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叶，一晃二十年。

从一个走路会磕磕绊绊，撞在油漆桶上额头会缝很多针的小孩儿，我已经长成一个风风火火，走路带风的大姑娘。

最艰难的时候，我学会独自咬着被子无声崩溃。

最失望的时候，我学会关上一扇门，把自己关在里面。

最励志的时候，我学会在沉默中潜行再不怕路远马亡。

这些都是我的成长，似乎都与你无关。

直到现在，我唯一还像个孩子般无知的，大概就是关于你了。

你不是个好丈夫，我妈跟着你受了百般生活的苦。她本是学校里人缘好，受尽追捧的万人迷，在最好的年华里选择了你。你给她的是日复一日的辛苦打工，以及生活琐碎，柴米油盐。

你知道吗，她为你做出了最大的牺牲和妥协——放弃她的美丽和脾气。

忍受朝五晚九的疲劳作息，忍受你的喜怒不定和隔三差五的暴戾。

你记不记得，我十岁的时候，她终于不堪承受，离家远走。后来很长时间，我成了别人眼里没妈的孩子。

你也不是个好爸爸。丢我在老家，跟着爷爷奶奶长大，我的童年记忆始终被一种填不满的饥饿感笼罩。

你从没教过我一二三四五和ABCDE，你最常问的是饿不饿这三个字。初三那年，我差点就放任自己变成一块废柴。

每年短暂的相聚，就因为你的阴晴不定，我几乎都是战战兢兢的。

你知道吗，后来，别人帮着把我妈接回来的时候，我其实是愤怒的。

因为分离的那几年里，我几乎要相信和习惯自己是个不配得到幸福的小孩。作为惩罚，你也该孤独终老。

老叶，不知不觉已经二十年过去。

我很少回家，看别人大包小包的回家热闹团聚，也无从羡慕。我很少往家里打电话，偶尔打回去问候一下我妈。

可我是知道的，你在家里的庭院里种满了果树和花，你把老家荒置的田又种上了稻子。你依然脾气很急，但大多时候都沉默起来，闲时喜欢倒弄花草和稻田，出门溜溜弯。

我偶尔回到家时，在饭桌上，你总喜欢给自己斟上一杯小酒，笑呵呵地听我讲述经历。你越来越喜欢听我说。

我妈说你越来越听我的话，我不信。直到每次我跟你呛声，你都只是赌气沉默以对。我才真的发现，你是真的开始听我的话了。

我曾向你提议一家人出门旅游。你总是一脸无趣地嗤之以鼻，说外面有什么好玩的，不去。

我越来越肯定，老叶，你是真的老了。

当这个发现在脑海一闪而过的时候，我不觉得我会难过。因为早在从前，每次你罚我跪搓衣板儿的时候，我都想到了以后长大决不会管你如何。

而现在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我竟然是鼻头发酸，热泪盈眶的。

老叶，这么多年，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有时候我想起来仍然恨得咬牙。可是我不能否认，我身上九成九的东西，好或不好都像你。

这么多年，我猛然回头的时候，你还在原地向我张望，你看着我背影的眼神里，有全世界最闪亮的光。

老叶，我努力记住这大千世界的纷繁荒谬，却唯独忘了，忘了怎么说一句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