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月了,我离开了。
二月末,家乡阳光虽然已暖,但是寒意还能够感受到,那时候我便离了家乡,毅然决然的踏上了东去的路,一路乘坐火车向东,过了家乡,很明显,其他地方都还很寒冷。
刚到这边的时候,我先是住在表哥那的单人公寓宿舍,一连住了好几天时间;那时候我发觉我身份证掉了,估计是落出租车上了,也就是我在《火车上的过客》那篇文章中下火车后,天已经提前黑了,我和女孩坐了出租车,各自前往自己的目的地。她先下的车,我后下的,估计那时身份证就落下了,不过还好,如我猜想,我联系到了那位司机,又去了南站一趟,拿到了身份证。
身份证拿到了,终于是可以进厂了,厂是表哥联系熟人人内推的。表哥在的那厂是日企,待遇听着倒是优越,可是他们那厂又不招人,我也只能去这个厂里先干着了。我在那几天时间,也投过些简历,面试了两家公司,都是搞摄影剪辑的;不过,都因为要涉及到交培训费或是信贷还款这些,我放弃了。我一方面因为学习的技能多而不精,一方面是害怕被坑骗,投递简历时总是畏首畏尾。
这是我第一次进厂,听说那厂是电子厂,做手机电池后盖的,具体的一切操作,我都不知道了。那时我真的不想进,但苦于确实已经很拮据了,最终还是决定先看看吧。宿舍是八人间,除了上下层的四张铁架床和靠在门口的铁皮柜子,还有一扇通往窗户处的玻璃门,两张挤在狭窄过道杂乱堆满东西的桌子,一个空调之外,其它便没有了,玻璃门之外很乱,臭哄哄的;当我见到那样的住宿时,我真的很想走。
天空中飘着细雨,地面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这是我第一次进厂,我的心情很复杂。
3月5日早,经过一堆乌七八糟的讲解,各种登记签名之类的后,几十百号人,被分往了不同的地方,我被分到了辅料线上,贴手机壳辅料。由于是新人,我们有七天的适应期,这几天都是计时的,之后便是计件了。
起初做的产品,倒是很简单的,上手很快,我的手速也很快虽然遇到过一些工装上的问题,也都不算什么,那时候七天以后,就已经是全新的一条生产线了,下班也挺早的,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半,产量就可以达到提前下班了。下班以后,就可以做其他事情了,比如写写小说之类的(我尝试写小说,来找到自己的路)。
时间很快,整个3月,从入职那天起,我们没有休息过一天,也很累。关于休息,是很难的,一个月加上节假日,能有个四五天就很不错了,都是临时通知的,一切都根据生产来决定。
如果做的产品一直不换,也还不咋滴,到了五月份吧,又换新产品了,这次产品可不再简单了;之前的两条线有一条被拆了,一些人去到了别的线,剩下的人就是做这个产品了;流水线的岗位有简单有复杂,被安排在哪,全凭运气,也全凭自身条件,由于我左手食指受过伤,很多岗位是做不快的,尤其是这次的产品难度提升后。也许也不是这样的,我在整条线上的角色就是个默默埋头苦干,踏实温顺的羊,我每天都埋头苦干,只要停下片刻,我就很难做完。
除了繁苛的条条框框,整条线的辅料也在变,变得更加廉价和麻烦。我们很累,下班时间也基本固定在了8点;我们很忙,忙碌着完成每天的产量,也只是为了8点能下班。我们一个小时的吃饭时间也变得更短,我们不得不比以前更加提前上去。事实上,整个厂里面,都是这样的情况,我们只能这样。我们只能坚持,下班后我也不再写小说,我回去后只想躺着,多放松一下。
关于夜班,我那时写下了一首诗,叫做《夜》,一起收录在了《迷雾诗语》里;对于上班总是要穿那可恶的连体无尘服,上面还连着个帽子,我写下了《我那不喜欢戴帽子的朋友》,我其实写的不过就是我自己。
连体无尘服很折磨人,进了无尘车间本来就热(我第一次进的时候穿着棉衣,后面永远都只穿衬衣了),再加上夏季到来,更是热得耐不住,纠查的人还会时不时到处转悠,但凡看到不拉拉链的,罚款就来了。而那无尘车间的空调就如同没有一样,作用不明显。
电子厂的人,总是进进出出,来得多,走得也多,没有人能躲过。
这里的年轻人占了绝大多数,很多都是十七八岁至二十多岁的年龄段,还真的有未成年。他们来自各个地方,最终都到了这里,男孩女孩,流水线上,就是他们的青春;他们大多数都是初中毕业,我一个大专毕业的,在这里也不敢说自己大专毕业的,我感觉很不好意思。不管男女,有很多都纹着纹身,通常都在胳膊上,男生更多,还染成黄毛,青春时候,活力无限,干活也很麻利。等工资下来,买一部新出的苹果手机,也是可以实现的。
他们靠自己的劳动,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甚至可以为家里分担压力;他们纹身染发,出去外面,又有谁会知道他们是干什么呢?每天的八千个产量,在每天醒来的时候还要面对。重复的每一天,又加入了谩骂,诘责,贬低之类的不确定性因素,使每一天都变得充满不确定性,唯有认真谨慎更快更好才会更加的让主管满意。
在这里,兢兢业业,本本分分的人,大概率会比别人干的活更多更累;这里女生更多,除了条件优势外,大概率还有同性相斥的原理在里面,不过,这一切还都得看个人是否能说会道了;相对轻松的自然会继续干下去,劳累的只有忍受,受不了就跑路。
我也是跑路的,本来还想着辞职的,待到一条新线开起来时,我们并没有迎来什么好处,这个产品更加难做,单价反而更低;下班的时间被拖到了晚上九点半,十点以后,我知道这才是开始,以后都是家常便饭了,要的只是我们习惯与适应;不过,累死累活拿到手的钱两天还不如原来一天的多。反正活是干了,人是累到了,还挣不到钱。跑路的不只我一个,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那时还想着,熬了这十来天,到八月初再跑路吧,可真到了绝境,惟有跑路,一刻也呆不下去,你想着继续干吧,那明天肯定得累倒在工位上;想着请一天假吧,还得怀疑批不批,就算批了假,也只有一天;熬干的精力,一天难以补回来,我便试着第一次请了一天假,然后不去了。
为什么不辞职,因为辞职很麻烦,辞职要提前一个月,才能得到申请单,不然是没有用的。为什么不换线?牛马的些,用之不尽,取之不完。
在这里,不是有人不知道,人们每天喊着牛马,说着奥德彪,盛世下的牛马,也只能互相嘲笑,自我嘲讽一番,牛马的生活还要继续,要么跑路,要么倒下;唯有倒下,才得安歇。
不断有人离开,不断有人进来,暂时寄居在这里,都是迫不得已。