原来是乔英。这乔英在陈清华走后便调到了他的位置,算起来也有半年多的时间了,不过因为乔英平日里素来低调,所以在同学眼中毫不起眼,故前文少有提及。不过这一回,她的哭声响彻一班,不提她便说不过去了。

唐雪取出一包纸抽递给乔英,又心疼的抱了抱她,给她些许安慰。其他同学也没有闲着,都围过来看她发生了什么,也都给予她不少安慰。但这些安慰像是过了期的特效药,看上去有效,却是一丁点作用也没体现,乔英倒是哭得更伤心了。

“谁知道英子发生了什么吗?”徐颖道,“有人知道吗?”

没人回应。于是宫怡心和徐颖带着乔英到厕所去洗脸了。

“我知道,”丁保硕道,“因为她家的菜摊要消失了。”

“为什么?”

“因为市政规划吧。政府要求集市整改,像她家那种只搭了一个棚子的小摊位便是首批需要清除的啊。”

“她家的菜摊挺不错呀。我还在她家买过菜呢,价格合适,场地卫生,服务周到,关键是蔬菜种类全,什么胡萝卜、丝瓜、芦笋、黄瓜、莴苣、苦瓜、茄子、西葫芦,这些我都在她家买过。”

“之哥停一下,这不是重点。我认为她家的菜摊被撤并不是因为卫生问题,也不是法律问题,应该是政府的问题。”

“千千说的有道理。你接着说。”

“现在冀东政府正在筹备建设新型现代化城市,无外乎以下几点要求:其一,大兴土木,招来大量的开发商建一些地标建筑,越大越好,越高越好,面子上一定要看得过去;其二,清除旧物,就是把街边的小摊位、小商铺等个体商家统统清除,只留下大公司和大工厂,要给人一种冀东人人富裕的假象;其三,伪饰遮丑,把领导下访时要走的主路好好铺上一层沥青,主路两边的小房子改成高楼大厦,实在改不动的便设一块广告牌挡住,要只留下冀东最美的一面,清除冀东不美的一切;最后,那便是以虚报实,向上面报告的数据都可以是人为造假的,随便说,不要太高,也不要太低,上面又不会真的来调查,差不多就糊弄过去了。我猜英子家里就是受了这场运动的影响。她家的摊子虽说不错,但碍于没有门脸,所以她家的摊子便首当其冲被政府撤销。只能说她家的摊子被当做冀东发展道路上的一个牺牲品罢了。”

“可恶。”

“你为此义愤填膺又有何用,当务之急还是稳定住英子的情绪,切莫让她在这紧要当口掉链子,影响了高考那可就严重了。”

保硕道:“大家就全当做不知道,咱们只字不提好吧。”

“保硕,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

“你提这没干系的事做什,他俩自有他俩的小秘密,外人就别瞎操心了,咱们注意就好。散了吧散了吧。”

大伙散去之后,乔英等人就从厕所回来了。

第一节课是英语课,乔英心中不适,故学习也不在状态。因为她没有回答上来穆友玉的问题,所以被要求罚站。文之、保硕等乔英的好朋友怕乔英难过的内心再受伤害,于是也都装作不懂,接连被穆友玉罚站。只是连许佳原都装作不会,那可惹恼了穆友玉。她一生气,罚全班所有人把一张满满A4纸上的所有知识点背过,晚自习检查,若背得过,那便相安无事,若背不过,那就只好自求多福了。不用说,文之是只有自求多福的命了。

晚自习,穆友玉果真前来提问了。她还不是抽查,而是一个都不放过。提问一圈下来,文之、武罗、家骏、乔英、保硕等人被提溜到了楼道里。

“怎么着,我说的话不顶用了是吗,你们几个胆敢不听。”

武罗道:“听了,没背下来。”

“没背下来是理由吗。怎么别人背得下来,你就被不下来。人家是比你多个脑袋还是怎么,就不知道自己反省反省吗?”

家骏道:“老师,反省了,您看我这一次不是有进步吗。”

“你有进步,老师看在眼里,但有进步有用吗。我告诉你,高考差一分也是差,差一百分也是差,都是没有学上。跟我说有进步。我不要你有进步,我只要结果,结果不达标,那么你和没有做是一样的。”

看着这几个学生,穆友玉问道:“文之,你说,我给过你多少次机会了,你就是不懂得珍惜。这次我啥也不说了,你自己说怎么办吧。”

“这......”

“你们要是不说我可就说了,一旦让我开口,你们觉得还有好下场吗。说!123。你们不说是吧,好,所有人在这蹲马步。腿给我弯到九十度,我不说起,看你们谁敢动一下。”

文之等人站成一排,开始在楼道里蹲起了马步。没有蹲多久,几人便累得腰酸背痛腿抽筋。

穆友玉见这几人蹲着总在摇晃,于是喊道:“这才屁大点功夫就撑不住了,人是纸糊的吗。”

乔英道:“老......老师,腿酸了。”

说完,乔英起头,几个人依次坐倒在地上。

“快他妈给我起来。看见你们这屌样我就堵心。”

几个人起身后站到穆友玉面前。

穆友玉拿着一个硕大的保温瓶,在手上颠来颠去。

“看好了,拿着这个,自己打自己,打到我满意为止。”

乔英先开始,自己用力打了自己手掌一下。

“使点劲,你是吃奶的小婴儿吗,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乔英又狠心打了自己好几下,手掌都打到充血了。

丁保硕看不下去,说道:“老师,乔英打得差不多了吧,她的手都快破了。”

“我说停了吗,用得着你在这多嘴。”

“老师您看哪,您让我们背那么多东西,可我们今天一天都是课,哪有时间背下来啊,那些背下来的同学是之前底子好,我们底子差,但我们花费的时间可不少,您不能这么武断啊。”

“我不管你们别的科目,我只要我的科目不落人后。告诉你们,只要你们达不到我的要求,我能折腾到你们再没精力去学别的科目,你信不信。”

“老师,我只是觉得您这样惩罚我们得不偿失,这样根本提高不了我们的成绩。”

“我知道啊。我只是想看到你们被我惩罚的痛哭流泪、疲惫不堪的样子。这么跟你说,我只看结果,过程我才不管。只要你们谁回回考第一,那我铁定不再管你们了。”

“那我考不上大学怎么办?”

“那是你咎由自取。说白了,如果你们不学好我的英语,那么我就让你们统统考不上大学。”

文之听不下去了,说道:“考不上大学你养我啊?”

“还敢顶嘴。操你妈的!牛文之,这里就你最没资格跟我说话。咱们学校是按学生成绩给我计工资的。我比不上那些老教师,我吃的就是提成。实验班里,前百分之六十的学生成绩才会计入量化。你说说你,别的科目都那么好,怎么就英语给我考倒数呢。我的工资就因为你少了好几百。我今天还就告诉你了,你们这些偏科生就是我针对的对象,要么逼你成绩提上去,要么把你其他科目拉下来。而你我是无力回天了,那我就把你拉下深渊。”

“你个臭婆娘,你好狠毒啊。”

“臭小子敢骂我。”

说着,穆友玉冲着文之肚子踹了一脚。文之像是一颗陨落的流星,嗖的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倒在楼道的硬地板上。穆友玉又抄起一把大扫帚,朝着文之就是一顿殴打,直打到文之流了血,这才肯罢手。

文之躺在楼道的地板上,而其他人则走进了教室。穆友玉下令,任何人不准去管文之。好在四班的张钊路过,把文之扶了起来,搀着他到钱鑫鑫的宿舍去了。

在钱鑫鑫的宿舍里,钱鑫鑫为文之用心包扎伤口。

“她怎么这么狠心,竟把你打成这样。”

“畜生不可以人眼相看待。”

文之把穆友玉为何殴打自己的前因后果告诉给了钱鑫鑫

“穆友玉这会的确做的过分了。”

“是吧。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们年轻教师不都是吃提成的吗,怎么她就这么认钱,而你就不一样呢。”

“我人好呗。”

“那倒是。”

“听你说乔英家里出事了。这件事我也略有耳闻。”

“愿闻其详。”

“其详我倒不知,但我知道冀东如今大改革了。”

“怎么改?”

“这谁知道,可能越改越好,也可能越改越糟。我是希望自己改好一点的,毕竟现在这世道......唉,你懂得。”

“你们教师的工资还好吧,不像我爸爸在医院。冀东这里的医生比不及大城市,工资太低,想要养家糊口,不捞点外快又怎么可以呢。你们教师起码有资格光明正大的赚提成。”

“还不是跟外面的学校学的,提成跟学生成绩挂钩,弄得老师打学生,学生骂老师。天天倡导素质教育,背地里却搞得像血腥工厂。哼!无耻!”

“世界在改变,看来我们也要跟着改变喽。”

“别我们我们的,我们不是一代人好吧。”

“嘻嘻。”

“别嬉皮笑脸的了,快回去上课吧。”

“我不想去。”

“不想去可不行,还一百多天就是高考,现在可不能松劲。别慌,过几天百日誓师大会上,你们还有的时间玩。”

“好吧。那,鑫鑫姐,再见。”

“再见再见。快走吧。”

文之离开了钱鑫鑫的宿舍。他没有走回教室,而是在医务室里待到放学。毕竟,他的嘴角还挂着血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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